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国穿越日志》东方人

65、山水一程（五）

　　“我的母亲叫许宸，是上师的养女，大越崇明皇帝的琅妃。”他淡淡地说。

　　竟然对上了。

　　周问月压着心里的震惊，看向许岱：“那你……也是皇子啊。”

　　“皇子说不上，前朝余孽罢了。”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没什么表情。

　　周问月想起那位琅妃，史书中写，她生的那个唯一的孩子，似乎是死在了宫变之中。

　　没有想到，那个皇子会在距离武都那么遥远的地方活下来。

　　那个孩子在史书里的名字……是叫什么来着？

　　“我走了。”他转过身去。

　　周问月上前两步：“等等——我和你说个事，郑明熙在那天晚上见过我，他和我说，要我带他去白塔。”

　　她心中一顿，紧张的同时又有些微微的懊恼。

　　那是寒城人的禁地，郑明熙要去这里，想必也是有所图，她这么告诉许岱，对方会不会对她的“立场”有所怀疑呢？

　　但是……她咬了咬嘴唇，没有往下想。

　　许岱半侧过头来，看向周问月：“你会带他去吗？”

　　“从我个人来说，我不想带他去。”她有些颓丧地答。

　　但是……他手里有她的镯子，还有壹官的命。

　　“你知不知道，白塔里面有什么？”周问月小心翼翼地问道，“为什么他想去那里？”

　　许岱的眼里没有流露出周问月设想中的任何一种负面情绪——他反倒笑了。

　　“那里之所以是禁地，因为白塔是寒城王陵墓的入口。”他轻声说。

　　也就是说……那背后是寒城的王陵。

　　“但是他进不去。”许岱紧接道，“那座坟墓只有在特定的时候、有特定的人在场时，才能被打开，所以你可以去白塔看看，那里已经没有癫奴了。”

　　“但是——”

　　周问月并没有想到，这个人会对她有如此的宽容。

　　“我只问你，你想不想去看看？”许岱问道，“我知道你很喜欢这些建筑。”

　　他打了个呼哨，三只敖犬从门外窜进来，安安静静地趴伏到他腿边。

　　“不要紧的。”他说，“如果你想去，可以让它们给你带路。”

　　“那郑明熙呢？”她真的呆住了。

　　“不用管他。”许岱说，“你做你的事，他那边有我。”

　　周问月愣愣地看着他迈步跨过门槛，湛蓝的天空之下，青年的身影渐渐变成一个小点，溶进远方的山峦当中。

　　这种感觉，简直是太难以形容了……

　　她有些懵地转过身去，背后，是站在不远处的大巫祝。

　　老人白袍曳地，双目依旧绑缚着白绫，只是仔细端详下，周问月发现他似乎比她印象中老了很多很多。

　　他的年纪真的已经很大了。

　　刹迦尼莫向她伸出手来：“你是叫周问月？”

　　“是。”她回答，上前两步去，把老人扶住。

　　“从哪里来的？”

　　“大越，武都。”周问月答。

　　“那你和那些武都人有哪里不一样呢？”老人家喃喃，“真是怪事。”

　　有哪里怪呢？

　　老人家紧紧抓着她的手：“你到底是怎么认得的傩难？”

　　还能怎么样……她刚认识许岱那会他不叫傩难来着……

　　周问月还是用的老说辞：“我在雪山上遇到狼了，他救了我，就是这样。”

　　“而且……那时候，他告诉我他叫许岱，不叫傩难。”

　　这位上师似乎从未叫过许岱的名字，他一开口，便是叫他“傩难”。

　　寒城的受难阎罗天神，就是这么一个富有象征意义的名字，但是他既然是许岱的外公，那为何又会放任许岱在雪山中独自一人呢？

　　“许岱，是他自己给自己取的名字。”刹迦尼莫淡淡地说，“他从生下来就注定了是寒城的阎罗天，傩难这个名字，早就写在了供奉的神簿上。”

　　他絮絮叨叨地说了很多事情。

　　许岱五岁便被母亲送到了寒城，但当时的祭司台和圆顶宫之间已经产生了嫌隙，谁都没有想到他会被送到这里来。

　　为了让这个五岁的孩子能活下去，大巫祝为他选择了傩难这个身份。

　　许宸当时一并送过来的，还有当时崇明皇帝死后，愿意追随旧主的全部兵将，这部分人之后融入了白泷部族，改组重建后，一部分成为了后来的迦南部，一部分不知所踪。

　　老人的话语不带任何感情，似乎在说一个和他自己毫无干系的故事。

　　周问月的目光触及到墙上那副壁画，壁画画的的确没错，那是个注定要背负成为王的希望的孩子，他会从雪原中回归，重新踏上故土。

　　重返故乡的美好期望，想来也是希望他能斩杀宵小，还于旧都罢。

　　“所以，你应该叫我一句外公才对。”絮絮叨叨说完，刹迦尼莫突然间道。

　　周问月正在给他倒水，思绪还在整理老人家说的话，猛然听到这句，手差点没稳住。

　　“啊——什么？”

　　“你不是要嫁给许岱的吗。”刹迦尼莫理所当然地道，“大越话是叫外公对吧，虽然他从未喊过我，但是于情于理，你也应该喊一句。”

　　我什么时候说要嫁给他了？？？

　　周问月感觉自己的脸一定急红了：“没有的事，上师你误会了。”

　　“误会？什么误会？”老人冲着她的方向扬了扬手，“还是说你对傩难其实无意？那你为何总要待在他旁边？”

