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睡眠一向很好的》白分柏

63、大宅（六）

　　素枝理被深深的悲戚与恨意占据整个心神，灵识几度与周围的魇气互动，她甚至无法控制自己的杀气。

　　就在这时，肩膀上一痛，齐秉昭的清润的声音传来，“冷静。”

　　素枝理的灵识一阵，深呼吸一口气，很快压下李静宁的灵识。

　　她冷冷打量着祠堂里的妖魔鬼怪，现在她的灵识还不够强大，想要他们都死，还差一点时间。

　　拜完众人后，孙明志见素枝理脸色不好，便叫她回房歇息。

　　素枝理行礼后退出祠堂，孙明志因要处理家中事物，没有同行。

　　素枝理心里放松了不少，她带着丫鬟走过层层檐廊，刚到院子拐角，突然，一个黑色身影撞上了她肚子。

　　这影子来的太突然，素枝理和齐秉昭都没反应过来，素枝理已经跌坐在地，齐秉昭从她的肩膀上掉下，躺在地上，真如一个木偶一般，失去了活力，半天没站起来。

　　素枝理皱眉，拿起小木偶，还未来得及查探小木偶情况如何，一旁的丫鬟手脚麻利，扶起素枝理，她只得将小木偶收进袖子中。

　　另一丫鬟揪着那黑影的领子，恶狠狠道：“你这小畜生，竟敢如此冒失，冲撞了我家夫人，你该当何罪？！”

　　素枝理看向冲撞了自己的人，是个穿着打满补丁黑衣的小孩。

　　他头发乱糟糟的，上面沾着干稻草和枯树枝，脸上青紫乌黑，不知是脏的，还是被人打的。一双大眼睛在乱头发下慌张地看着素枝理，眼里满是恐惧。

　　他低下头不断挣扎，扭头，一口咬向丫鬟的手。

　　丫鬟吃痛，惨叫一声松开手，小孩落地，四脚并用要逃跑，就在这是，远远追着的仆从已经追了过来，见着他要逃跑，给了他一脚。小孩捂着肚子，倒在地上哀嚎不断。

　　素枝理眉头紧皱，那仆从上去，还要踢他，素枝理连忙拉住，“他都已经倒地不起了，你为何还要再下狠手？”

　　那仆从道：“夫人有所不知，这畜生命硬着呢，记吃不记打，从我们后厨偷了许多粮食，踢两脚，对他来说不过挠痒痒。”

　　素枝理神情冷冷：“不过是几个馒头，吃了就吃了。”

　　那仆从道：“这……”

　　素枝理吩咐道：“你俩扶起他来，你去做两个荤菜，一个素菜，一碗汤，送到我院中。”

　　丫鬟和仆从面面相觑，一脸为难。

　　素枝理见众人没动，冷声质问道：“怎么，没听见？”

　　丫鬟见素枝理生气，贴在她耳边道：“夫人，这小子是老爷的私生子，老夫人恨死他了，他从小就被当畜生对待，这样做，不是跟老夫人对着干么，你刚入门，根基不稳……”

　　素枝理倒是没想到，孙父那么一把年纪，竟然会有这么小的孩子。

　　他看起来不过十岁左右，眼睛瘦的高高凸起，眼里满是恐惧。

　　而他皮囊下的骨头鬼魂，也停留在了现在。

　　他十岁，就死了。

　　素枝理孙母看起来和蔼，心思却是蛇蝎心肠。

　　素枝理道：“我吩咐你去拿，你按我的吩咐做就是了，若是母亲问起来，我自会去解释，怪罪不到你们头上。”

　　众人见素枝理坚持，他们做下人的也不好多说，立马按素枝理的命令，行动起来。

　　素枝理让丫鬟扶起小孩，小孩已经疼的满头大汗，她伸手摸了摸小孩的经脉。

　　好在这梦境这点倒是真实，还真能找到这小孩的命脉。

　　发烧，虚弱，身体里暗伤不断，若是不及时救助，只怕是活不到一个月。

　　小孩身体的疼渐渐退去了，挣扎想要离开素枝理。

　　素枝理攥紧他手腕，素枝理道：“如果你不听我的话，我就要孙明志给你点颜色看看，你尽管试试。”

