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山茶树下》认真大尾巴鱼

11、第十一章：夜奔山茶

　　宋清辉几乎能预知到听茶下一句要说的话，他垂眸看向听茶牵住他的手，道：“有空。”

　　听茶这时候才察觉到，自己激动之下，竟然牵住了宋清辉的手。

　　此刻的饭堂，来来往往的人群，他们就站在人群中央，过路的人，将目光落在他们身上。

　　听茶飞快地松开手。

　　“有空。”宋清辉又重复了一遍。
　　“要不要去看晚上的山茶花？”听茶忐忑道。

　　宋清辉眼眸明亮有力，眼尾的皮肉勾起，每当他这样看着一个人的时候，总会给人一种格外深情的感觉。
　　他一笑，答道：“凌晨十二点出发怎么样？”

　　凌晨十二点，真是个美妙的数字，是幸德瑞拉与王子跳过舞后要变回灰姑娘的十二点，是新一天开始的十二点。

　　“可以。”听茶痛快地答应道。

　　到了宋清辉的病房门口，两人十分默契地都没有再走。

　　宋清辉觉得听茶十分适合浅色系的衣服，浅色的衣服穿在她身上，给人一种生命美好的感觉，人向来是视觉动物，看着美好的事物，心底便能生出无限的欢喜。

　　“等我一下。”宋清辉道，他从病房的柜子里拿出胶带，走到外面，借着衣袖的遮掩，朝听茶晃了晃。
　　听茶突然明白了宋清辉所说的秘密，她在网上看到过相关的词条，把胶带贴在门上，门是锁不住的，她没试过，没想到是真的。

　　他推开听茶病房的房门，看到里面安睡的钱金梅，低声道：“挡一下。”

　　听茶自然知道这个挡一下是什么意思，她侧过身子，挡在宋清辉前面，随后听到胶带被撕开的声音。
　　转过身时，宋清辉已经把胶带粘好了。

　　他直起身子，两人目光撞上，皆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笑意。
　　宋清辉不再遮掩，道：“今晚十二点。”

　　听茶回想了一下刚才二人的对话，面颊不住地发烫，特别是宋清辉说今晚十二点的时候，实在是让人不得不想歪。

　　说得朴素一点，就是晚上出去散步，但说成“今晚十二点”实在是有些暧昧。

　　“十七床听茶。”

　　听茶下意识挺直腰杆，用身体挡住门框，护士此刻正站在走廊的不远处看她。

　　护士推着药车上前，顺便把药盒交给她，狐疑地看了她一眼，道：“你站在门口干嘛？是不是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

　　听茶慌忙摇头，“没有，就是想活动一下。”

　　护士把药车推进去，听茶确定护士的视线再也不会注意这个角落，才跟着护士的后面，进到病房。

　　护士见钱金梅没有醒，问道：“她一整天都这样吗？”
　　听茶看到钱金梅柜子上吃剩的饭菜，知道她傍晚出去了，她能看到，护士自然也能看到。
　　护士也不用她回答了，自言自语道：“吃过饭就好了。”

　　说罢，上前叫醒钱金梅，让她吃药。
　　一直盯着钱金梅吃过药后，才离开。

　　听茶彻底松了口气，视线移到枕头底下，一张被揉得满是棱角的纸团出现在眼前，是宋清辉给她的回信。

　　她坐在床上，瞥了一眼一旁的钱金梅，见她又沉沉地睡了过去，方才放心打开字条。

　　只有一行字。

　　谢谢你的安慰，人与人之间，虽然不能完全共情，但就在我写下这句话的前不久，你给予了我力量。

　　听茶将纸条攥在手里，目光打量着四周，发了一会儿呆。优秀的人，也会和她有同样的烦恼吗？

　　洗过澡后，听茶很快就上床了。她又瞟了一眼一旁睡着的钱金梅，像他们这样的病症，一旦犯起病来，就很难掌握住身体的控制权，有时候从床上走到厕所都是一种奢求，她想着钱金梅今晚应该也不会有力气洗澡，便把灯关了。

