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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例外 ...


  •   宁佳与发现,嘉宁世子出了嘉宁,即如脱缰野马,愈发管不住蹄子。

      她抚去银骨扇上瓦蓝的衣袂,居高看着宁展。

      “展凌君貌似很喜欢独留在下一人密谈。”

      闻言,宁展竟也认真回忆片晌。

      自打二人在城郊客栈碰面,他的确时常去找和宁佳与单独说话的空。好比世间再没旁人能与他共话天地,非对方不可。

      “不用貌似。”宁展仰起头,十分理直气壮,“我就是喜欢。”

      突如其来的坦诚令宁佳与有些站不稳。她扶着椅背坐回原处,打算瞧瞧宁展又憋了何种花招。

      见宁佳与一言不发,毫无似他这般要“交心”的意思,宁展清咳两声,道:“与姑娘不想知道,白公子身为近卫却独自进宫,办的是什么差吗?”

      宁佳与抱起两臂,客气应付:“展凌君请讲。”

      “听闻,步千弈与他老爹素有不和,且对那位周大公公。”宁展和宁佳与两两相视,“尤其不满。”

      宁佳与笑得轻,道:“依展凌君所言,让周连吐血是青哥哥的授意?”

      “怎么?”宁展眉梢一挑,“与姑娘莫非还以为你那青哥哥是什么举世无双的大好人吗?”

      宁佳与虽已不是昔日的“雨妹妹”,但二人将近十年的情谊,并非一个转身可以了断。

      且不论步千弈过去对她无微不至,对师父更是敬重有加。师父早年卧病在床,便大多是她、步千弈及白歌三人侍疾守夜。

      若她决计接续南下,白歌要务颇多而不能镇日流连山庄,师父还须托步千弈帮着照看。即使她无法回应那份强势的挽留,也不该和宁展在这儿指摘步千弈的不是。

      再退一步,就算步千弈是个坏人,他展凌君亦非完美无暇的大好人。

      宁佳与静默良久,没接宁展的话,指尖一下下点着臂弯,看宁展今日要唱出多精彩的独角戏。

      但她忘了,她与宁展一路吵嘴吵得光凭眼神就知道对方在骂什么。

      宁展两眼一眨,直截点明了宁佳与的心声。

      “当然,我不是正人君子。只是与姑娘这般聪明,按说不难料想步千弈的小动作,不消我提醒罢?”

      宁佳与唇齿微张,熟悉的不安逐渐涌上。这心境,和宁展在景安主动寻她开天窗、说亮话时几无二致。
      值得宁展如此,怕又是件要紧的麻烦事。

      “展凌君此话何意?”

      宁佳与装痴作傻,试图用另一番说法混淆过去。

      “这世上谁对谁生了怨气,迟早都得撒出去,不过是早晚问题。青哥哥恩怨分明,他想对谁怎样,大家看得明白。展凌君何必针对我一人?”

      宁佳与顾左右而言他,宁展却不急拆穿,耐心道:“与姑娘言之有理。可问题就出在,究竟是谁先对谁生了怨。是步千弈先对周连心存不满?抑或是,周连先对步千弈暗怀怨愤?依我看啊,都不是。”

      宁佳与欲言又止,游移半晌,索性随着宁展说:“那展凌君以为是什么?”

      宁展肘抵桌案,好奇道:“与姑娘对那位寻芳楼前使软剑的内宦,根本没有下死手罢?”

      他神色无比真挚,仿若诚心向先生求学问道的小弟子,哪有多少坏心眼儿?好像先生点一下头,他便能向同窗显摆数月。

      宁佳与不置可否,只道:“何以见得?”

      “银骨扇里的针,并未留毒,与姑娘还将至关重要的一针扎在上星穴。”说着,宁展碰了碰自己的额前穴,羡慕般道:“他要杀你,你却只让他睡了一觉。那人心思可憎,倒真有福气,得了小与姑娘的怜惜之心。”

      宁佳与立刻捉到了宁展的破绽。

      她不着痕迹地压下唇角,沉声质问:“是以,展凌君取走我的扇子整整两日,就是为着研究里边儿的针是否有毒?”

      “......啊?”

