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道拯救计划进行时》月二十

24、剑域

　　云巫山敏锐感受到诛邪剑内有足以威胁到他的剑域，他立刻想到了孟庭缘。可并不是，他很清楚这不是孟庭缘的剑意。

　　这些剑意锋锐狠绝中却含了一线温柔悲悯，是的，很矛盾，却真实存在，仿若冰雪覆盖下的土地，寒凉肃杀，然暗含生机，只待春来。

　　这是陈旧时的剑意，是他自幼时练剑开始日积月累的剑意，这些剑意藏于诛邪形成的剑域。

　　积土成山，风雨兴焉，积水成渊，蛟龙生焉。陈旧时的剑意比之云巫山或许不够强，但耐不住他有千万缕。

　　与所有人想的都不同，孟庭缘教徒弟并非事无巨细，而是主打一个活着就好，只要活着，万事万物都只是磨练罢了。

　　孟庭缘鲜少教他修道，陶枝说陈旧时的灵力温和包容，不似孟庭缘，那是因为陈旧时小时候从流失城离开准备开始修炼时，他师父便把他丢到了佛宗，他的修行是由岁清法师启蒙的。

　　孟庭缘也不教他剑招，只会把诛邪抛给他，在最开始，诛邪中的邪念是他最大的敌人。

　　但好在他在佛宗，这世间最克邪念的地方。

　　所以一旦他沾上邪念，就会立马被丢到菩提树下反思参悟，再去明镜台叩问其心。他在佛宗待了四年，按照岁清法师的统计，他一个人到明镜台的次数几乎能与所有佛宗弟子持平。

　　至于菩提树下参悟，他为何不在榜首？

　　那是因为佛宗这一辈最出色的弟子，佛子景明在那里修炼菩提心。他们年岁相近，陈旧时当时被罚不许进食的时候，景明还会把自己的餐食分给他一半。

　　等到诛邪邪念终于不能再对陈旧时造成影响后，孟庭缘的剑意开始出现在诛邪剑中，泠冽的剑意经常压得陈旧时起不来身，身上的伤从没断过。

　　而想抵抗剑意，要么压制它，要么蚕食同化它。

　　于是，陈旧时开始悟自己的剑意，为了不让自己的剑意从一开始就被排斥，陈旧时的剑意起于孟庭缘，其中狠绝一脉相传，却也多了几分克刚的温柔与净化邪念的悲悯，这便成了只属于陈旧时，独一无二的剑意。

　　诛邪剑中无数道剑意涌出来，组成的剑域极细极密，飘落的雪被剑意所挡，化作雪雾散在空中。

　　陈旧时颔首，规规矩矩执晚辈礼，“枯刀仙前辈，请指教。”

　　“这才有点你师父的样子。”云巫山枯木腐朽一般的脸上出现了一抹笑意，藏在一道道干枯的纹路中，外人看不真切。

　　云巫山已经很久没有被激起战意了，自从呆在这流失城，除了当年与孟庭缘一战，此后的岁月都如枯枝一般死气沉沉。

　　云巫山摸了摸他的老伙计，眼睛中有几许怀念，这柄刀陪着他也沉寂了太久，老的都不像一柄利刃了。

　　“那边站着的小子，看好了，刀要怎么使？”云巫山眼神落在盛同舟身上，能成仙者皆悟天道，或多或少都会对天道有些感应，在看到这小子的那一刻，云巫山就知道，他是承运者。

　　云巫山看向陈旧时，对陈旧时点了点头，方才出刀。

　　这是他今夜第一次完全展开他的刀域，也是自当年与孟庭缘一战后第一次完全展开刀域。寒意绵延中又带着万物的萧索，天上飘着的每一片雪都化做了云巫山刀域的一部分，一时间，杀意弥漫了这片天地。

