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梧》扬周

30、裁判

　　运动会的检阅仪式已经开始，广播里洪亮的女声遍布着操场每一个角落。
　　十月初的榆城不再燥热，柔和的阳光漫过树梢，落在成排的座椅上，变成细碎的影。

　　“不是，确哥，怎么不去方阵举旗，反倒来我们这边休息了。”方南意拄着胳膊看着躺在椅子的陆确。

　　“不想。”
　　略显暴躁地回答。

　　他抬手从旁边座位拿了一沓纸，展开了放在脸上遮挡阳光。

　　“你看前几天集市上沸沸扬扬的挑战事件了吗，那女生真牛，从吊车尾的普通班升上去，居然连考了两次第一。”

　　方南意滑着手机感慨，“听说之前他们班还有个傻大个误会人家，以为人家没给他发卷子，都闹到教务处了，不知道那个傻子哪根弦搭错了，和年级第一闹矛盾。”

　　“这边，一会按照名单分配到场地集合，记得穿裁判马甲，按照训练方案计时，能不能做到？”马老师吹着哨子过来。

　　方南意见状忙收了手机，毕恭毕敬地说了一声“收到”。
　　剩余的几个人也收了手机，漫不经心地应了声。

　　操场上的方队已经到了解散的时候，他远远地看了一眼，伸出手叫陆确，“起来了，确哥，裁判方阵的人回来了。欸，我听说那个年级第一也在裁判队，真好奇她长什么样。”

　　胳膊被人不停拨弄着，原本睡觉的欲望也被打搅得所剩无几。
　　陆确掀开了罩在面上的卷子，炙热的阳光烤着眼皮，他不愿意睁开眼睛。

　　“你说她是不是长得就特别死板，个子不高，梳双马尾，戴着那种厚厚的黑框眼镜？”方南意还在自顾自地猜测着。

　　长什么样。
　　陆确没刻意去思考这个问题。

　　但她的样子却被临摹在脑海。
　　皮肤很白，五官有点冷，但是有一双楚楚可怜的眼睛。

　　“同学，抱歉，我来的有点晚，刚才老师有交代什么吗？”

　　本来准备加油稿下楼就有点晚，她中间又接了一个陌生电话，耽误了不少时间。
　　方南意看向来人，将近170的身高，裁判员的运动套装，贴合她修长清瘦的身体，和他之前看的少女漫的主角身材很像。

　　他的视线落在她的脸上，很惊艳的五官，只是眼里带了些和整体气质不太符合的友好。

　　他挠了挠头，“没说什么，就是按照名单到场地集合，你叫什么，我帮你看看分组。”

　　手上的分组名单被翻动，他的视线飘远到远处举牌的一行人身上。

　　“温清梧。”
　　她小声地报了自己的名字。

　　方南意握着名单的手微微一顿，被惊得瞪大了眼睛。
　　怎么和预想中，完全不一样。

　　他没由来地想起一班的那几个人，好像也都是这样，长着能征服世界的脸，却偏偏成绩也好到惊人。

　　“在男生跑步组，一会去那边的起跑线集合就好。”他愣愣地答着。

　　温清梧礼貌地颔首道谢，拿着自己的背包找了一个角落坐下。

　　“不是，她是年级第一？那你们班那个大傻个是个什么人物啊，这么漂亮都忍心和她吵？”方南意回头看陆确。

　　他懒散地靠着椅子，一头卷发被压得有点乱。
　　“没吵架。”
　　他抓了抓头发。

　　“你知道？”方南意来了兴趣，一脸八卦地看过去。

　　“同学，你座位旁边的那几张卷子，可以递给我吗？”
　　身前多了一道阴影，陆确下意识地抬头看，女生站在他面前，垂眸看着他。

　　“那边的？”
　　他指了一下旁边座位上的卷子。

　　“嗯，谢谢。”温清梧接过他手里的卷子，礼貌地道了谢。

　　“抱歉啊，刚刚放在脸上遮光了，回班之后我的给你。”
　　陆确敷衍的道了一句歉，又歪身靠在一旁的座椅，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