　　小孩身体一哆嗦，瞬间如打蔫的茄子，抿唇低着头，害怕道：“不……”

　　素枝理拉着他的手，道：“那就乖一点。”

　　她本想直接操控灵识，调动魇气修补他身上的伤口，却未曾想，魇气从他身上散出，留不下分毫。

　　素枝理眼睛一凝。

　　这种情况，只有一种可能，他也非梦魇中的鬼魂。

　　那他是谁？

　　又是如何进入梦中的？

　　素枝理的灵识未曾探查出来，收敛了灵识，吩咐丫鬟烧热水，另一个去找合适他穿的衣服来。

　　素枝理蹲下身子，看着小孩的眼睛，软了声音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孩支支吾吾，避开素枝理的眼睛，不敢说话。

　　素枝理用温柔的声音威胁道：“不说的话，我也叫当家的惩罚你。”

　　小孩很是害怕，小声道：“孙……贱人。”

　　他的声音太小了，像是蚊子叮咛。

　　素枝理不是没听见，只是不敢置信，他的名字，又问了一遍，“孙什么？”

　　小孩声音大了一点，“贱人。”

　　素枝理的手猛地一紧，道：“建仁啊，不错，好名字，建立仁爱之心。以后谁敢易名字侮辱你，你上去就给她一脚，知道了？”

　　孙建仁的眼睛瞪大，他从没想过，自己的名字，竟然会有这么好的解释。

　　虽然她不知道这建仁到底是那两个字。

　　仆从们动作很快，素枝理两人刚到院子里坐下，他们立马端来了饭菜。而此事丫鬟们手脚麻利，也拿来了新衣服，热水也烧好。

　　素枝理看他脏兮兮的，要是就这么吃饭，搞不好会吃坏肚子，便叫他先去洗洗。

　　孙建仁看着一桌子的菜默默咽了口口水，想吃也没办法，他被仆从们带进房间。

　　不过一会儿，房间里传来一声惊呼。

　　素枝理问道：“怎么了？”

　　房间门开启，里面出来一个仆从，惊怕道：“他身上全是伤……有的地方都化脓了，不方便清洗。”

　　素枝理皱眉，道：“你们简单清洗一番，小心一点，别让伤口感染了。”

　　她说着，又让丫鬟们准备伤药。

　　两个仆从在里面洗了半个时辰，这才出来。

　　孙建仁出来，头发规整地束在身后，颧骨高高凸起，素枝理这才发现，他脸上的不是什么污垢，而是紫青色的伤口。

　　他的胳膊，也满是紫青色的伤痕，看起来很是骇人。

　　素枝理眉头一皱，掀起他的衣服。

　　再一看身后，也满是伤口。

　　为什么他跟姜广记一样，都有个渣爹？

　　素枝理叫人取了药来先给他上药，之后便让孙建仁先吃饭。

　　孙建仁不敢入座，素枝理看过去，他咬牙，小脸皱在一起，正准备往椅子上坐。

　　素枝理了然，立马叫人拿了软垫来。

　　孙建仁小心翼翼坐到软垫上，倒吸一口凉气，做了三四个呼吸，似乎是习惯了，拿起筷子很不熟练，夹了一筷子红烧肉，肉掉到桌子上，他抬头小心看着素枝理的神情，没什么表情，似乎在想什么事情。

　　素枝理见孙建仁不好意思吃，于是拿了本书，到一边看书去了，临走前只说若是这些菜没吃完，回来她要罚他。

　　孙建仁抿抿嘴，等素枝理出去后，狼吞虎咽吃了起来。

　　孙建仁吃饱后，素枝理算着时间走来，坐到他对面，道：“能吃就还不错，对了，你现在住在哪里？”

　　孙建仁很是拘谨，道：“柴房……”

　　素枝理点点头，道：“我院子中正缺一个小厮，今天下午，你收拾收拾过来吧。”

