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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猎手 ...

  •   储藏室杂物堆积如山,元宝刚把一只从傅先生书房整理出来、用不上的木箱子放好,想着这会儿太太该回来了,得问问她那些书信地契怎么处理,突然之间,一丝闪烁的蓝光晃中她眼球。

      咦?簪子?
      看样子就是阿琢遗失的那枚。

      元宝拾起来吹了口灰,又发现两根细长的簪尖都黏着血迹。

      她一愣,太阳穴突突直跳。

      “蓝色的蝴蝶簪,阿晟送我的生日礼物,你见过的。”
      “他怎么死的?”
      “溺水。”
      “可阿晟会游泳。”

      ……

      元宝忙不迭晃了晃脑袋,将各种乱七八糟的杂念赶跑。

      她都在想些什么?万一只是不小心划到哪里了呢?阿琢那么乖,怎么可能?

      元宝自嘲一笑,转身想走,那点稀薄的余光又盯住了从柜脚后面露出来的半截白色瓶子。

      好奇心总是像潘多拉魔盒,一经打开就无法关上,她侧着身体,伸长手去够,终于够着后发现是傅先生的药,塞满了一小瓶,像从未开封过。

      傅少棠病体堪忧,常年用药不断,药瓶只会空,不会满。

      一直都是她在伺候着傅先生吃药,但这件活计多数时候都被傅琢抢了去,元宝是觉得她懂事又孝顺,就…

      …疑虑越发浓重,卯足力气推开沉重的落地柜,墙面上居然开着扇小门,握住门上的铜环一拉——

      白色药瓶如同泡泡球,呼啦一声滚落而出,每一瓶都是满满当当的。不止诡异的药瓶,干尸形状的动物标本,枯萎的水仙花,蒜瓣一样的水仙花种子…

      当看见藤框里躺着的那条发霉的头巾、以及一颗祖母绿的盘扣时,元宝心头一震,不能呼吸。

      思绪像摁下启动键的机器,缓慢又艰难地转着滚轴链条。

      记得傍晚时分从书房收拾到傅先生的卧房,团起床垫被褥枕头之类的东西后,床板边缘的地方赫然刻着两个小字,歪歪扭扭的,但依稀能辨认出来是“阿琢”,而在那“阿琢”之上,是一个尚未成型的“是”字形状。

      当时没多想,现在连起来…

      是阿琢。

      记得每每将药盘交付到阿琢手上,榻上病人总是双目含着泪光,或许不是动容,而是抗拒…

      记得曾经提醒阿琢不要在室内栽养水仙花,根茎有毒,误食很危险,即便是鼻子闻多了也会头晕腹泻…

      记得垂危病人额上缠着的头巾,最后一次见到朗婶,朗婶说去储藏室取酒精,常穿的那件茶服上别着枚祖母绿盘扣…

      记得…

      “我在想…是的,爸爸就快死了。”

      “警察先生,他是怎么死的?”

      “有什么好伤心的?这不是迟早都会发生在我们每个人身上的事吗?”

      ……

      巨大的寒意袭来,像冰川尘封千里,僵冻住她全身,逐渐侵入肺腑。她捏着那枚盘扣迟迟不能动弹,这时身后传来少女清软空灵的嗓音:“你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就跟她一样。”

      元宝匆匆回身,肘部撞上落地柜,生疼,此刻却顾不上,话语意外结巴:“阿、阿琢…”

      傅琢很奇怪,认真问:“你在害怕我吗?”

      “没有!”她当即矢口否认,岂料傅琢才走近一步,元宝就吓得踉跄倒退,撞倒了一篓子鸡毛掸。

      傅琢黯然道:“你在害怕我。”

      “我、我收拾完了,得回厨房去了,晚餐还没开始准备呢。”

      “你不想听听吗?我还以为我们是朋友。”

      元宝宛若惊弓之鸟,背脊抵着墙沿的杂物,竭尽全力迫使自己站稳脚跟,镇定心神,长出口气道:“…听什么?”

      “我的感觉如何,我是怎么做的。有时候我觉得我很孤单,我真的需要一个朋友,在这幢大房子里…”傅琢垂着脑袋缓慢踱步,脚尖随意点着地面上的影子,嗓音软软的,缓缓的,就真的像少女倾诉心事,而不是一个杀人狂在供述罪行。

      “是什么让你觉得我就是你的朋友?”

