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控情深》榴年

73、失控73%

　　　　黎芷伶经常去探望龙珊珊，龙珊珊每况愈下。

　　人的生命有多顽强，就有多脆弱。

　　明明之前还能正常交谈的一个人，转眼便能躺在病床上吃不进任何食物，吃什么吐什么，连牛奶也喝不进，只能喝点水，平时只能靠打营养液。

　　她在病房外常常听到龙珊珊抽完腹水后凄惨的叫声，那种绝望的惨叫让她无法将病床上瘦弱不堪的龙珊珊，与之前见到的那个乐观开朗的龙珊珊联系在一起。

　　她忍不住捂嘴哭泣。

　　医生说，癌细胞已经全身转移，腹水里、血液里都是。

　　大家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化疗也不管用了。

　　龙珊珊疼到受不了，会叫喊祈求肖云：“阿云，就这样吧，别治了，让我解脱了吧！”

　　肖云最近越发平静，该做什么做什么，要不是突然暴瘦和精神萎靡，旁人还以为他真的看开。

　　她见过几次清醒的龙珊珊，一看到病床上瘦到皮包骨近似骷髅的人，泪水汹涌而下。

　　龙珊珊插着鼻胃管，打着止痛针，唇畔干裂，扯出一丝笑，嘴边皮肤紧绷。

　　黎芷伶害怕她瘦到笑起来将那一片皮肤撕裂。

　　“黎老师，别伤心。”

　　黎芷伶泪意更盛，千言万语哽在喉头。

　　纵使经受病痛折磨，龙珊珊眼里那束光一直没消失，“黎老师，生老病死是自然界的规律。活要好好活，死也无所畏惧。”

　　“龙老师，你真勇敢，可上天对你不公平。”黎芷伶用手背擦拭泪水，心情如下雨天水潭中一个个溅起破碎的小水泡，憋闷难受。

　　“是啊。”龙珊珊长叹一口气，那声叹息夹杂太多无助后的释然，嗓音含糊不清，喉咙如卡了一层厚厚的痰，“只是太疼了。”

　　龙珊珊淡然的语气，仿若像茶余饭后谈论天气一样。

　　黎芷伶心头酸涩难忍，努力扯出微笑，再也禁不住找个理由离开病房，坐在病房外走廊过道上泪如泉涌。

　　“哭什么？”纪明谦摇动轮椅来到她面前。

　　“我太难受了。”她抽泣，胡乱抹眼泪。

　　“你已经尽力。”纪明谦轻抬指腹，一滴一滴地拭去她脸上的泪水，泪水灼热至极烫到他的指尖，烫入他的心。

　　“就是因为再怎么尽力也只能做到这样，我才难受。”她捂住嘴痛哭，钻入他的怀抱，揪住他的衣服泪流满面。

　　纪明谦叹口气，靠近她，抱她入怀，拍拍她的后背，静静地陪她发泄情绪。

　　该怎么安慰她？纪明谦自诩没有接不上的话题，可在她面前一次次无能为力。

　　老天爷还真给他出了个难题。

　　龙珊珊在世的最后几天，黎芷伶天天推着纪明谦去探望。

　　龙珊珊已到尿血吐血的地步，一次又一次呕血，渐渐纸巾已包不住，最终吐得病房地面上鲜血淋漓。

　　那艳红太刺目，也太残忍。

　　每每这时，肖云神情平静，不厌其烦地顺从其所有的决定。

　　黎芷伶不止一次看到肖云躲到医院楼梯间捂脸哭泣，一到龙珊珊的病房又一如既往的沉稳。

　　“我不喜欢来医院。”她从病房里出来，情绪低落。

　　纪明谦注视跟前眼睛红得跟兔子似的女孩，须臾回应：“嗯。”

　　这几天，她每次见过龙珊珊，眼睛肿成桃子。

　　他曾从哪里听过一个说法：美人哭泣，我见犹怜。

　　现在看来，都是瞎说，这不得哭出问题来？

　　龙珊珊离世这天，只对黎芷伶说了一句话：“黎老师，得好好活啊！”

　　黎芷伶咬紧下唇扯出一丝微笑，重重地点头。

　　纪明谦的手牢牢裹住她的。

　　龙珊珊的眼神停留到纪明谦身上，“谢谢你，纪先生。”

　　纪明谦微笑，礼貌地点了下头。

　　“阿云，我要失约了。”龙珊珊已被病痛折磨得不成人样，形容枯槁，脸颊凹陷，快要看不出原来灵动可爱的模样，只有那双眼睛肿的灼灼神采一直未改，“阿云，我走后，忘了我吧！如果能有更好的生活，忘记我们的约定吧！”

　　肖云没有哭，笑容儒雅和顺，伸手轻轻抚摸病床上女人的脸颊：“珊珊，睡吧，睡着就不难受了！”

　　龙珊珊笑：“你要记得，忘了我！”

　　肖云点头：“好，我答应你。”

　　龙珊珊死了，黎芷伶和纪明谦送了她一路，一直到她入葬。

　　龙珊珊生前特意叮嘱，死后不愿土葬，希望能将骨灰洒入H省的一条大江里随波流荡，于世间放浪形骸。

　　肖云终究没有答应龙珊珊的要求，决定一直守着两人的旧居永不离开。

　　纪明谦说可以帮他通融调到H省省会城市，肖云表示感谢，接着断然拒绝。

　　纪明谦不明白，在她面前斟酌几分，发表不同的建议：“人有时不能过于感情用事，明明是个好前程也不要。”

　　黎芷伶白他一眼：“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他有他的考量。”

　　纪明谦耸耸肩：“行吧。”