      宁展手肘一滑,原本神气十足的脸窘迫地挨着腕。

      而宁佳与面对宁展不断袭来的坦诚和好意,终于可以少一丝愧疚。

      她趁势抽出银骨扇,缓缓抚开扇面,惋惜道:“可怜我的小扇子,寄人篱下不说,竟还要以自己的秘密去交换这身靓丽新衣。”

      “不是,我......”宁展不自觉捏住右耳垂,“你的针是否有毒,我在城郊客栈就试过了。取走你的扇子,就只是给它换新衣。”

      “哦?怎么试的?我依稀记得,”宁佳与两臂抵住桌沿,乘胜追击,“当时那几针并未命中殿下你。”

      宁展此番还有生意要同宁佳与洽商,若能成,用些目前来说不足轻重的事作代价也无妨。

      “......客栈掌柜,是我的人。你走后,他验了留在房中的针。”

      这是宁佳与鲜少错过的关键,权因宁展和掌柜的反应无不真切,连素来木讷的以宁,彼时表现都异常逼真。

      “你们在大堂争执不下,又到借口我房中商讨什的细作和布防图,全是要试探我?”宁佳与神色诧异,“——你落我下风,也是想借口引我去宁府?”

      “是......也不是。”宁展沉住气,坦然道:“与姑娘身手自然了得,我没有刻意输给你。只是你用巧劲儿,几招之内,虚实难探,暗器难防,剑还给你一声不吭折了。左右你接近青竹阁另有目的,不如打开大门,放你进来,届时——”

      “停停停停!”宁佳与旋即抬掌,“展凌君那些歪心思,就不必与我一一交代了。冷不丁让我这外人清楚那许多内幕,我今日还能活着走出膳堂么。”

      “与姑娘先前还说,你我二人是同甘共苦的伙伴。”宁展轻轻挪开宁佳与格挡视线的手掌,“眼下又把自己当外人了?”

      “我——”

      “说起寻芳楼那日,与姑娘尚且算是青竹阁中人,若不想露马脚,在我身边得有十二分小心。可你亦然不顾我作为掌阁的指令,”宁展道,“擅自出手,帮了以宁。”

      宁佳与讪讪收手,含糊道:“我是担心以宁兄自顾不暇,墨姐姐......”

      宁展当初为了以氏不计后果地得罪景安王后,就绝不会将以家姐弟的生死置之度外。

      场面观之凶险,他有把握不出手,便是看清了在场皆是迎柳阁的小喽啰,且迎柳隐士精弓弩而不善刀剑。人多势众,于以宁却不成问题。

      “是吗。”宁展清声打断,“与姑娘见识过阿宁的身手,不止一次。再者,你也是暗阁中人,会不知迎柳阁不善近战?”

      宁佳与默然。

      她当然知道,然而刀光剑影里,岂止不善近战的迎柳阁那样简单?

      “是了,你的目光全在那宦官的铁莲衣下,如何看得见在场的旁人呢。那铁莲衣下的黑靴,”宁展往椅子上靠,瞥一眼桌下,“和与姑娘这对,很是相像啊。我竟不知,你们听雪阁还收太监?”

      宁佳与徐徐抬眸,平淡道:“他是周连亲信。”

      步千弈自幼就不乐意出席些个大大小小的筵席,因为实在烦闷。诸如七州大典这类步长微没法代为推辞的,他只好邀雨妹妹一同前去。

      全靠韩雨时不时与他说说话,他才不至于当着诸王百官显出“抄别家满门”似的冷脸,步长微也就对他把来路不明之人带在身边视而不见了。

      待韩雨,步千弈可谓无话不答,故各式各样的宴会俨然成了韩雨的认人学堂。

      一来二去,宁佳与想不留意到周连那位事必躬亲的心腹都难。

      步千弈掌阁前,那人不是隔三差五出入听雪阁替周连通传微王口谕,就是将久留慈幼庄误了时辰的大殿下请回王宫。

      “周连亲信?那景泰不会没见过他的脸,我也该对他有印象才是。”宁展神情专注,犹豫道:“他易容了?”

      “正是。”宁佳与颔首。

      易容假面做得极细致,若非那双宁佳与再熟悉不过的黑靴,她未必能认准对方身份。

      “纵然如此,他何以持有听雪阁的配置?莫非,周连将人塞进了听雪阁?一介内宦,插手暗阁,”宁展若有所思,“步千弈竟然忍了周连这么久。”

      他说得含蓄,但字句皆是对步千弈如今才对周连动手的难以置信。

      毕竟天底下背着千钧重负者,没几个不疯魔。或于片刻,或于僻野。

      依宁展十岁之前的脾性,要是疯起来,较步千弈好不了多少。

      宁佳与不可思议地歪了头,没想到宁展能为步千弈流露几分同情。

      她沉吟少顷,如实道:“青哥哥掌阁后,裁汰了众多仅通蛮力、不通轻功的老人,就连......”

