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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 11 章 ...


  •   黄皮惊诧吃痛,猛地捂住眼睛,鲜血从指缝里汨汨往外冒,大骂道:“兀突突的,你给老子撒什么癔症?!”

      其实照常理来说,黄皮一个惯常使膀子力气男人,是断不会轻易令邵代柔得逞的,只因他实在打心底里小瞧了她,“寡妇”这个词,本身就给人一种无依无靠的柔弱印象,一个年轻妇人,春柳条似的小身板儿,又一直表现得识相得很,这才让他懈怠了警惕。

      在黄皮意识中软弱无依的小寡妇一蹦跳起来,指着他怒气冲冲痛骂道:“你这卑鄙无耻的癞蛤蟆!大老爷们的,拿女人的名节相威胁,和张口吃人有什么分别!想要钱,也不撒泡黄尿照照自己有没有发财命!”

      一改方才的绵弱顺从,龇牙咧嘴,浑身上下洒出一股光脚不要命的泼辣。

      邵代柔知道此时激怒他绝对不是上选,可是他居然找她图谋钱,她这人别的不在乎,唯有银子是命根,哪怕黄皮算计的不是她的钱,等李家人发现账房被支走的银钱,要如何计算?还不是全要算到她脑袋上!她死活都咽不下这口气!

      即便被黄皮抬起腿来狠狠踹了一脚,邵代柔手里握的针也硬是不松手,大声喊道:“你找死拉我垫背不觉得亏,我废你一只招子也不觉得亏!”

      黄皮挣不脱她,又痛又怒,一把操起针篓子里的剪子,“你这疯婆娘!老子杀了你!”

      怒号声快要掀开屋顶,邵代柔拉门便逃,远处隐隐约约的问询声和脚步声传来,这屋子位置实在僻静,第一个闻声来到的人,竟然是从外院来的卫勋。

      黄皮像发了疯,满脸鲜血,呲目欲裂,手里高高举着一把泛着菜籽油光的大剪子,大吼着往前冲。

      邵代柔根本没看清卫勋是怎样动作的,她只觉得眼前一阵风,卫勋一闪身便拉着她躲过了黄皮的一击。

      她被卫勋稳稳护住,迅速往房间门里一推,叮嘱了一句“别出来”便反手阖上了门。

      几声惨叫隔着门传来,黄皮定然是挨了揍,冷笑着泼脏水:“值当护成这样?你就是她的姘头?”

      说话间又挨了一拳,黄皮往地上狠狠淬一口,一颗混着血的牙齿咕噜噜在地上滚,没拿剪的手指着卫勋骂道:“失心疯的婆娘你都敢睡,就不怕她趁你睡着一口咬掉你的阳干!”

      污糟话染了卫勋的耳,他大喝一声“放肆”,一腿横扫下盘。

      黄皮能算是半个练家子,不过那点子拳脚功夫,在市井里还算过得去,在卫勋跟前,那就有点太不够看了。

      匆匆几招卫勋就已轻易制服了黄皮,一把反剪住黄皮的手臂,脚跟往腿腕子里一顶便令他跪下。
      原本卫勋没打算要他性命,打算押他去见官,一应依律处置。

      没想到黄皮不恨打败他的卫勋,反而记恨被邵代柔废掉的一只眼,怒火攻心,晓得这下无论如何也逃不掉了,至少要讨个心里舒坦,不顾一切挣扎起来冲向邵代柔所在的小屋。

      “疯婆娘!我要你的命!”