　　黑暗中，秒钟滴滴答答地转着，一声又一声。

　　听茶眯了一会儿，猛地睁开眼睛，玻璃窗外，走廊的灯已经关了，秒针依旧在转，分针刚好指向十这个数。
　　还有十分钟，听茶从床上爬起来，摸黑用冷水洗了脸，冷水一洗，整个人都清醒了不少，套上外衣，把关上的门往外一推，门开了。

　　与此同时，隔壁也走出一个黑影。
　　潜意识里知道这个黑影就是宋清辉，听茶依旧被吓了一跳，身子一抖，往后退了数步。

　　宋清辉嘴角扬起一个浅浅的弧度，往前走了两步，勾住听茶的手，握了一下，很快就松开了。
　　“我是鬼？”他刻意压低声音道。

　　刚才握住自己的手，是温热的，在国人传统的认知里，这显然不是鬼。

　　听茶摇了摇头，“不是。”
　　“那可以跟我走吗？”

　　听茶莫名觉得宋清辉的语气，像是在哄小孩，她笑了笑，脑袋微微往后仰，嘴角的梨涡越发明显，“当然可以。”

　　几乎是一瞬间的事情，在听茶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到了楼下。

　　这所精神病院立院已久，不知是这处的土壤格外肥沃，还是什么原因，院内的树木无一不枝繁叶茂，粗壮高大。
　　白日看着，是绿意盎然，到了晚上，则是阴气十足。

　　一阵冷风刮过，树叶沙沙作响，听茶打了个寒战，心里有些后悔，大半夜跑出来。

　　“抬头看看。”宋清辉轻声道。
　　听茶闻言，乖乖抬起了头。

　　繁茂的树枝并不能遮挡天空，黑云随意地播撒在天空中，圆月隐藏在黑云后面，又是一阵风，黑云动得更快了，明亮的圆月露出半边轮廓，然后慢慢地露出全貌。

　　冷霜般的月光照了下来，就连树丛中昏黄的路灯都明亮了几分。
　　“好看。”听茶甜滋滋地道。
　　“好看就行。”

　　宋清辉知道听茶害怕，就尽量带着听茶往能看到月亮的地方走，二月的天，对于南城的夜晚，还是有些冷。

　　“冷吗？”宋清辉瞧见听茶不住地搓手。
　　听茶想了想，自己把人带出来，总不能扫了兴，便道：“不冷。”

　　宋清辉从大衣口袋里掏出黑色的手套，递到听茶面前，“不冷也带上吧。”
　　听茶头一次觉得，嘴硬不被对方戳穿，也是一件十分尴尬的事。

　　“谢谢。”

　　宋清辉的手套，自然是男款的，戴在听茶的手上，实在有些大了，但确实很保暖。

　　凌晨的医院，除去树木的沙沙声，安静得像一片了无人迹的森林，任由他们嘶喊，任由他们狂奔，不会有人阻拦，也不会出现异样的眼光。

　　想到此处，听茶眉梢都带了笑意，她太久没有这样了，过往的生活像是给喉咙绑了一根粗糙的麻绳，拦住她的发声，束缚住她的行动。

　　听茶脚尖不自觉地踮起，往前跳了跳，发出快活的笑声。
　　她转过身，仰着头，脸颊的梨涡持续了很长的时间，“宋清辉，我喜欢这样的时候。”
　　喜悦超越寒冷，听茶觉得自己身体所有的热度，都在燃烧，燃烧成自由的喜悦。

　　二人就这样慢慢走着，一直走到熟悉的山茶道。

　　数道楼梯，隔着一棵又一棵的山茶树，山茶花依旧密密匝匝地开着，红火的色泽，令人惊叹于它的美丽，又惊惧于它的刹那芳华。
　　山茶花又俗称断头花，花落的时候，不是一片片的花瓣，而是整朵掉落，有一种宁死不屈的美。

　　两人并肩坐在台阶上，肩膀与肩膀，相距二十公分。

　　“这里的月亮真漂亮。”

