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经末梢》巫山云雨飞

19、小狗

　　六月下旬，高考成绩放榜了。
　　林愈安考得还不错，比平时的任何一次考得还好，在全省参加高考的七十多万人中，他排名三千多。
　　陈序的排名比他差一些，但是分数没有太大区别。在家教的恶补之下，他的排名在五千多名。

　　两家的父母为了庆祝自己孩子的成绩，也是联合起来办了两场聚会，一场是只请了两个班的同学和老师，一场是邀请行业上的同同僚们。
　　第一场聚会，林愈安远远地就看到季青时坐在另一桌上，林愈安的父母让他去把季青时叫来一起坐这一桌，林愈安不好拒绝，于是正要起身走过去。
　　他还天真地抱有一丝期待，以为他们能像以前一样，就算感情淡了，坐一起吃吃饭、碰碰杯也是好的。
　　在林愈安起身的同时，季青时看都看没他这边，错开了眼神起身往卫生间走去了。
　　别人会当这是巧合，但林愈安知道他是故意的。

　　几天后的第二场聚会。
　　林愈安对于这种场合不太感兴趣，于是在主持讲完话后，就跑到一边的沙发里呆着了。
　　陈序也跟他在角落里坐下，但是屁|股还没坐热，就有几个同龄人朝他们这边走来。
　　林愈安立马叫他走开，别把人带过来。
　　陈序只好主动向那两个人迎上去。
　　过了好一会儿，陈序才回来，他卸了力瘫了下来，但还是保持着基本的仪态。

　　“你朋友真多。”
　　“屁，那算啥朋友，要不是为了利益，我|干嘛这么累成天出去交际，那还不是看他们身上有可利用的地方。”
　　“现在就累了啊，到时候上了大学就更累了，一边要顾学业，另一边要学管理公司。”
　　“谁说不是呢，也就只有你才那么清闲了。”陈序羡慕道，“你家公司有你妈在，你爸又是局长，哪边都不需要你，你只管花钱就好了。”
　　“羡慕？那你和我换呗。”
　　“算了，我就是说说，我家不能没有我”，说完，陈序又起来了，“又来人了，我过去了。”

　　往后的时间就像被按了加速键，大学毕业后，陈序已经掌管了家里的两家公司，而林愈安除了完成学业之外，就是去各个国家旅游，整天都是无所事事。
　　一个叫做季青时的人已经慢慢地淡出了林愈安的生活，他们就像是两条射线，在交点过后就越行越远。

　　大学毕业后又两年，林愈安已经在读研究生了。曾经的班群突然弹出几条消息，落灰的聊天框又不停地弹出来，升到软件置顶的下方。
　　林愈安很少看手机消息，所以他也懒得管。
　　直到魏安给他打来一个电话，问他周六去不去同学聚会。
　　林愈安一开始还愣了一会儿没反应过来，后来才知道这电话里的人是魏安，他说的是高中的同学聚会。
　　林愈安没什么想法，不过那时候正好没什么事情，去就去吧。

　　星期六下午，林愈安如约来到订好的酒楼包厢，他一进去，里面的人先是安静了一会儿，然后便开始围上来一阵寒暄。
　　林愈安几乎都认不出来他们来了，大部分人的脸上都挂满了疲惫，没有了从前的那股青春气息，还有一部分人现在还在读书，他们跟那群已经出来工作的人看上去就完全不一样，林愈安很容易就分辨了出来。

　　这时有人突然说了一句，“你们有叫季青时吗?”
　　人们齐齐看向林愈安，林愈安听到这个名字时，还恍惚了一瞬。
　　见他没有反应，魏安用手肘碰了碰林愈安，问道：“之前你跟季青时的关系不是挺好的吗？你叫他了吗？”
　　“没有。”林愈安淡淡地摇摇头，他们都已经多久没见了，怎么可能还有联系。

　　但是林愈安开始想象起来，季青时的成绩那么好，现在应该还在读书吧？当时高考成绩刚出来的时候，林愈安总是听见别人说，他们学校出了一个高考状元，叫季青时。
　　但是林愈安没能当面祝福他。
　　林愈安之前总是特意不去和季青时沾上关系，关于对方的消息他总是不自觉地去躲避。
　　林愈安现在才发现，有些人如果不是特意去跟他保持关系，那么他们这一生都能难再有联系了。
　　这时，包间门又被推开了。
　　曾经的班长回来了，但是他的身后还跟着一个陌生的人影。
　　班长：“你们看看我把谁带来了？”
　　班长将身后的人推到了聚光灯下，人们的视线在他身上聚焦。林愈安也望了过去，他几乎是在看到对方的一瞬间就认出那人来，可是林愈安不敢承认。
　　别说林愈安了，包厢里的人们的讲话声都渐渐低了下来，那个名字在嘴巴边上呼之欲出，可是没人说得出口。

　　一阵弱弱的声音响起，还带着点询问的态度：“季青时？”
　　如果说林愈安和当年没什么变化，那么被唤作季青时的人和曾经的少年完全是两副模样。
　　没有被打理过的头发长到了肩上，不整齐的发尾微微翘起，两腮和下巴长满了杂乱的胡须，他的肤色是没有血色的苍白，甚至还能在上面看到紫色的血丝。
　　除了还算干净的着装之外，季青时现在的形象就像是街边的流浪狗。

　　“季青时？”
　　“你变化好大啊！”
　　“怎么想不开留长头发了？”
　　同学们表面上的态度还算友好，待他入座后，纷纷好奇问道。

　　林愈安一开始还觉得诧异，但是他又觉得，其实季青时没有变，他一直都是这样的，别人看重的外表对于他来讲根本不算是重要的东西。
　　季青时没有回答这些问题，只是点点头。
　　他这副不爱说话，没礼貌的样子，倒是没有变化。
　　林愈安默默地观察他，想道。