      卫勋眼疾手快,一把拖拽住他的后领,借力往旁侧空地上大力一甩。

      黄皮被狠狠砸在地上,好像也感觉不到疼痛,通红的眼只恨不得把邵代柔扒皮拆骨,咬牙爬起拉埃,没站稳就扭头想往回冲,脚下一个趔趄没站住,一头狠狠撞在墙壁上。

      这下可是半点力道没收,“砰”的一声闷声巨响,黄皮两眼一歪,直挺挺塌下去——
      哎哟,当真是盐里头生蛆虫,竟是自个儿把自个儿撞死了。

      自被卫勋推进房间后,邵代柔一直猫在墙根,肩头死死抵住门板,耳朵贴在门上听外头的动静,打斗声几下便熄了,外头变得静悄悄的。

      忽然门板短促两声清脆响声,应当是卫勋在外蜷起指节敲了敲。

      “大嫂,没事了。”
      邵代柔听见卫勋缓声安抚道。

      应该……勉强能算是安抚吧?
      大概是怕吓着她,他把声音放得很轻,像从绵延山脉的弧线上流淌过来的山风。

      邵代柔在那样温和声音里总算把心沉下来,她在墙角里蹲了好一会子,蹲得方才火辣辣的愤怒全都消散了,缺了那股不要命的气势支撑,一下就心有余悸起来。

      她缓慢贴着墙站起身来,小心翼翼从支开的门缝里探出半个脑袋向往张望,没待看清什么东西,就听见一声“唐突了”。

      还没等邵代柔反应过来他说唐突什么,眼前一道影子晃过,一只大手隔空盖住了她四处乱瞧的眼。

      邵代柔一下就懵了。

      那只大手,手掌温热、干燥,细细密密布满了大大小小的茧,居然比她的还要粗糙,跟她想象中王孙公子的手掌有着云泥之别。

      怎么回事呢?方才没被凶神恶煞的窃贼骇住,眼下,竟然因为一个捂眼的动作而动弹不得。

      “对不住,冒犯了。”卫勋先是来回致了几次歉,才低声问道,“大嫂可怕死人?”

      分明刚打斗过一场,他却连粗气都没喘一下,只是嗓音中凶狠的戾气犹存余温。

      邵代柔被那股带着逼迫意味的气息震得心魂震荡,画面似乎有所重叠,同样是被男人捂着,只不过一个捂的是嘴巴,一个挡的是眼睛。

      可是她的感受却大不一样,方才黄皮捂她嘴,她满心都是愤愤的厌恶愤怒。卫勋抬手为她遮了眼,她像是一脚踏空似的,心里毛毛的,却不是恐惧也不是恼怨,之前被搀扶手臂时那种说不清楚的感觉又卷土重来,这次多得都快要满溢出来。

      她脸皮都开始不争气地发烫了,匆忙慌慌张张地摇头说“不怕”。

      没有揭穿她心底里多少存在着的一丝对死亡的恐惧,卫勋只继续问:“那见过惨死的死状吗?”

      这回,真把邵代柔问僵住了。

      “四处流淌的热血,还滚烫着,还有搅碎的豆腐似的脑浆子,见过没有?”

      他还在往下说,语气温和,然而光是听到这两句平静的描述,邵代柔就仿佛窒息得要说不上话来了。

      她一只手死死抓住门框,越抓越紧,满手的鲜血此时已经凝固僵住,手指头几乎要抠进墙里,指甲盖里积了刮下来的墙灰,混着暗色的血斑,灰扑扑的,像极了昨日风雪肆虐的天色。

      卫勋只觉得匪夷所思,这样小的胆子,怎么有胆量做出把苏针刺进眼睛里这样骇人的举动来。

      所以没办法,果然如他所料,不能让她看见这可怕的场景,卫勋无奈道:“怕就转过身去说话。”

      “噢。”
      邵代柔先前咋咋呼呼气势汹汹,此刻却在他面前敛眉垂眼下来,“劳将军先将手放开……”

      可惜在她开口之前,卫勋就已然松开了手。

      邵代柔忍不住露出懊丧的神情,她想卫勋大约是为了不使她更加难堪,还拱手朝她道:“抱歉,只顾着事急从权,是我唐突了大嫂。”顺势将过错揽了过去。

      就好像每当她需要帮助,卫勋就总是适时出现托她一把,她自问身上没有任何值当他稀图的东西,所以这世上真的有这样好得纯粹的人吗?

      邵代柔不明所以,像是身在梦中,处处都不切实。

      掌心里的血还没僵全,黏糊糊的,被北风一吹,凉得冻手,冰嗖嗖的风立刻将她的思绪扯回这寒冷的冬日里,正听见卫勋在身后问她:“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这人是谁?”

      邵代柔抖了抖精神,不敢隐瞒,将方才屋中发生的一切据实以告。

      “原来如此。”卫勋沉声叹了句,“大嫂受惊了。”

      方才他在隔壁往京中写信,侧耳听见有争吵声,一墙之隔只有一间屋子,不需分辨都知道是邵代柔有麻烦。

      矮墙妨碍不到卫勋的身手,他一闪身过来,迎面一个莽汉眼睛里高高插 | 着一根针,属实把他惊诧了一瞬。

      在这一刻之前,他对邵代柔的全部印象都来自那惨淡的面色和单薄的身躯,没想到在仿佛可以随意被风摆弄的脾性底下,竟然藏着这样勇猛泼辣的一面。

      更让卫勋没想到的是,那贼汉能激得绵弱的邵代柔突然爆发出不要命姿态,原本以为是贼汉妄图污她名节,兜兜转转,竟是为了钱财。

      察觉到对面的讶然,说到后来,就连邵代柔自己也感到有些不好意思,脑袋垂垂低下去。

      怪哉了,照理说她心里枯萎了这么久,脸皮早已是无关紧要的东西,偏生在卫勋面前不知觉要捡起这些稀薄不值钱的自尊心,为什么呢?卫勋不过是她八百年没见过的丈夫的义弟罢了,远得几乎计较不上的人,值当潮落潮涨么?