　　温清梧没答话，只是卷起了那叠卷子放进了包里。
　　裁判解散后的大部队很快集齐，她按照老师的指示到了相应的位置。

　　“不是，太有礼貌了吧，你把人家卷子都弄皱了，居然没发火？你们班那个大傻个是不是有超雄？”
　　方南意看着她的背影感慨。

　　“来，靠近点。”
　　陆确活动了下脖子。

　　“怎么了，确哥，想和我说悄悄话？”
　　方南意贱贱地凑近了。

　　“你看我，像不像傻大个？”
　　陆确抬手，摁着他的脖子给了他一记栗暴。

　　“不像不像，我不问了，确哥别打了。”
　　方南意揉着自己的脖子解释。

　　还是没听懂。
　　陆确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又躺回到座位上。

　　“我觉得你挺像傻大个的。”

　　——
　　男生跑步的赛场很忙碌，裁判员跑东跑西地到主席台汇报成绩。
　　温清梧好不容易得空喝了口水，男生100米那边又喊了集合的口令。

　　她站在终点线的一侧，摁动手里的计时器为第一跑道的男生计时。
　　临近正午的阳光额外滚烫，她被晒得有些晕晕乎乎。

　　一声枪响，那些人像是脱了缰的马，奋不顾身地迈开了双腿奔跑。
　　在一阵堆叠一阵的呐喊声中，第一跑道的男生逼近了终点。

　　11.24。
　　温清梧对这个成绩没概念，只是听到观众席上一阵高过一阵的呐喊。
　　连同那个人的名字，“江泽。”

　　“我去，这么牛，破校纪录了？”
　　旁边的女声惊呼。

　　那个名为江泽的男生跑过了终点线，走了两步就要倒下。
　　惊呼的女生朝她招手，示意她一起去扶。

　　遇到即将摔倒的队员要去扶，这也是裁判员的培养内容。
　　温清梧伸手过去，和那个女生一起扶着他的身体。

　　她努力地拉开两个人的距离。
　　只是下一秒，肩膀上就多了一份重量，他的手搭上她的胳膊，勉强维持着身体的平衡。

　　混杂着男性荷尔蒙的气息盖过来。
　　不难闻，但还是让温清梧感到不安。

　　她伸手够到一旁的塑料椅子，搀扶着他坐下，又给他递了一瓶水。

　　“谢谢你。”
　　男生的声音磁性又沙哑。

　　“裁判员的职责，不用谢。”
　　她略显冷漠地回应。

　　“不是，这什么？”宋洛举着手机惊呼出声。
　　唐浅离她最近，也配合着去看她手机里的照片。

　　人声嘈杂的操场跑道，大家都匆匆忙忙地寻找着自己的队伍，只是有两个人，仿佛静止在这画面里。

　　男生坐在塑料座椅上，抬头看着站在面前的女生。
　　他很高，肩膀上的肌肉有训练过的痕迹，正抬手接过女生手里的水，女生很安静，侧脸有点冷，只留下清瘦的背影，好像男生一只手就能握住她的腰。

　　“不是发这照片的人诚心想搞事是不是？”宋洛咬了咬牙，“小梧桐什么时候和体育生认识了，给年级第一制造绯闻很好玩吗？”

　　她的声音很大，以至于吸引了周围一小圈人的注意。
　　有人打开了集市，举着手机和身边的人分享。

　　“不是说实话，真的有点配，成绩好乖乖女和放荡不羁体育生什么的，最好磕了。”
　　“江泽不是上周才分手？这就勾搭上新的了？”
　　...

