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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   卫勋一来,卫家军的将士们心中立刻有了主心骨,来不及等到私底下无人时,有几位性情莽撞些的军爷,当着李家人的面就替李沧埋怨起来,愤懑向卫勋回禀着什么。

      方才邵代柔又被李家人挤开了些,站位离卫勋有一程子距离,稍远了些,只隐约可以听见“七天”“四十九天”之类的抱怨声。

      李家人刚被迎来卫勋的喜悦冲昏了头脑冲上了云端,乍一下,又被拽回到地面上,李老太爷脸色登时就由晴转阴,当初是为了等卫勋才扯了一个四十九天的幌子,谁知道卫勋竟然来得这样快!天爷,若是接下去四十八天要日日搭长棚,哪里扛得住那帮好吃懒做的街头懒汉日日来蹭吃蹭喝!

      还没等李老太爷捋清情绪,那头卫勋已经踅身过来询问,漆黑的瞳带着凛凛凉意,清明得过分,“倒是未曾听说青山县有这样的风俗。”

      李老太爷顶不住那样强势的目光,仓促移开视线,正好瞥见灵堂外一顶一顶白花花的新棚子,心疼得心口揪着痛,那可是整整四十九日啊!法事得花钱做吧,豆腐饭得花钱供吧,香烛钱纸得花钱烧吧,还有其他零零碎碎的加起来,四十九日得花上多少银子!
      都怪那不成器的李老七,瞧瞧这出的什么馊主意!

      这下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说是悔不当初都不足以形容心中的懊恼,可是话已经放出去了,当下再想改口就难了。

      后牙槽都要咬碎了,却也只能硬着头皮应下去,李老太爷忍痛点点头:“不敢欺瞒将军大人,确实如此。”

      眼见李家人一个个睁着眼睛说瞎话,邵代柔气愤不已,她和李家这帮人结怨已久,只是碍于身份不好直说,只能扯过孝箍稍稍掩饰了下,悄悄冲卫勋所在的方向摇头。

      没等邵代柔看清卫勋的反应,空气中突然炸开一声人声,有人高呼着卫将军的名号一路猪突猛进,那嘹亮喜悦的喊声冲破了白事应有的沉闷,站在五里地外都能听见——
      是邵代柔嫂子金素兰的县令老爹来了。

      嗓音如人名,县令金大彪,名字听上去很虎,至于为人嘛……邵代柔想了半天,认定他大概是属于在莽和精之间不定期跳跃。

      当初邵家刚从京城搬来这座名不见经传的小县城,金县令是所有人当中最精的,在众多本地大族还在好奇观望时便抢先成为第一个和邵家攀亲家的人;同时他亦是最莽撞的,在没有探听清楚对方底细时就仓促将独生女儿嫁出,生怕落了下乘。

      站在金家的角度来看,金素兰一生的前程都被耽误了。

      对邵代柔来说,家中也从此展开了一场长子长媳常年感情不睦的吵闹拉锯战。

      一片雪冰冰凉凉落在鼻尖上,邵代柔拉回神思,发觉她似乎想得有些远了,今天的主角是李沧,其余无关的事就暂且不去提了,只说金县令为什么这么晚才来。

      自从在跟邵家的亲事上吃过一回大亏,跌过跟头再爬起来的金县令现在习惯万事都做足了准备,从得知李沧死讯那一刻起便打发人上京城打听,得知卫家人个个都重情重义,推断出卫勋不可能不来吊唁。

      于是金县令早早的就在县城大门口守着,预备日日守夜夜盼,务必要赶第一时间迎卫勋进城,当个尽职尽责的地陪,千方百计讨个好印象。

      可今夜刚蹲在正门口吃了半宿的西北风,金县令一时又难免担心,县城的东南口离京城更近,万一卫勋抄东南口的小路进城怎么办?又万一,卫勋不打快马,而是选择走水路,从西侧的码头上岸怎么办?

      不想也就罢了,越是琢磨,心里头就越不安稳,最主要的还是没料到卫勋真的会漏夜赶来,金县令心里放得宽,决定先去东南口瞧上一瞧,再绕路去码头看上一看。

      临出发前,金县令是三令五申吩咐守城的官兵道:“若是看到卫将军的行踪,务必第一时间向我报告。”

      后来卫勋打马入城,守城将士倒是想及时通禀金县令,可也得找得着他老人家人在哪儿才行哪,就这么你找我我找你的,将将好错过了卫勋进城的时机。

      好在关键时刻还是闺女管用,金素兰步步紧跟邵代柔,见到卫勋的第一时间便趁乱派出丫鬟去外院寻小厮,小厮再撒丫子在街上摸黑乱闯,众人一通好找,总算是逮着了金县令。

      在茫茫风雪中,姗姗来迟的金县令呼号着“下官该死”,说的无非是那些有失远迎之类的套话,一路长拜在卫勋跟前,不住为没能在城门口迎上卫勋而致歉,“倘若将军不嫌弃,下官明日在府上设以薄宴,厚颜替青山县百姓作主,为将军大人接个风洗个尘——”

      卫勋摆手直接推拒,淡声说不妨碍,“某这趟是为了私事来,不必兴师动众。”

      来回推拒了两回,其实金县令也是头一回跟这么大的官打交道,心里没多少底,言谈中暗自观察片刻,卫勋样貌生得威严,话语看似温和实则不容置喙。
      金县令迎面对上冷冰冰的目光,想再劝都两腿发软,便干脆作罢不敢再坚持,不甘心直接被甩出交通,转而问起方才众人闹哄哄的是在议论些什么。

      幸好看热闹的人多,你一言我一语复述了先头的场景。金县令听了个大概,差点没当场大笑出声来,什么狗屁的七七四十九天,李家人为了等卫勋来,竟然连如此离谱的鬼话都能编得出来!