　　盛同舟连呼吸都仿佛停住了，紧张到嗓子发干发疼。他虽然是斩刀仙子陶樾一手教出来的，但不在神陨之地，便难见到纯粹的道意。

　　而且与孟庭缘不同，相对悟性，陶樾最看重的是勤奋，是基本功，至于刀意，刀练千万遍，真意自在其中，或早或晚总能悟出来的。

　　陈旧时眼神沉静，无一丝退意，更无惧意。他此时正处于刀域的中心，他抬眼望着满天的刀影，深深吸了一口气，又长长呼出。

　　然后他笑起来，眼中战意明亮，剑，本就是要磨的。而今日的云巫山，便是可遇不可求的磨剑石。

　　诛邪剑锋直对云巫山，剑意起，刀剑相杀，一片一片的雪化作水雾，连空气中的温度都稍有升高。

　　两人相持，陈旧时不退，云巫山未进。短短一息间，刀与剑相逢万次。

　　盛同舟在这一刻屏住呼吸，他专注极了，仅凭肉眼其实看不清，只能凭所有感官去感受两种道意。他心里发紧，听起来有点异想天开，但他希望陈旧时赢。

　　忽然，他大口喘气，细碎的冰雪从他鼻腔内灌入，寒凉刺痛。他看向了自己的刀，挥刀，斩刀！

　　这是一场生死之搏，也是无关灵力存粹道意的较量。

　　陈旧时是天才，盛同舟想，陈旧时真的是天才！

　　枯刀仙入仙境二十余载，比陈旧时的年纪还大，但在这场比试中，陈旧时竟然能扛住压力，除了天才，盛同舟想不出其他的形容。

　　不知道陈旧时对上楚争流会如何？盛同舟想，不如何。

　　他之前一直觉得，若有一日陈旧时对上楚争流，那么陈旧时一定要赢，只因为被楚争流打败的感觉实在太难受了，他到现在还记得楚争流折断他的刀，低头看他像在看什么脏东西，而那句“废物”更是成为他如今心境的瑕疵。

　　要是陈旧时才不会这样，陈旧时只会露出他的那对虎牙，对他说，“承让。” 或者歪着头眉眼含笑对楚争流说上一句，“废物骂谁？”

　　不知怎么，盛同舟想着突然不合时宜笑了出来。他从来没有像这一刻清晰认识到，修行之路广而博，他的路还很远很长，他的一生会碰到很多天才，再回过头看，楚争流好像也只是其中之一，如此而已。

　　他再次挥刀，刀好像对他更亲近了，原来刀挥出去是会有回应的。

　　云巫山把眼神落在盛同舟身上，露出很轻微的欣慰笑容。他虽然非大义者，但同修刀道，他也愿意对后辈顺手提携。

　　但若是对手，就需落叶横扫，云巫山向前一步，逼迫更甚，剑域被破开一小道口子，几片雪落在陈旧时左肩上，一阵痛意，深色的衣服渗出痕迹。

　　云巫山又行一步，更多的雪花落在陈旧时左臂之上，很细微的布帛撕裂声，陈旧时小声抽气，还挺疼，果然，肉体凡胎天生就不耐痛。

　　再进，再近，云巫山步步紧逼。

　　陈旧时始终未退，直到云巫山的刀尖离他的眼睛只有咫尺，陈旧时神色不变，云巫山却在此停下，“你是真的不怕死？”

　　“当然怕。”陈旧时的剑域已经被挤压到只能勉强护住他，剑域委委屈屈地缩在一起，陈旧时却笑意疏朗，“但是我得拦住前辈呀。”

　　陈旧时眼睛都不眨，仿佛对着他的不是一把顷刻间就能取他性命的利刃，而是一朵充满生机漂漂亮亮的玉兰花，陈旧时眼眸平静，“在无序的流失城里，杀人偿命已经是最公平的正义了。”

　　“这里没有公平，也没有正义。”云巫山语气冷漠。

　　“我知道，但是我想让毕空尽与周行水的生死对决公平一点，毕空尽可以因为技不如人死在周行水手里，但不能连公平对决的机会都没有就死了。”陈旧时声音轻而柔，一点都不像在讨论人命，“杀人者便要有被杀的觉悟，无论是谁。”

　　“凭你？”云巫山嘲弄道。

　　陈旧时摇了摇头，“我没有那么自大，所以，凭的是孟庭缘，凭的是前辈还在乎北洲族人的心，您的族人因为您受到的无妄之灾已经够多了。”

　　“你威胁我？”白色的刀芒逼近，扫落陈旧时几缕发丝，寒凉之意彻骨。

　　头发丝落下滑过脸颊，有些发痒，陈旧时吹了吹，等到头发从脸上滑下去，陈旧时开口，“是啊，我在威胁前辈，虽然很不要脸，但我和前辈相比，优势大概就是我没有软肋且身后有人撑腰。”

　　听到陈旧时认下了，虽然早就有所猜测，但云巫山心中仍然翻滚起怒意，他讽刺道，“你倒是坦荡荡，不为人诛，不顾物议。”

　　陈旧时直视云巫山的怒意，也听懂了他的讽刺，陈旧时轻笑了一声，“难道不是你们先欺负的毕空尽吗？欺负到他孤家寡人，欺负他没有背景，一而再再而三地欺软怕硬。”

　　陈旧时语气依旧轻而柔，但句句似乎都带着他平日罕见的锋锐。

　　“所以，我只是把我手中的筹码借了一点给他，你们这是开始恼羞成怒了吗？”

　　“周行水的命是命，当年李家人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我甚至没做多少，我只是拦着您，我既没有让我师父直接去杀周行水，也没有阻止周行水找别的帮手，这便是小人了？”

　　“好吧，就算我重利轻死，确是小人，你们一群人欺负一个孩子是什么呢？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一句一句的反问砸在云巫山头上，陈旧时情绪一点也不激动，他只是平平淡淡地好像在学堂里一般，问着他真的疑惑不解的问题。

　　云巫山心神微动，正逢此时，陈旧时终于向后退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