      “你对我很好,你关心我。”

      元宝咬着牙,弱弱道:“…朗婶对你也很好。”

      傅琢没听清,歪过头,用鼻音发出个“嗯?”的声调。

      双眸熠熠发光,神态依然纯真、懵懂。

      上帝给了她天使般最纯洁的脸庞,却忘了驱赶她心中的恶魔。

      元宝不敢直视,鼓起勇气重复了一遍:“朗婶对你也很好。”

      “姨嬷…”她叹息,眉目间藏着烦恼与失落,“但姨嬷接受不了我,她不是真正的爱我,她吓坏了…看我的眼神就好像从没见过我一样,就像你现在…”

      “我…”

      傅琢又皱眉嘀咕:“我也不想的,但它让我感觉很好,真的,一开始只是些小动物,鱼、鸟、小猫…你觉得这就是爸爸不让我碰他的猎/枪的原因吗?或许吧,他一直说有时候你需要做点坏事,才能阻止你做更坏的事。可惜他阻止不了我,我自己都阻止不了我。”

      “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就像有什么东西在你体内孕育、成长,像婴儿一样,汲取你的养分,吸干你的血液,它停不下来,它就是停不下来…你有过这样的感觉吗?”

      元宝克制住寒颤:“…没有。”

      “你们真幸运,”傅琢感慨说:“你们都被选择去了天堂。”

      “不过没关系。”她神色与语调都轻快起来,“我长大了,三叔说我们都是猎手,我已经是名合格的猎手了。”

      她越走越近,影子倒映在瞳孔里,形如扩散的墨水,元宝眼睛瞪得大大的,两片唇抖若糠筛,却发不出丁点儿声音,只有猩红的泪水前仆后继狂涌而出。

      -

      等傅庭深在储藏室找到她,她坐在一张废弃的麻将桌上,慢条斯理地剥着糖果外衣,两条腿交叠着轻轻晃荡,伴随喉间哼出来的小曲儿,无比闲适惬意。

      正前方,元宝坐在地上耷拉着脑袋,双臂像耶稣一样张开,被绑在落地柜的棱角上,腕子系了个粉红的蝴蝶结,胸襟处鲜血汩汩。

      傅庭深走近一步,眸子里翻滚着炙热的波浪,像欣赏一幅世界名画。

      傅琢眼尾睨向他:“什么事情耽搁你那么长时间?”

      傅庭深不答反问:“什么时候发现的?”

      她跳下麻将桌,拍了拍沾灰的裙边:“我读了你寄来的信,爸爸把它藏得很深。”

      “你一直在冒充她观察我。”

      “我保持了足够的耐心。”

      想起那些亲爱的兰道,傅庭深轻笑:“还给他下毒。”

      陈述句,而非疑问。

      傅琢平静道:“我需要一个新的家人。”

      或者说,新的饲主。

      傅琢上下打量他,行至他跟前偏过脑袋问:“三叔,你会爱我的对吗?”

      傅庭深将她拥入怀,在她耳畔轻声说:“远远超过你的想象。”

      “不过也没关系。”傅琢依偎在他肩上,脸枕着他熨帖的西服面料时就像躺在摇篮里,满是心满意足,“如果你不爱我的话,我就正好可以杀掉你。”

      傅庭深轻笑,笑里有宠溺:“你会怎么做?”

      “我不知道。”她闭着眼睛仿佛被人哄着入睡,“但是我会的。”

      傅庭深掰过她的脸,少女有最清澈的眼眸和最诱人的双唇。他着迷般吻下去。

      还太生涩,没有技巧,傅琢只是好玩似的张开又闭合,像水里的鱼吐泡泡。傅庭深亲着她下唇说:“也得学学该怎么接吻。”

      闻言,她想起在玻璃花房看到的那一幕,便效仿着伸手去解他领带,不料腕骨被制住,傅庭深带着某种试探性的意味道:“我是你三叔。”

      她仰着脸:“所以我们是世界上最亲密的人,不是吗?”

      他嘴角上扬,重新将她拥入怀里,轻声道:“正是如此。”

      话音刚落,传来一声尖叫。

      “啊——”何佩如抓着脸踉跄倒退,似乎死去的元宝会复活扑上来生吃她似的。

      两人同时回眸,静谧森然的目光穿过幽深的长廊落到她身上。

      “去把你的东西打包好,我们得离开了。”傅庭深说。

      “阿琢,阿琢!”何佩如连喊两声,偌大的客厅只余回响,她连滚带爬地爬向沙发,够着茶几上的座机,动作颤颤巍巍,指尖刚勾下一圈号码,听筒就被夺走,绕着电话线捆住了她脖颈。

      何佩如咳嗽不断,发出阵阵濒死哀嚎,额角青筋直跳,模样恐怖又骇然,傅庭深感受着那股电流穿击般的亢奋,稍稍镇压下去点儿,不忘与同类共享,他叫道:“阿琢!快过来看!阿琢!”

