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神》览千山

23、凭风6

　　凰翥道：“方才你一出门便碰到了奉行将军吧？”

　　静夜笑容僵了僵。

　　事发之前，她确实不知这是奉行的安排，前面的焦急也好袒护也好，也全都是发自内心。

　　她被指派到凰翥身边也确实没有别的任务，只是作为明面上的一颗棋子，安排的一方不会予以重任，接受的一方亦不会予以信任。

　　她唯一能做的，便是恪守本分。

　　所以，当她意识到这是一场局之后，她也不能拆穿，只能陪着他们演完这出戏。

　　至于当初为何会选中她送过来？或许有一部分是出自奉行的愧疚吧。

　　她在永昶殿中受罚，说冤也不冤，说不冤却又有着莫大的委屈。

　　那一日，她如常在殿内侍奉酒水，奉行与楚衍争之间因一件小事而出现分歧，两人略有争执，楚衍争气愤拍桌，正在倒酒水的她一时不妨，在惊吓中抖了一下手，倾倒的酒液便泼撒出些许在桌面，落了一滴在奉行衣袍上，本是不伤大雅的小事，但楚衍争却因此找到了发作的由头杀鸡儆猴，而她，便是献祭的那只鸡。

　　罚没之后，她难免会受冷待，曾经那些有过过节的无不借此时机踩她一脚。

　　有一次她被几个女侍围住刁难，恰巧被奉行将军撞见，他并未出面，只远远的看了一眼，那些人心中有怯一哄而散。

　　当时，奉行将军隔着廊道，晦涩不明的遥遥看了她片晌，随后就有了现在的安排。

　　他只让人送来了一句话：“这不是份好差事，日后祸福全由自己把握，去不去也随你自己选择。”

　　永昶殿对她来说已是荆棘满布，离开才有新的出路，所以她抓住这个机会，从中跳了出来。

　　在凰翥身边虽不比在永昶殿时风光，日子倒也平静祥和，渐渐地，她习惯了现在的日子，也乐在其中。

　　听见凰翥如此说，静夜心中难免忐忑，怕她误以为自己也参与其中，而碍于身份，她百口莫辩，更不能将自己所思所见全盘托出。

　　见她这般，凰翥也印证了自己的猜想。

　　方才她便一直在想，虽不知楚衍争最后为何会将她留在无方城，但一开始忌惮她体内魔核，想卖她一份好是真，这半年里他背后小动作不断，面上却始终客客气气，是以即便出手也不会闹得太过将她得罪狠了。

　　只当时她全部精神放在横戈身上，奉行又有意隐藏气息，她没能察觉到他的到来，也或许，他一直就守在门外随时准备阻止事情僵化。

　　匆匆一瞥的那片衣角她并未看清是谁的，而不论是奉行还是静夜，都不是会露马脚的人，这一点从她与横戈打斗中绕着院子足足跑了两三圈都未发现他们的踪迹便可印证。

　　唯一能说得通的，就是他们其中有人是故意为之。

　　而这个人，只能是静夜。

　　凰翥直言：“你是故意露出破绽，让我知晓你与奉行将军就在院外的对吗？”

　　静夜低着头不说话，她也不知道应该如何解释。

　　凰翥也不强求，自顾自继续道：“不管你承认与否，我都承你这份情，你想要我做什么，我定当尽力而为。”

　　静夜缓缓抬眼看过来，摇头：“姑娘已经为奴做过了。”

　　凰翥不解。

　　“三个月前，奴突然病倒，幸得姑娘不嫌弃没有将奴赶走，还为奴寻来了良药。”

　　凰翥想起来了，因见她干活力不从心，她便让她下去休息，谁知她躺下就一病不起，毕竟伺候她一场，凰翥便出面找来了奉行，药也是奉行拿出来的，她不过是动动嘴皮子的功劳。

　　至于没有将她赶走，凰翥是觉得，不管派了哪个来都是监视的，也未必有静夜这般省事和称心，她也不是非要人贴身伺候，只要她自己熬过去，病好了就成。

　　她唯一为她做的一件事，应当就是为她倒了一杯茶吧。

　　当时她拿出锥刺在院子里松动筋骨，忽听房间里传来椅凳倒地的声响便敲门进屋探视。

　　静夜应是渴了，倒茶水时不慎打翻了床边的矮几，茶盏跌落在地，茶壶里的水也全都洒了出来，在地面晕开一大片水渍，凰翥便为她重新添了一壶茶，又耐心照顾她喝够了茶水才离开。

　　除此之外，她再想不出还有其它。

　　凰翥也实在不觉得这么点小事可与她冒险提醒助她破局的情谊来得厚重：“药是奉行将军带来的，若要感谢，也该感谢他才是。”

　　“不一样，若非姑娘出面，奉行将军也不会无故赠药。”

　　而其实就是这杯微不足道的茶，触碰到了静夜心中最柔软的地方。

　　凰翥温柔细语的关心与问询，如阳春三月里的暖风，吹进了她的心底，绽放出一片花海，足够她珍藏许久许久。

　　见她坚持，凰翥也不再多说，只道：“那这样吧，下次你若想到了别的需要我做，也可来找我。”

　　静夜拘谨笑回：“好，姑娘早些歇息吧，明日只怕安宁不了。”

　　她现在还担心另一件事，连切玉姑娘都看出来她是故意露的破绽，那奉行将军呢？应是也看出来了吧？

　　绕出院墙前他看过来的那一眼，如鹰锐利，如蛇寒凉，只是不知他最终会如何处决。

　　是日，奉行一早便等在院外。

　　就昨夜突袭事件，他给出的解决方案是挪院。

　　凰翥盘足坐在屏风前的平榻上，听奉行说完建议后默声收回视线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不说行，也不说不行，慢慢悠悠品起茗来。