      不过一码归一码,笑话归笑话,金县令是没打算揭穿李家的,反正这种事不就是你周全我我周全你嘛,我给你掩扇门,下次你给我开扇窗,横竖大家心里各自有打算,那就谁也别嫌弃谁。

      金县令不敢跟卫勋对视,埋下去呵呵干笑两声,假意为难道:“不瞒将军,青山县本地是有这么一个说法,只是年头久了,许多年轻后生已经不晓得有这么一桩旧俗了。”

      这里所说的年轻后生,大约就是指才刚唱反调的邵代柔了。

      如果说邵代柔原先只是无奈,现在就有些许愤懑了,她对李沧没有夫妻情谊,但她实在看不惯他们拿死人作筏子编勾当,李家人如此,金县令也是如此。
      这一次,邵代柔特意选在卫勋的目光掠过她的途中动作,先是朝卫勋摇过两下头,生怕天黑光暗卫勋没注意,紧接着又非常用力地摇了两下。

      可惜卫勋的视线是实打实地扫过她了,脸色却半分未变,也不知他到底看见没有。

      一股熟悉的失落忽然席卷了邵代柔。

      为什么她一心错觉卫勋会为逝者作主?她凭什么就先入为主期待卫勋和其他人不一样呢,就因为他在灵牌前的那一丝哽咽?就因为他上香时通红的眼眶?
      为什么她就宁愿相信卫勋千里冒雪扶棺纯粹是出于对旧友的情谊,而不是什么旁的原因?

      他们这种高门大户出身的勋贵,有谁是不会演的呢?

      想到这里,邵代柔难免感到有些灰心,只能望着卫勋黑如深夜的大氅,看大雪落上去,聚拢了所有的是是非非,叹了口气。

      正好这时卫勋开口了,这回他是对嘴里不断冒出奉承话的李家人说的:“沧大哥代我舍世,如此高义,我此生无论如何都难以偿还。”

      李老七马屁正拍得响亮,忽然听到卫勋如此慎重的表态,连忙摆手说不不不:“能为主子尽忠,是我们大爷的荣耀——”
      差点就要脱口而出夸李沧死得好死得妙了,还好脑子及时转过弯来,这会子要是马匹拍得太过了,将来要不到可心意的帛金那可怎么是好。

      于是上扬的语调戛然而止,李老太爷恰到好处哽咽几分,抽了两把鼻涕,垂下头发稀疏的脑袋,抬手抹了一把浑浊的老泪,“不瞒将军,咱们虽然没读过多少书,道理是懂的,万万不敢有半点委屈。可我们大爷到底是我那早逝侄儿侄媳唯一留存于世上的骨肉……”

      李老太爷一开了头,李老七和媳妇儿在后头使劲一撺掇,在场的李家人纷纷捧场地呜咽起来。

      邵代柔心里泄气泄得厉害,调转视线去看天看地看大雪,也不肯在落在这帮吃人的面孔上了。

      转头的间隙,她看见卫勋状似深以为然地颔了首,如果忽略他冷淡的目光,至少语气听上去像是恳切道:“无论如何,对沧大哥,我心中实在有愧,理应在这里守完他最后一程,四十九天便四十九天罢。我与沧大哥早已结拜为异姓兄弟,老太爷将我视作一般子侄看待便好,家中有事需要搭把手的,请尽管使唤我。”

      他这话说得突然,李家人听完面面相觑,有欣喜若狂的,也有面露隐忧的,更多的都是茫然无措,不知如何分辨好坏。

      邵代柔也不解地看向他,直觉他这番话底下还有更深的谋算。

      果然,言罢卫勋便话锋一转,面上忽然露出几分为难的神色,“只是……唉,难就难在我身上还担着几桩公务……”

      李老太爷听得云里雾里迟迟疑疑:“要不——”

      只短暂思忖片刻,不待李家人做出反应,卫勋便一改犹豫,忽然坚决道:“不过不打紧,沧大哥的灵我必定要亲自守。事出有因,待我即刻打马启程回京,将青山县的风俗实情禀明圣上。圣上向来仁和宽厚,定能允我这四十九天。”

      霎时间,李家老太爷脸色煞白,要不是李老七手忙脚乱在后头搀扶着,估计李老太爷当场就要在地上跌坐个屁股开花——
      唉呀妈呀!这下好了,后果不止是花钱了,一不留神的,险些就要犯下欺君大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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