　　听茶试探着，一点点往后躺，厚重的衣服贴在台阶上，没有尖锐的刺疼感，而是像肩背按摩一样，钝钝地疼。

　　头顶，就是延伸出花圃的山茶花，再开阔一些，就是明亮圆润的月亮。

　　宋清辉也学着听茶的模样，躺在台阶上。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躺了许久，眼睛看着天上的月亮，余光看着一旁的山茶树。

　　突然间，空气里很安静，冬日里留下的冷风尚还震慑着畏冷的生灵。

　　“要是一直能在这里看月亮多好。”听茶静静地抛出一句话。

　　“不难，想看月亮，等晚上月亮出来的时候，抬起头就可以看到。”

　　听茶没想到她随便一句话，宋清辉居然会认真地回答她，心里莫名有些感动。
　　她笑了笑，道：“好，等我想看月亮的时候，就多抬抬头。”

　　宋清辉没有再说话，一阵风吹过，枝叶摇晃，听茶亲眼看着山茶树上的一朵山茶从深绿的叶片上滚了下来。

　　“你会害怕吗？宋清辉。”
　　“害怕什么？”

　　一直有一股气凝在胸口，化不开，驱不走，熬了很久很久，今天听茶突然想再试试，能不能赶走它。
　　不能，她也想把这件事告诉宋清辉。

　　“害怕得这样的病。”她陈述道。
　　虽然此刻躺在台阶上，看着天上的月亮，身侧就有满树的山茶花，但听茶还是知道，她被关在精神病院里，在外人眼里，这就是一个关疯子的地方。

　　宋清辉吐出一口气，道：“刚开始得病的时候，痛苦过，也不解过，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得这样的病，后来……后来就再也没有过了。”

　　“似乎是与它和解了，达成了一种共识。”少女的发丝被风吹着，抚着他的半边脸颊，有些痒。
　　“不说假话，现在的我，既不痛苦也不害怕，有的只是坦然，我也说不出来自己为什么会这样，有时候又觉得这样挺好的。”

　　过了一会儿，他又补充道：“可能是不在乎吧。”

　　“嗯。”听茶应了一声，“我做不到你这样，你可能不知道，我这病，是家族遗传的，我看过我很多亲戚得这个病，我爸爸也有这个病，他们活得一点也不好，甚至不像个人，我从小就担心我会不会得这样的病，也许是越担心什么，就越来什么。”

　　“我得了这样的病，我要和他们一样了。”听茶的声音很轻，后面的话，几乎是听不清的，但宋清辉还是听清了。

　　他侧过头，看到听茶雪白面颊一道蜿蜒的水渍，她哭了。他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很轻的声音，一颗心柔软得不像话。

　　听茶听到身旁窸窣的声音，知道宋清辉转过身来了，很有可能已经看到了她脸上的泪水。她突然感到很难堪，伸手要擦掉脸上的泪痕。

　　手触到一个温热的物体，听茶呆住了，那只手按住她的手，然后伸出指腹，轻柔地替她抹去脸上的泪痕。

　　听茶清晰地感受到，那只手，在她脸上摩擦，生出热，生出战栗，一点又一点，蔓延全身。

　　她过去很多次地躲在角落里哭泣，无数次地擦拭脸上不绝的泪水，也曾奢望有人会给她擦拭脸上的泪水。

　　他低低叹了口气，坐起来，轻柔地替女孩擦拭脸上的泪水，目光是连自己都不知道的柔和，“别害怕，总会过去的，你不会像他们一样，我觉得你比他们都勇敢，所以你不会这样。”

　　听茶头一次在认识没多久的人面前哭，觉得怪不好意思的，她也跟着坐起来，把脸埋在膝盖上，一双眼泪汪汪的眼睛看着宋清辉，“真的吗？”

　　宋清辉点了点头，“当然是真的。”

　　她笑了笑，轻轻地吐出一口气，道：“我可以抱抱你吗？”
　　宋清辉爽朗一笑，感觉到听茶的泪水在他指腹风干，“抱吧。”

　　他张开手臂，等着听茶的拥抱。
　　听茶扑进宋清辉的怀里，埋在他的肩头。

　　宋清辉嗅到听茶发间的香味，淡淡的，带着一点茉莉的香气。

　　“谁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