　　静夜正蹲在房屋一侧的立架前小心翼翼拾捡那些碎片，她的手势很轻，只发出细微的磕碰声。

　　奉行等了半晌，陡然松了神色挂出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不见烦闷，也不催促，抬脚走上前去，撩摆在平榻另一端坐下。

　　凰翥从茶盏上方微微瞥了一眼。

　　他倒是不让自己尴尬，自给自足拿起茶盏放在身前，目不斜视盯着桌面的茶壶继续伸出手。

　　在他就要触碰到壶耳之际，凰翥先一步将茶壶夺了过来放在自己身侧，看着他似笑非笑道：“奉行将军不应该先跟我道声歉吗？”

　　奉行终于再次抬眼直视她。

　　凰翥笑里藏刀：“我初来乍到，事事皆由你们铺排，如今出了此等状况，你一句横戈将军性子轴难以圆说便将我打发了？”

　　两人无声对视，一个沉着冷静，一个眼眸含笑。

　　察觉两人之间微妙的气氛，静夜越发不敢动作，盯着垒在簸箕里如小山的碎片，犹犹豫豫将手中的放下。

　　她放得很轻很轻，然而偏是如此不巧，压下了另一块悬空的碎片，随后，稀里哗啦滑动一片。

　　静夜心惊，手忙脚乱补救。

　　凰翥一眼不错盯着奉行，奉行忽而笑开，一抖衣袍站起身。

　　他挪转脚步转向凰翥，端出几分诚恳面貌作揖下去：“此事是在下安排不周，让姑娘受了委屈，万望姑娘见谅，也请姑娘赏脸给在下一个弥补的机会。”

　　凰翥心满意足的笑了，扬声道：“静夜，收拾东西。”

　　静夜闻声丢开手里的碎片：“是，奴这便去。”

　　奉行起身，脸上笑意不达眼底：“多谢姑娘体谅。”

　　凰翥撩裙下榻，也露着假笑：“奉行将军勿怪，实在是我愚笨，看不清其中是否另有映射，也不知还当不当留，总怕会错了意。”

　　“切玉姑娘说笑了，听闻横戈将军冒犯了姑娘，魔君当时便发了一通脾气，只是念及岑翌将军少不得多几分宽容，委屈姑娘腾挪也是怕照管不及，再让姑娘受了惊吓。”

　　“实不相瞒，事后我曾向静夜打听过那位岑翌将军，对他亦深感敬佩，不为别的，只愿能还他一份清净。”

　　“是，切玉姑娘是明事理之人。”

　　说着两人已走出房外，凰翥蓦然回首戏谑问：“奉行将军，新宅子不会再有魔将因为亡妻、姊妹、或是心上人之类的再来找我麻烦吧？”

　　奉行笑容发僵：“自是不会，切玉姑娘尽管安住。”

　　“那便好，奉行将军也知道，若非事出有因，我不会以仙身入魔域，实在心无余力再应付其它。”

　　“切玉姑娘既身处麻烦之中，又如何能杜绝麻烦？”

　　凰翥微怔，讪笑赞同：“那倒是。”

　　凰翥的东西并不多，收拾起来也不费事，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在院中说了会话，静夜便已将东西全都收拾妥当。

　　奉行领着凰翥和静夜先行去了新院子安置，又叫了几个小喽啰将楚衍争送来的那些奢华摆件一并搬了去。

　　新院子不如原来的气派，但也雅致，凰翥不拘这些，便也无话。

　　许是有了先前的故意刁难，奉行更添耐心，直等一切安排停当了才离去。

　　当夜，楚衍争于永昶殿中设宴，不仅邀请了凰翥和横戈，又令身居城中的所有魔将一同赴宴。

　　赴宴前，凰翥让静夜先备了一顿吃食，美名其曰，吃饱了才有力气应对那一堆虎视眈眈的财狼。

　　宴席在即，凰翥姗姗而来，拾阶而上，行至半途听见殿内喧哗，已是到了不少人。

　　越往上，隐约听见殿内声声交谈飘入耳内。

　　“还是横戈将军有气魄，老子早便忍她许久了，一察觉她那身清净之气，就恨不得将她大卸八块。”

　　“那不是也没见你动手吗？”

　　“昨夜那动静你们听见了没？”

　　“你敢动手？怎么没听见，一想到她那张漂亮的小脸蛋上挂满彩，我就莫名的很是兴奋。”

　　“哈哈哈，谁说不是，也不知她究竟是什么来头，你们可看出她原身究竟是什么没有？”

　　“没有，你呢？”

　　“我也没有，说来也怪，总觉她身上隐隐有一股威势，每每与其对视......”

　　“来了来了，她来了。”

　　讨论声戛然而止，凰翥目不旁视继续上行，忽听身后传来脚步声，她侧目回望，就见横戈健步如飞从她身旁掠过，带起一阵残风。

　　错身而过之时，横戈也转头看过来，目光相交间，他眸中挑衅意味明显，又不乏得意。

　　凰翥不退不避与他对视，交手之前就不曾惧，交手之后更无所惧。

　　在横戈眼中，自己是绝对的胜利者，而作为手下败将，就该像个吓坏的小鸡仔瑟缩着才对，可眼前这女子非但没有如此，那双清亮的眼眸目光如炬，更透着凌然，有着浑然天成的尊贵气度。

　　横戈脸上闪过一抹疑惑，收回视线率先迈入永昶殿，殿内原先胡侃的众兵将一窝蜂凑上来，纷纷与之攀谈。

　　凰翥紧跟其后入殿，她的人气自然比不上横戈，但也有一身影为她迎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