      宁佳与兀自顿声。

      就连大师兄,也是看在师父的情分上才得以留下。

      她是早该料想,听雪阁有情分可讲,其他暗阁没有,动荡不定的局势没有。步千弈当初大刀阔斧革新,不是无理。

      寸阴是竞,大家都在拼命往前跑,追新鲜出炉的饼,脚步慢了,便要被瞬息万变的时世饿死。

      故步千弈手握大权,听雪不单是上头易主,下边曾效忠步长微的老人皆由他一口气拿掉了。

      “这招倒是和我......”宁展小声嘟囔。

      “什么?”宁佳与没听清。

      “不是什么大事。”宁展微微摇头,“与姑娘请继续。”

      “后来,周连就动了往听雪阁塞人的心思。不过半柱香工夫,”宁佳与无奈道,“那些人便被青哥哥挨个‘请’了出去。其中,只周连那位亲信领到了我着手分发的鞋。后来师父改良了配置,那人脚上的,听雪阁早没人穿了。”

      宁展盯着宁佳与,狐疑道:“与姑娘那日放他一命,不会是要给周连一个面子罢?”

      前路犹未卜,宁展不想再找个面对刺杀自己之人都轻言放过的菩萨作搭档。但这个“菩萨”,可以是他自己。

      横竖,他就做这最后一回。

      凡事,总得因为特别的人而例外。

      “自然不是。这样精彩的一步棋,怎能断送在我手里?他从哪个棋奁来,合该回到哪去。”

      宁佳与谁的面子都不给。

      她放那人一命,就是要看看当今世上除了嘉宁和墨川,究竟还有谁如此容不下她这死里逃生的韩家女。

      是周连,还是步长微。

      周连权势再大,到底只是个内侍监,出了步溪,谁还认什么周大公公?如无步长微,他没法那般顺利将自己人布至景泰身边。

      与其说是那内宦是周连亲信,不如说是步长微借周连之手养的另一条忠犬。

      步长微对谁都肯好颜相待,唯独没有正眼瞧过宁佳与。包括前不久其乐融融的席间,步长微提及宁佳与,亦是“传闻中的青梅竹马”,如同从未见过她。

      宁佳与早知步长微对她反感,但在过去的印象里,步长微于臣民确是位贤明可亲的主,她便没把此事放在心上。

      能买鬼推磨的金银财宝犹不做到人见人爱,她凡胎而已,做不到也实属正常。

      却不知,这份反感到了要杀人灭口的地步。

      “与姑娘果真才高识远。先前,是宁某有眼不识荆山玉。”

      宁展挥开千里云雾,跋山涉水而来。似乎只差几步,他便可以跨过两人之间的第一道鸿沟,触到那束近在眼前的蟾光。

      他抿了抿唇,谨慎问:“时下,与姑娘可看清哪个才是真正的棋奁了?”

      宁佳与没法草率断言这步棋就是步长微手笔。

      她需要一个更确切的答案。

      于是那日临走前,宁佳与将宦官身上的五根细针尽数取下,衙役赶来寻芳楼,早已不见那身铁莲衣。

      官府在明,青竹阁在暗,全城搜铺,他在景安已无容身之处。

      除去面上可见的特质,步溪人氏另有一处异于外州,即无可比拟的精诚团结。

      他身为周练亲信,一旦出手,不论成败,凡有一息尚存都会回宫述职。

      假使刺杀之事系周连授意,步长微全然不知,此人撑死了算是一颗无功而返、提前收网的棋。

      周连三朝老宦,若是蠢到小题大做处决追随自己多年的亲信,非但引得步长微侧目疑其用心,更要任本就对他不满的言官拿住错处。

      他不能轻举妄动,日前私宴上负责传膳之人,以及今晨到听雪阁通传口谕的跑腿,就理应是那褪去假面的铁莲衣,而无须劳动大内总管。

      可若是向来仁厚的步长微想要了结一个办事不力的手下,必然是手下犯了情理难容的罪,朝野上下毫无异议不算,还要拍手称赞“微王英明”。

      现如今,行刺失手的落水狗杳无音讯。不论此人是被调离王宫,还是被赐了白绫、毒酒,都不再重要。

      重要的是。

      “看清了。”宁佳与回望宁展,笃定道,“看清了。”
note作者有话说
第59章 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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