　　他们见季青时给予了回应之后，问题就更多了，本来还在观望的同学们见人们的关注点从自己的身上转移了，也纷纷加入了‘关心’季青时的队列。
　　“季青时，你现在还在读书吗？”
　　“应该在读硕士？”
　　“以季青时的实力，肯定读博了吧！”
　　“直升硕博！”
　　季青时淡淡回道：“没再读了。”

　　“那就是在工作了?”
　　“在哪个单位啊？”
　　“为什么不读了啊？”
　　“你傻啊，肯定是工作待遇更好呗。”
　　季青时：“没工作。”

　　“你大学学的什么专业？该不会是在搞研究吧？”
　　“难道是研究员？”
　　“研究员？这应该是保密的吧？”
　　“你傻啊，又不是什么单位都要保密。”
　　季青时感觉他们越猜越离谱了：“读化学，不是研究员。”

　　众人被钓起了好奇心，都期待地问道：“到底是什么？别卖关子了。”
　　季青时：“是研究生，刚退学，也没工作，更不是研究员。”

　　“你....该不会是结婚了吧？”
　　季青时叹了口气：“我现在什么也没干，无业游民。”
　　人们都不理解，问了季青时也只是不说话，静静地喝着茶。

　　人们纷纷说他傻，说他想不开。
　　一部分人为他惋惜，一部分人从他的身上找回了优越感，脑海里都不约而同地生出了一个想法：高考状元又怎样，出来之后不还是找不到工作，赚不到钱。
　　但是季青时只是笑了笑，对别人在想什么没有丝毫兴趣。

　　一个一直以来都看不惯季青时的人说了：“你现在这是什么打扮，我怎么觉得还是以前那副样子清爽一些。”他刚才一直在一旁不说话，但此时见季青时混得比自己还差，就不再顾忌地出声了，拿季青时的形象开刀。
　　班长看不过眼，为季青时说话了：“你说话真好笑，有哪个人五六年都不变的啊？”
　　“有啊，林愈安呗。”
　　说完季青时，他们的话题中心又转回了林愈安身上。

　　林愈安上一秒还在看着季青时，突然被提起了，他还来不及收回眼神，面对人们的问题有些猝不及防。
　　老同学 的问题还只是那几套：‘还在读书吗’、‘工作没’、‘年薪多少’、‘结婚没’，要是已经结婚了，他们又会问，‘买房了吗’、‘生孩子了吗’、‘打算要几胎啊’.....
　　林愈安的回答也很简单，场上的人都没有需要打好关系的，他的态度也很客气疏离。
　　除了林愈安还在读书以外，其他的回答跟季青时没什么不同，但是林愈安过的日子可是跟季青时千差万别。

　　昔日的同学在这场聚会上明争暗斗，表面是关心，实则每个人都在暗暗地对比和拉踩。
　　林愈安没在这里待多久，就出去透气了。
　　他一直没往季青时那个方向看，他起身时，瞄了一眼季青时的位置上已经空了，饭也没吃几口，他走的时候也没跟人们打招呼，也没人特地注意他。
　　季青时还是和从前一样的潇洒。

　　林愈安在酒楼大厅外看见了季青时，那人站在落地窗前，不知道透过玻璃在看窗外的什么。
　　林愈安不知怎么的，就走了过去。
　　等到站在季青时的身后，林愈安又不知道自己要说些什么了。

　　他只能憋出一句：“为什么？”
　　林愈安也不知道自己在问什么，他只觉得季青时现在这样，旁人看了都觉得很可惜，季青时本来可以有更好的生活。

　　“想开了。”季青时没回头，他知道林愈安在自己身后，也不惊讶林愈安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
　　“你这是想不开吧.....”林愈安说道，但说出口就又后悔了。
　　这是季青时的选择，自己什么也不知道，说这句话似乎有些多余了。
　　果然，季青时没再说话了。

　　林愈安觉得此时气氛太过尴尬，他脑袋一热又补了句：“想开点。”

　　“.......”
　　林愈安只想掌自己的嘴，他在说什么呢，显得自己太蠢了。

　　季青时似乎是被林愈安的答案逗笑了，“想太开了。”
　　林愈安不知道季青时在笑什么，还以为他是在笑自己，于是林愈安便闭嘴噤声了。
　　之后他们又站了一会，谁也没说话，相对无言。

　　林愈安见季青时也没什么想跟自己说的，不免有些失望，他也不知道这种感觉从何而来，越是在这个地方待久了就越是不安，于是林愈安便找了个理由先走了。
　　“我还有点事，就先走了。”
　　“嗯。”
　　“再见。”
　　季青时没说话了，也没回过头跟林愈安道一声别。

　　林愈安觉得同学聚会那一次就好像是一个告别会，是他和季青时对青春的告别。
　　林愈安的那声‘再见’也没等到回应，可能是没机会再见了吧。

　　看着季青时身影逐渐消失在夜色下，林愈安突然叫住了他。
　　“季青时！”

　　季青时没有立刻停下。林愈安又追着往他的方向走了几步。
　　“季青时。”
　　季青时没再继续走了，静静地停下来，转回来看着林愈安。
　　林愈安突然涌上一阵尴尬，“……加个联系方式吧。”他有些磕磕绊绊的，“毕竟以前的交情……要是不想加也可以的。”林愈安拿着手机的手渐渐垂了下来，脑袋也低了一些。
　　这幅模样竟有些委屈，让人看着，莫名会有一种想要安抚的欲望。
　　“好。”
　　在林愈安看不见的地方，季青时勾起了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