　　孙建仁一脸不可置信。

　　他，他没听错吧？

　　他出生后，娘亲去世，若不是奶娘见他可怜，偷偷给他喂奶，他都活不下去。

　　而他好不容易长到三岁，奶娘回乡了。

　　奶娘临走前本想带着他一起走，但是因为他是孙家血脉，生是孙家的人，死是孙家的鬼，老夫人不让他走。

　　从此，他便过上了与狗争食的生活。偶尔有仆从，可怜他，会给一些剩饭剩菜，若是没有，他只能去后厨去偷，他也就是这样长大的。

　　只要对他好的仆从或是丫鬟，都被老夫人送走了，女眷们更是会被惩罚月俸。

　　是以，没人敢管。

　　她……不怕夫人发作她么？

　　素枝理让孙建仁回去休息，随后回到房中拿出小木偶。

　　从刚刚被孙建仁一撞，大师兄就没了声音，他的灵识不会出去了吧？

　　素枝理灵识扫过小木偶，搜遍了全身，只在小木偶手指尖的角落里，才发现了齐秉昭的一抹灵识。

　　想来是刚刚被孙建仁撞出去了不少。

　　素枝理眼睛暗了下去，好在，并没有完全出去，一会儿用她的灵识滋养，还能将齐秉昭的灵识再拉进来。

　　中午，素枝理去吃家宴的时候，孙母神色不虞，质问道：“你今日上午做什么了？”

　　素枝理不卑不亢实话实说，道：“母亲，我正想跟你说呢，我院里缺一个小厮，咱自家人用起来终究是放心不是，我想要孙建仁留在我院子中。”

　　孙母表情有些生气，她道：“你四周的丫鬟婆子，就没告诉你他是什么身份？”

　　素枝理心中腹诽，孙建仁虽然是个私生子，但过得日子狗都不如，爹不疼娘不爱。

　　最本质上来说，他身上大部分的伤口，都是因为他那死爹不负责。

　　至于他爹为什么不负责，最根本的原因，是这大宅的严明的制度。

　　没有人性的嫡庶之道，长幼尊卑。

　　素枝理耐心道：“知道，但咱自家人用起来，终究是比其他人更放心不是？”

　　孙母一拍筷子，厉喝道：“什么自家人！我孙家没有这样的人。”

　　孙母大发雷霆，而一旁的孙父只是愣愣看着，他骨头上的铭文随着孙母的话，缠绕在她身上，骨头里。

　　素枝理顿时眼睛红红，放下筷子，无助地看向孙明志。

　　孙明志的脸和性格被恶意控制成了齐秉昭的模样，想要素枝理深陷梦中，他学了一部分齐秉昭的性格，立马过来安抚素枝理，“娘，不过是一个下人，何必如此生气？又不是养不起。”

　　孙母柳眉一竖，还想继续发作，孙父道：“好了，好好一个家宴闹成什么样子，还不快坐下吃饭？”

　　孙母抿抿嘴，坐了下去。

　　孙父道：“他也大了，总不能让他在家里吃白饭，既然你想要，那便送到你院子中。”

　　他神情淡淡，仿佛在谈论的不过是一只狗。

　　素枝理心里烦闷，面上却惊喜地说了声多谢父亲。

　　孙母见孙父都答应下来，即便再心烦，也只能忍了下去。

　　吃过饭回去后，素枝理便叫来了孙建仁，给他安排了房间。

　　孙建仁看了素枝理许久，问道：“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素枝理道：“犯错的是大人，你却要为他们赎罪，没有这样的道理。你在这里好好住着，好好工作。”

　　孙建仁盯着素枝理的背影，看了许久许久。

　　忙完这些，素枝理回到房间，这才敢拿出小木偶，灵识探入，小木偶中，齐秉昭的灵识竟然陷入了凝固之中。

　　这也就是说，这个梦境自动排斥后来人。

　　而齐秉昭的意识陷入昏迷，也只有在孙建仁碰了之。

　　之前遇到的人都没有什么作用。

　　不过，齐秉昭竟然会有意识，认识到这是梦中，显然不是她想的那般简单。

　　她现在确实需要齐秉昭来，是以，只有梦醒之后，再找机会调查了。

　　素枝理灵识抚上小木偶全身，唤醒齐秉昭。

　　齐秉昭意识清醒，残留在内的灵识涌动，轻轻闷哼一声，素枝理连忙问道：“大师兄，可有感觉不舒服的地方？”