　　周遭议论的声音四起，以至于都吸引了在一旁玩游戏的几个人的注意。
　　路言衡最先耐不住好奇，直接刷后台退出游戏，切进了集市看最新的发帖。

　　郑南毓也凑过去看他手机里的照片。

　　“不是，小梧桐看起来干净又乖巧，但那个男生刚跑完步，身上应该很臭吧，这下面究竟在磕什么。”
　　她被惊讶地张大了嘴巴。

　　“怎么了？”
　　郑淮舟也被身边人的反应搞得有点懵，凑近了去看手机。
　　“这算是，官宣？”他不解发问。

　　“陌生账号啊，一看就是偷拍，郑淮舟，你什么时候这么傻了？”路言衡撇了撇嘴，偏头去看商行樾。
　　不知道他在看什么，只是眉头都微微皱紧。

　　商行樾抬眸，视线扫过远处的操场。
　　她一个人蹲在角落里，小小的一团，表情也看不清。

　　“一会4*100估计要开始了，想看商少爷出一次场可真难。”郑淮舟打了个哈欠，靠在身后的座椅上，抬着眼皮看他。

　　话音还未落，徐必达就被人搀扶着走回来。
　　班长见状匆忙去扶，略有担忧地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有个体育生中间想要并道，撞了我一下，问题不大，一会的4*100还能跑。”徐必达动了动自己的左脚，示意自己没受伤。

　　“我咽不下这口气，一会4*100，我要去跑道边给他们喝倒彩。”路言衡愤愤不平地念叨着。

　　短暂的聚集吸引了大家的注意，观众席或是站台，都投了目光过来。
　　广播处播报了上午的最后一个项目，4*100，徐必达在一旁招呼人员。

　　郑淮舟，他自己，罗肖文，还有陆确。
　　意料之外的组合，光是看上去好像就有说不清的恩怨。

　　即便还未开始跑步，大家还是为一班的命运开始担忧。

　　上午最后一个项目，温清梧难得地舒了一口气，看到自己班的队伍走过来，徐必达伸出手和她打招呼，她也举手礼貌地回应“加油”。

　　4*100接力赛的预备铃声响起，温清梧晃了晃脑袋提起精神，站在跑道的边缘开始计时。

　　她罕见地从头开始看比赛，因为是自己班，所以就格外关注。

　　第一棒的徐必达在第二跑道，速度中等，并没有拉开太大距离，第二棒的陆确却跑得很快，一个人在前面遥遥领先，接棒传递的瞬间，赛场上都是观众的欢呼。

　　温清梧想进入决赛应该不是问题。

　　可问题马上出现，罗肖文的速度很慢，中间还不知道为什么卡了一个趔趄，以至于前两人积累的领先距离一点点被赶上，直至被反超。

　　“这是哪个班的，纯纯演员啊。”
　　“就是之前挑战年级第一碰了一鼻子灰的，估计是记恨上了，故意跑不快。”

　　一旁观战的裁判小声议论着。
　　但还是尽数落入温清梧耳中。

　　因为自己吗，所以他才不愿努力，甚至不顾及班级的荣誉。
　　她并不是一个很有集体荣誉感的人，可看到有人因为自己而故意浪费时间，罔顾别人的努力，她还是会自责。

　　第一赛道的人很快过线，越过终点线的依旧是江泽。
　　他还是有些体力不稳，下意识地朝温清梧而来。

　　只是有人先一步动作，径直跑到他面前，伸手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兄弟，不是练体育的吗，这也不行啊。”
　　路言衡单手颠了下江泽的肩膀，语气调侃。