　　纪明谦的伤情有所好转，很快要转到云城中心医院养伤。

　　离开H省那天，她望见车窗外风景几经变换，细语呢喃：“再见了。”

　　2019年9月初，黎芷伶结束支教生涯，回到云大开启大四上学期，纪明谦窝在云城中心医院遭人嫌。

　　方知灼不止一次打电话来抱怨：“芷伶，你在H省怎么受得住这个神经病？”

　　黎芷伶说：“没什么，让他折腾得了。你越不让他折腾，你越没有好果子吃。方大哥，别折磨自己。”

　　方知灼无助一笑：“芷伶，也只有你能惯着他。”

　　黎芷伶向右偏头，抬高右肩夹住手机，双手去拿专业书，“那你是不知道，他这么个瘸子可难伺候！”

　　方知灼大笑：“那也是，他不生病就已经难以应付。芷伶，你和以前不一样了。”

　　“是嘛？”黎芷伶挑眉，翻开专业书。

　　方知灼声音温厚稳重：“以前你在我们总是客客气气，甚至有些战战兢兢。现在，放松很多，和明谦越来越像。”

　　“方大哥，因为纪明谦他实在太烦人，你们这些年和他一块也真不容易。”她唇边漾出一丝笑。

　　方知灼呵呵直乐：“所以，你快点来把这尊大佛请走。我快要被他折腾下一层皮，体谅体谅打工人的艰辛。”

　　黎芷伶但笑不语，她也快被那个大爷折磨得脱层皮。

　　她没见过那么难相处的人，吃饭挑食到令人绝望，也难怪医院食堂和外面餐馆的美食入不了他的胃口。

　　别人恐怕看到他的要求，瞬间起飞跑路。

　　不能太辣，也不能太不辣，不能太咸，也不能太淡。腥膻的食物他需要去味，但又不喜欢姜葱蒜这些佐料的味道。

　　时间一长，她不干了。

　　最恐怖的是，纪明谦养病也有非分要求，居然要她在他面前刷KPI。

　　一天不去见他，他打电话埋怨：“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还没好，你就不管了？”

　　“你不是说，我做的饭菜很硬不好吃？”她攘袂切齿，恨不得顺着网络爬过去锤爆他的狗头。

　　纪明谦在对面切齿痛心道：“不好吃就不送？没点情感表示，你难道一点也不愧疚？”

　　由是，她又开始每天给这个大爷送饭。

　　到了医院，恶狠狠地警告：“要是以后再敢嫌弃、再敢挑三拣四，我再也不给你送，爱吃不吃，饿死算你自己的！”

　　纪明谦抱住饭盒，小声嘀咕：“恶毒啊恶毒。”

　　黎芷伶无数次自我暗示：莫生气莫生气，人生在世不容易，生起病来没人替。实在忍无可忍，不能再忍地握紧拳头唰地伸到他眼前，气势汹汹：“吃吃吃，快给我吃！”

　　方知灼站到门外，见此场景不免失笑。

　　这年头，酒不醉人人醉酒的情况还真屡见不鲜。

　　纪明谦最近很老实，黎芷伶很满意。

　　她去支教以前曾申请去某个国际组织实习，十月中旬B国和S国冲突加剧，S国以非人道主义行为肆意霸占B国领土、虐杀B国百姓，就连小孩子也不放过。国际形势动荡不安，各国就B、S间不对等的军事力量打击纷纷发动示威游行。

　　国外不安全，只能暂时搁置出国实习计划。正巧W省有个国际论坛将在十二月下旬要举办，她经祝教授的介绍去那边实习。

　　剩下这段时间为准备时间，她需时常与举办方对接，准备各种背景资料，以备到时口译需求。

　　纪大爷身体休整好出院，嘴巴开始闲不住。

　　这些时间韩章和宋浅浅发生矛盾，他看热闹看得起劲，每天除去到公司处理公务，就是打电话来找她吐槽。

　　“韩章这个倒霉蛋，之前还笑话我，现世报来得这么快，老天爷果然不会遗漏每一个心诚之人的虔心许愿。”纪明谦尾声上扬，她都能想象他此时那嘚瑟样。

　　“要说不说，宋浅浅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黎芷伶听这话又不乐意，“浅浅哪里惹到你，你这么说她？”

　　人一嘚瑟容易乐极生悲，纪明谦嘴门关不住，“她嘴贱呗，一天天那说出来的是什么话？自己硬实力不够，韩章帮帮她，她反倒矫情上。还说什么韩章不相信她的实力，让别人以为她都是攀附权贵的势利小人。要我说，她还不知道韩章暗地里给她扫清多少障碍，就她那张大嘴巴得罪多少人？！”

　　“纪明谦，你闭嘴吧！这关你什么事儿啊？”黎芷伶纳闷。

　　纪明谦话一噎，“怎么不关我事，那我兄弟。”

　　黎芷伶闭上眼忍住怒火，“那也是我好朋友。”

　　“黎芷伶，你这话就不对，人不能感情用事。你不能因为宋浅浅是你好朋友，就否认我说的事实。”

　　“我没在你面前说韩章的不是，你凭什么说我好朋友的坏话？你管来管去，还要管我的情绪，纪明谦你管这么宽干什么，你算我什么人呐？”

　　纪明谦内心小火苗歘欻欻燃起，“哈，哈哈~这年头说个大实话还不行？世道大变，人心不古，社会堪忧！”

　　黎芷伶也生气，冷笑：“你一个前夫哥天天打电话找我又是几个意思，你爱犯贱呢？”

　　纪明谦气得哈哈大笑，“好，黎芷伶，你够狠，你等着，我TM再主动找你，就不姓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