      她思考不出一个所以然来,有些模模糊糊的猜想也不敢去深思,索性不去琢磨了,这世上的事,说来说去万般都是命,像她这样烂的命格,不过是随波逐流的浮萍,风往哪里来就往哪里飘去,想得再多也改不动命。

      “什么人?!怎么回事?!”

      要说李家老宅是真心大,邵代柔的这间屋子的方位也是真心偏僻,闹了这么久惊天动地的大动静,到这时才有人陆陆续续往这边赶过来。

      邵代柔刚想扭身回头去望。

      “关门,事后你只当睡熟了,咬死什么都不知道。”卫勋托着将她往门里轻轻一送,复叮嘱道,“门后的血掌印记得处理掉。”

      一扇门之后,又是一阵一阵惊天动地的响动,是李家人并一些家仆丫头赶来了。李老太爷被富贵迷晕了眼昏迷不醒,眼下当家的是李老七夫妻。

      李老七领着一众人远远上前,望着尸骨残骸惊骇不已,“卫将军,您,这,这这这这这……”

      这了好半天,震得脑瓜子嗡嗡的,半晌才将将憋吐出一句囫囵话来:“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卫勋外走几步,挺身挡在院外,不动声色将刚从黄皮身上拔出的血针收拢进袖口里,应酬众人道:“我原先在屋里休息,没想到竟有贼汉摸进院里来,被我追打几番,那贼汉慌不择路,竟然一头闯进内院里来。我担忧惊扰到贵府内眷,便擅自追了进来。”

      前后将事关邵代柔的部分略过不提,其余经过寥寥几语叙述了个大致。

      李老七听完事情原委,心下暗虑,死个把毛贼倒是没什么大不了,不长眼的小毛贼冲撞了贵人才是大事!

      幸好从卫勋言谈里听出似乎并没有追究的意思,李老七一直怦怦狂跳的心终于稳稳坠回了肚子里去,忙奉承道:“这厮活该打杀!偷盗些银钱倒是小事一桩,竟胆大包天冲撞了将军,那真真是万死都不足怜惜!倒是连累您没歇息好,某心下深感惭愧。啊呀!是某治家不严,竟然出了这样的岔子!罪过啊,罪过!”

      好像是非无所谓,善恶也不要紧,评价一个人死得应不应当,全凭贵贱而已。

      正巧金县令还在外头长棚里没走,李老七便指派小厮去请人来,回身对卫勋恭恭敬敬请道:“惊扰了将军休息,真是万万不应当!还请将军先行回去歇下,等金县令到了,事情始末某自当一一交代清楚,不敢再劳烦将军大人。”

      卫勋余光扫过一眼紧闭的门扉,摇首道:“人虽不是我亲手所杀,毕竟牵连到性命,理应到衙门里,一应交由县官审判。”

      “也是,也是!您说得是!”

      卫勋发话了,李家人哪有不答应的道理,于是等金县令匆匆赶来,一群人便轰轰烈烈地簇拥着卫勋往县衙们里去了。

      直到屋外的人声渐渐呈鸟兽散,邵代柔才缓缓从门板后直起身来,才刚兵荒马乱的来不及想太多,她这时才意识到,为什么卫勋将关于她的部分绝口不提。

      今日一场意外,若是照实托出,就算今日妥善了结了,日后到了那些嘴碎的仆妇嘴里被反复嚼了再吐,故事得变成什么样?

      邵代柔想一想,都能揣测出一二分恶臭来。

      一个野男人从大奶奶屋里偷摸出来,不知怎么的被京城来的贵人撞见,贵人以为是贼汉便打杀了,大奶奶唯恐事情败露,也只好咬碎了牙花儿顺着话头认下。

      是卫勋信她,也想托她一把,所以将她完全摘了出去,让她在世俗的流言里能够清清白白地过下去。

      按照卫勋的好意嘱托,邵代柔打水去洗门框上的血迹,擦得个七七八八,擦不掉的,就通通用剪子划掉,横竖这宅子已经够破败,谁还会在意一两盏砖墙上的漆。

      抠着抠着,墙灰眯了眼,邵代柔低头搓揉,迟迟盯着墙面,想不通为什么能够有人那样好,愿意于每一个细微之处,处处为一个素昧平生的人计较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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