      傅琢提着只木箱,往地上一丢,表情莫测地缓步而来。

      本就充满绝望的何佩如更是哀骨泣肠心如死灰。

      她难以置信,胆裂魂飞。

      傅琢没半点儿相救的意思,双膝跪地,缓缓将母亲涨红又泪流满面的脸庞拥入怀,闭上眼似是悼念了一分钟,最终往她鬓边落下一吻。

      极其温柔的一吻,她低声说:“不要爱我。”

      墙壁上光影裂变,电话线抻得直直的,像道利剑,没多久咔擦一声脆响,勒着的头颅凝住不动,又耷拉下去,仿佛一挑灯花落尽。

      -

      银色敞篷车在日落大道上飞驰。

      男人戴了幅墨镜,衬衫领口被风吹地斜敞,露出苍白阴冷的肤色。一垂眸,白裙少女躺在他腿上,双脚交叠着搭在右侧车窗,脚趾甲染了朝霞一样的颜色。

      好像又回到了夏天,如伊甸园般梦幻的日子,她半眯着眼,悠闲自在地舔吃一枚彩虹糖果。

      后座上的录音机吟唱着散漫的歌谣,流淌出草莓、樱桃、气泡水的气息,像一支懒洋洋且忧郁的夏日恋曲。

      他伸出手,漫不经心又充满撩拨意味地抚着她脸廓。

      方警长正在路边放野尿,蓦地一阵风刮过,掀起的尘土直扑面颊。他逡巡而去,不是傅家的车么?

      回想起当初在傅家窗前,电闪雷鸣下两张诡异脸庞,他斟酌再三,还是拉上裤链,钻上车紧紧跟随,在一阵刺耳的喇叭鸣笛的示意下,敞篷车终于徐徐停靠。

      最先看见后座上的行李,再是少女纤直的双腿。她爬了起来,曲膝跪坐在男人腿上,一手还自然而然地挽着他脖颈,男人的手出现在她腰际上,半搂半抱的姿势怎么看怎么的…

      怪异。

      太亲密了。
      超出正常程度的亲密。

      方警长皱着眉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她,怪热络地笑道:“你们叔侄俩要去哪儿?”

      傅庭深微笑:“青山谷地。”

      方警长被他的笑弄得有点毛骨悚然,抓了抓头发:“哦?去那儿做什么?”

      “最近发生了这么多事,阿琢心情不好,我带她去兜兜风。”

      方警长看向少女,少女面容白皙眸色明亮,笑起来时两颗酒窝像有流光荡漾,怎么看都不像是“心情不好”的样子。

      “…这样。”方警长哂笑,“那也不能超速啊,知道你们开得有多快么?”

      傅庭深还是笑:“知道。”

      “知道还超速?为着什么?潇洒啊。”

      “不。”傅琢搭了腔,舌尖从糖果表面轻舔而过,晕开一抹霓虹般的色泽,她目光笔直,天真而有邪,莞唇道:“是为了引起你的注意。”

      言罢,傅庭深手肘挥向他,握着簪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刺穿他侧颈。

      鲜血飞溅而出,泼洒在挡风玻璃上,方警长目露惊愕,手死死捂住脖子,旋即感到一阵头重脚轻天旋地转。他身形踉跄,无比恐惧地望过去:“你、你们…”

      傅庭深笑容翩翩,像个体面的绅士,混血脸孔糅杂出种危险的英俊。少女趴在车窗上往外看,唇边的彩虹糖在金色阳光下闪闪发亮,一如她着迷的眼神。

      俨然一对恶魔。

      少女嗓音依旧软软的,充满遗憾地唏嘘道:“坏事有时候就是会发生啊…”

      预感成真,方警长哽咽着,能品尝到从喉咙里反涌上来的黏液,他哆哆嗦嗦地试图拔枪。傅庭深推开车门,一脚轻轻踢掉。

      傅琢绕过另一边,打开后备箱,拖了把古铜色的猎/枪出来。

      方警长忙不迭往田野里逃。

      弥漫着微光的山坡上,两道身影缓缓升起,像从暮色中走来的一样。

      风将簪尖的血液吹得滴落,将少女纯洁的裙摆吹得飒飒作响,裙下小腿笔直,步伐慢慢,猎/枪枪管碾压过草地,划出一道深长的痕迹。

      傅庭深遥望着惊慌失措的猎物,不自觉心旌摇曳,嘴角带笑。

      发梢裹挟着清香拂过耳畔,他侧眸,少女眉骨下压,眸底的诡秘感渐渐转为杀戮的兴奋。相似的兽性终于汇聚到了一起,他们是独一无二的同类。

      草尖轻轻摇晃,远处流水淙淙,昆虫细细密密地攀爬过地衣,夏天总是带着股灿烂的忧郁。少女端起了她的猎/枪,轻喃道:

      “让我们来打猎吧。”

      -全文完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猎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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