　　我呆在他旁边是有理由的——

　　周问月卡壳了，毕竟她也不能真的说自己是带着目的来接近人家。

　　“我们，是，朋友。”终于，她艰难地挤出两句。

　　“呵呵，朋友。”她的对面，老人家冷笑一声。

　　*

　　在老人家折折腾腾终于累了，上床睡着了之后，周问月带着一条小狗鬼鬼祟祟地摸出了门。

　　剩下的两小只被她留在了上师的房间里，避免入夜之后有什么危险。

　　她现在要去的地方，是寒泉寺。

　　白塔是寒城王的陵墓，那么她考察的信标也有地方放了。

　　许岱的白犬是极通人性的，周问月领着它出去的时候，它似乎也明白了周问月的意图，全程除了摇尾巴之外，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在白犬的领路之下，周问月离古刹越来越远，当最后一点日暮被远方的山峦线彻底掩盖的时候，周问月又重新见到了熟悉的石壁。

　　石壁上布满黑黢黢的洞口，乍一眼看去，竟然望不见头。

　　周问月知道，这些古圆近方的石洞里，藏着石刻的神明造像，同时兼绘有寒城的石壁彩绘。

　　即使已经是第二次来，她依然还是为此而感到震撼。

　　料峭的风顺着石壁吹到周问月面上，她拍了拍脸，将周身的衣裳拉紧了一些。

　　接下来的路，从前许岱便领着她走过一遍了。

　　穿过一线天，眼前豁然开朗，杜鹃花丛后，周问月一眼就看到了那座镶嵌在石壁之后的朱红建筑。

　　铁灰色的手从石壁中伸出，似乎是佛祖将这座庙宇拢在了手心里。

　　周问月便也上前去，跟着记忆中许岱当时做的样子，叩了叩门，然后才进去。

　　门被推开的时候，暖热的热蒸汽袅袅飘出，混合着一股硫磺的味道。

　　现在，只要进入白塔，然后把设备摆好，她就可以直接回寒城，想办法把自己的镯子弄回来了。

　　她稳了稳心神，便踏步走了进去。

　　寺庙后半截，黝黑的石梁正滴滴答答的往下滴水，连着地面也是湿润的。

　　石构房间没有窗框，四处很暗，周问月点着了带来的火折，借着一点点微弱的光往里走。

　　里面还是那尊浴水的垂目神像，它由整块山石雕琢而成，表情模糊，神像底下是一张铺着黑布的供桌。

　　周问月看到这座阎罗天神像，脑海中又浮现出了许岱的脸。

　　一切都如她第一次来那时一样，是熟悉的样子。

　　白犬肯定是进不去底下这条道的，周问月便让它去外面等着，自己下去了。

　　经过一段在黑暗中的蜗行，周问月总算是狼狈地爬到了目的地。

　　依山而建的回廊走道正中，是烟气缭绕的白色塔楼。

　　塔顶高处的裂缝当中，一道冷蓝的光芒打下，水波一般的波纹游走在整个山体空腔中，屹立在白沙上的白塔，头顶着晶莹的蓝冰，看起来圣洁而美丽。

　　但是在白塔的塔林前，站着一个在周问月意料之外的人。

　　周问月扒在回廊上往下望，穿着白色侍者服饰的女人孤零零地站在沙地上，发丝披散，背对着周问月。

　　在这冰冷的环境中，她看起来像是一束苍白的影子。

　　壹官。

　　她、她怎么会在这里？

　　周问月心里一紧，随即急急地跑上前去，口中喊道：“壹官。”

　　女人猛然转过头来，周问月看见她那双几近干涸的眼睛。

　　壹官确实是壹官，只是她看起来，却又和以前有着隐隐的不一样。

　　“壹官，你还好吗？你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周问月连珠炮似的问，只是对面的女人并没有回答。

　　在她的身上，周问月闻到了一种奇异的香气。

　　“昴珈、大人……”她听见壹官喃喃着昴珈的名字，“救救我……”

　　她看起来比自己还要严重得多。

　　郑明熙把药也用在了壹官身上，而癫奴可以像白犬一样追踪人的踪迹。

　　怪不得郑明熙根本不怕把她放回来。

　　“你先等等我，我等会带你去找昴珈大人，好不好？”周问月上前去，试图拉住壹官，但女人只是看了她一眼，就失魂落魄似的把头扭到了另一边。

　　周问月暂时无法，便直接把手里的发射设备各自挑了位置，设置在了相对隐蔽的一边。

　　调试时间并不长，她把事情做好的时候，壹官还是那样呆呆的样子，在原地转着圈圈。

　　“壹官。”周问月伸手去抓她，但就在这个时候，壹官突然开始往外跑了起来。

　　周问月跟上去，试图拉住她，嘴上喊道：“你要去哪里？！”

　　壹官却恍若未闻，一直往外走着，她的力气变得非常大，到了后面，几乎是她在拽着周问月往外走，周问月一下子被她反拽着走出了很长的一段路。

　　道路很弯绕，周问月被她带倒在地，一直到壹官终于停下。

　　寒风扑面而来。

　　周问月蓦然抬起头，发现自己竟然到了一片野地里，她又看到了那个手举着火把的恶徒。

　　“今天的月光，也很美。”郑明熙把火把递给身后围绕的暗卫，然后把玩了一下手里的刀，散漫地看了一眼周问月，笑了起来，“哎呀，真是别来无恙啊，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