　　揩油没成功，又被这个二世祖拦住动作，江泽直接黑了脸。
　　他想开口和温清梧说话，却发现她的注意力全然不在自己身上。

　　加油声此起彼伏，震的她心脏都微微发颤，她全神贯注地看着终点线。

　　冰凉的瓶体贴上脸颊，温清梧被惊了一下。

　　“别担心，他可以的。”
　　熟悉又微沉的声音。

　　他比她高很多，只是伸手虚虚环着她的脖颈，握着那瓶冰镇柚子汁贴在她的脸颊。

　　他们靠得很近，隔着那层纯白的T恤，彼此的心跳仿佛都贴近在一起。

　　蓦然地靠近，她的心跳都快了几分。
　　呼之欲出的酥麻传遍指尖，她紧张地忘记了其他动作。

　　和江泽不一样，他身上是柚子洗衣液的清爽味道。
　　她有了一种被柚子皮包裹的错觉。

　　风把跑道附近的彩旗吹得猎猎作响。
　　她抬头看他。

　　“别看我，看比赛。”
　　他握着她的脖颈摆正她的视线。

　　温清梧才发觉他的指尖也那样凉。

　　随着观众席上的惊呼呐喊，郑淮舟加快了跨步和速度，一鼓作气冲过了终点线。
　　第二名。

　　“我去，郑淮舟真给咱长脸，虽然超不过那队体育生，但是也算把罗肖文丢的脸赚回来了。”路言衡比了个必胜的手势。
　　“就是不知道，能不能进决赛。”

　　“可以的。”
　　温清梧答道。

　　“啊统计得这么快？”路言衡侧目看她，才发现商行樾不知什么时候也站在身后。

　　“这是4*100的最后一组，我们的成绩比之前统计的第一名快。”
　　她握着那瓶冰镇汽水，细细地说着理由。

　　“这么牛，小梧桐，这你都能记下来。”路言衡啧啧称奇，“果然是能考年级第一的水平。”

　　“只是随便记了一下第一的成绩啦。”她谦虚地解释着。

　　“可惜决赛不好搞了，和体育生比赛，他们4*100好像两个体育生呢。”
　　路言衡无奈地叹了口气，“关键你们班的那个男生还故意演，真就离谱了。”

　　温清梧很小声地叹了一口气，抬头的瞬间却感觉到一道灼热的视线。
　　她看到罗肖文挑衅的笑容。

　　有同班同学冲上去质问他为什么跑得那么慢，他说因为上次的冲突被打伤了脸，跑快了总会疼。

　　“傻屌，自己不想跑就直说，第一次听说脸伤了跑不了步的。”路言衡翻了个白眼。

　　其实是因为自己吧。
　　无论是最开始的赌约，还是后面的冲突，她有些失落地敛下眼。
　　怎么好像考好或者不好都是错的。

　　“对不起，是因为我。”
　　她喃喃地道歉。

　　“不是你的错。”
　　“怎么会是你的错。”

　　同时响起的男声，路言衡看向商行樾。

　　“怎么这么喜欢自责，”商行樾漫不经心地弯下腰，双手拄着膝盖，歪头去看她的表情。

　　“我不该和他起冲突的，或许一开始就该明确拒绝他的挑战。”
　　她的声音有些疲倦，脑袋也失落地地耷拉着。

　　商行樾忽然想起来，她今天早上起的有点晚，只喝了半杯牛奶就来学校了。
　　从早上到现在，她还没有吃饭。
　　他把手里的便当盒递在她面前。

　　“先吃饭，我想到一个解决办法。”

　　“什么？”
　　小姑娘的眼神亮了亮。

　　“我代替罗肖文去跑，总不会输得太难看。”
　　他伸出手指，戳了戳她的脸颊，她配合地扯起一个生硬的笑容。

　　“不行，这么突然的比赛，你拉伤了怎么办。”
　　她义正词严的拒绝。

　　“哈，”商行樾看着她严肃的小脸。
　　他想过她回答的许多答案，却唯独没想过，她会先关心他的身体。

　　“怎么会，”他轻笑，“你忘记了，我每天遛狗，都和秋莱一起跑的。”

　　她抬头，盯着他的脸看了一会。
　　树影婆娑，阳光透过枝干的缝隙留下模糊的剪影，在少女衬衫的领口处留下灰色的蝴蝶阴影。

　　“可是人比狗坏多了，我害怕你受伤。”
　　她的睫毛颤了颤，杏眼里的担忧都外溢出来。

　　商行樾失笑。
　　如果不是有点自知之明，他真的会误会温清梧喜欢他了。

　　“不会的。只要你在终点等我，我会坚持到结束的。”
　　她抬头看他，正午的阳光很热，从他身后略过，晕开一小圈阴影，他的眉眼却在视线里清晰。
　　调侃，自信，却温柔。

　　胸腔震动，她鬼使神差地应了一句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