　　齐秉昭摇头道：“无大碍，灵识被干扰了一下，调整一会儿就好了，刚刚怎么了？”

　　素枝理道：“可能是因为魇气太强，我一个不慎被发现了。”

　　齐秉昭点头，没有再说，素枝理也没再提，只是跟齐秉昭说：“我遇见了一个小孩，很是可怜，大师兄，你若是得了空闲，能帮我照料一二么？”

　　齐秉昭有照顾孩子的经验，比她可强多了。

　　素枝理说：“就以李静宁的身份如何？”

　　一方面是试探，看看到底是不是因为孙建仁的原因，大师兄的灵识才会发生改变，另一方面是，孙建仁确实挺可怜的，而她没教导的经验。

　　专业的事情要交给专业的人来做。

　　齐秉昭道：“可以。”

　　当天晚上，孙明志进来，两人讲起白天的事情。

　　孙明志道：“他一个私生子，进不了族谱，还会破了家风，自然不受待见。”

　　素枝理道：“若是那样，怎么不直接打发他叫他走？”

　　孙明志道：“叫他走了，外界的人如何看待我们孙家？”

　　素枝理沉默。

　　他甚至可以预料到孙建仁的未来。

　　可以说是没有未来。

　　孙明志是践行他娘的叮嘱，以过年时抱儿子为目标，留在房中与小木偶一直温存到第二天日上三竿，素枝理才得以收回小木偶，让齐秉昭的灵识进入小木偶，再次幻化成李静宁的模样。

　　孙建仁早早就打扫完了院子，倒完了夜壶等杂活儿，正在柴房劈柴。

　　齐秉昭看见他，眉头轻皱。

　　孙建仁身上的伤口实在太多了，他似乎不知道疼一般，干活，僵硬坐下。

　　齐秉昭叫人来给他上了药，之后才从百家姓开始教起。

　　孙建仁没想到，这孙夫人叫他来，竟然是为了教授他习字。

　　他心里有不可置信，抓紧时间学习。

　　不过他的悟性极好，齐秉昭教授一遍的知识，他就能轻松记住。

　　而孙明志经常回院子里，素枝理和齐秉昭教授的时间也不多。

　　每次孙明志来，她都把齐秉昭的灵识拉出来，两人要不寄身在牡丹花上，要不在灯笼上，要不就在石子上，反正不与孙明志直接碰面。

　　齐秉昭也十分厌烦这般耗子躲猫一般的行为。但他是个强行进入梦中的局外人，即使再烦躁，也没有其他办法。

　　两个人都烦躁的人，总会出现一个比较冷静的。

　　通常情况下，齐秉昭总是能那个最先冷静下来的。

　　毕竟，多年处理各项事物，他已经习惯各种麻烦了。

　　烦躁也只是一时的。

　　于是，每当在孙明志缠绵的时候，齐秉昭和素枝理脱身后，他俩藏身在死物中，他都趁机给素枝理念清心经，要不就是讲解一些道法。

　　素枝理本来嫌弃齐秉昭这个时候将这些深奥的东西，她本来就心浮气躁，又受李静宁影响，杀气腾腾的，听不进去。

　　齐秉昭才不管素枝理听没听进去，一直念。

　　但时间一长，次数一多，素枝理也就习惯大师兄在耳边念叨了。

　　虽然每天听道是枯燥了点，但这段时间下来，她的悟性不断提高，灵识也恢复了十分之一还不被魇气发现，也算是因祸得福。

　　而孙建仁在齐秉昭的教导下，学的字越来越多，不过一个月，已经能写一封简单的书信了。

　　这也是梦中，唯一值得高兴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