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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无名居 ...

  •   无名居。

      这是方圆百里内“享誉盛名”的酒楼,来往的都是刀口舔血的江湖草莽。

      翠浓横抱琵琶,青丝盘叠成发髻,双颊晕染了淡淡的胭脂红,葱指纤纤,①玉手轻弹水面冰。

      她弹的是晏几道的《临江仙》,拨弦吟唱:“琵琶弦上说相思,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喝得酒气熏天的紫衫大汉,手中端了满满一杯酒,急吼吼地揽住了翠浓的薄肩。

      “翠浓姑娘,别唱这些蚊子哼哼的酸词儿了,大爷我请你喝一杯美酒,好不好呀?”

      十来个紫衫佩剑的男人围坐一桌,齐齐地瞧着二人,不怀好意地嬉笑起来。

      “老兄,和美人说话总要斯文些,别吓坏了翠浓姑娘嘛。”

      “嘿,扯坏了人家姑娘的袖子,你不得赔人家一件新的?”

      “哈哈哈哈哈……”猥琐的□□声引人侧目。

      冷不丁被酒鬼骚扰,翠浓吓得花容失色,抱起琵琶就要退场,哪知紫衫大汉又来捉她,她被拽了个趔趄,险些摔倒在地。

      “滚开!”尽管拒绝了多次,那一杯酒还是硬往她的嘴里灌,翠浓实在是避无可避,情急之下,失手抽了他一大嘴巴。

      结结实实地挨了一大嘴巴,紫衫大汉呆愣在了原地,脑子里嗡嗡作响,翠浓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也是惊惶地退了两步。

      直到一阵哄笑传来,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被一个歌女当众扇了大嘴巴,顿时恶向胆边生!

      “臭婊子!”他恼羞成怒,一把薅住她的手腕,将娇弱的女子粗暴地扯到了面前。

      压根来不及逃跑,蒲扇似的铁掌照着她的脸,“啪啪啪”地左右开弓,足足扇了五记大嘴巴。

      翠浓只觉得头晕脑涨,一缕鲜血沿着嘴角淌落,脚下一歪,竟被扇倒在了地上。

      生怕这一跤会摔坏了琵琶,下意识地用胳膊撑地,全然将自己当成了肉垫,虽摔得眼冒金星,琵琶却没什么大碍。

      还不等她松一口气,头皮猛地一疼,这酒鬼已薅住了她的头发,翠浓被迫仰起了头,忙向周遭的客人投去了求救的目光。

      奈何对方人多势众,在场竟没有一个艺高人胆大的勇士,敢招惹这些手持凶器的江湖草莽。

      见此情景,翠浓的眼泪滚滚而下,绝望地闭上了眼睛,紫衫大汉怒瞪着她,嘴里不干不净的:“叫你一声翠浓姑娘,真当自己是黄花大闺女,装什么清倌?不给你点颜色瞧,真当老子是吃素的!”

      话音落下,他扬起手,只是还没挨到翠浓的脸,就被人拦截在了半空中。

      青年身材高挑,以三指宽的黑绸覆眼,黑绸上镶嵌着两块青鱼石,虽不见真容,但也瞧得见鼻梁高挺,唇红齿白。

      只是衣着极为邋遢,穿了件脏兮兮的袍子,像是在泥浆中打过滚似的,背负一杆裹布的手杖。

      “哪来的臭乞丐?”紫衫大汉垮下脸,推搡了两把没推动,见来人纹丝不动,心知是个练家子,气焰便消了几分。

      没什么底气地嚷嚷:“轮不到你来多管闲事,滚远点!”

      “俺劲恁八辈祖宗!”来人也是个暴脾气,张嘴就问候他的族谱,“谁给恁的狗胆子,冲撞了俺还敢嘴臊,你得[dǎi]找死?”

      话音刚落,酒楼中的客人都直勾勾地盯着她,十来个紫衫佩剑的男人,直接站了起来。

      此时此刻,翠浓脸色惨白,抱紧了怀里的琵琶,瑟瑟发抖地缩在了角落里。

      叶夕颜眼神阴鸷,死攥着他的手腕,冷冷地警告对方,“乖乖磕头赔罪,我还能给你一条活路!”

      “嗬,臭乞丐!我看你是活腻了……”

      紫衫大汉目露凶光,挥起另一只沙包大的铁拳,朝着她的脑袋快准狠地砸了下去。

      落在她的眼中,这一拳未免太慢了,在她的面前还不够看,手还没擦到她的边儿,他就尝到了一股怪力!

      反手扭住他的胳膊,抬脚往他的膝盖上狠狠一蹬,紫衫大汉疼得冷汗淋漓,直接跪倒在地!

      “砰、砰、砰——”

      她毫不拖泥带水,薅住紫衫大汉的头发,强摁着他的脑袋,狠狠地磕在了坚硬的高台上!

      “啊啊啊啊啊——”

      紫衫大汉撕心裂肺地惨叫起来,但是叶夕颜的嗓门更大,回荡在整个酒楼中。

      “骂谁是臭乞丐呢?你丫的满嘴喷粪,菊花和嘴是反着长的吧?”

      “把你这种屎尿屁横流的废物丢进粪坑里游泳,我都怕你吃到爽!”

      “接着吠啊,狗杂种!我要是长成你这个下贱德性,早他喵的悬梁自尽了,哪来的猪脸配活在世上!”

      ……

      来人虽只字不提,故作一副恶人自有恶人磨的架势,明眼人却都知道,她是为了翠浓打抱不平。

      但亲眼瞧见了这一幕,周遭的客人还是看傻了双眼。

      尤其是听到她嘴里吐出了一连串的谩骂,连那伙紫衫佩剑的人都惊呆了,呃,她这个嘴巴好像也没干净多少……

      短短八息的功夫,紫衫大汉已被撞得血肉模糊,起初还惨叫着挣扎,但是她的力道太狠了,没几下就被磕得不醒人事。

      叶夕颜这才掸了掸双手,慢悠悠地站起身,双手挎在腰上,像是嫌弃一坨臭抹布似的,一脚踹飞了两丈远。

      “晦气玩意儿。”她轻轻啐了一口,舒展双臂,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那十来个紫衫佩剑的男人,终于醒过神来,见状,团团围住了孤家寡人的叶夕颜。

      “敢打慕容家的人,你是不是想找死啊!”

      “就凭你?”叶夕颜挑眉,双手垫在脑后,戏谑地盯着他。

      “格老子的,我今天就好好教训你!”领头的紫衫少年目露凶光,“呛”的一声,拔剑出鞘!

      不等他挺剑来刺,叶夕颜摩挲了把脖颈,搓了个小小的泥丸,指尖一弹,泥丸正中剑身,这柄剑顷刻就碎成了三截。

      一截扎在他的靴尖处,一截攮在他的发髻中,还有一截是剑柄下的残余,剑柄被他握在手中。

      紫衫少年的脸“噌”的惨白了,意识到眼前的臭乞丐有多难对付,一个两个都露出了恐惧的神色。

      叶夕颜戴着防风眼镜,扫了一眼这几个孬货,目光所过之处,惊起一滩滩冷汗。

      她双手环胸,语气慵懒道:“希望不会再一次见到你们,否则……滚!”

      “是是是,我们这就滚,这就滚……绝对不会再出现在您的面前,这就滚!”

      紫衫少年如蒙大赦,冲几个属下招了招手,抬起昏迷不醒的紫衫大汉,灰溜溜地落荒而逃。

      “好!”周遭的客人掌声如雷,齐齐地为这个邋遢的蒙眼小英雄喝彩。

      双手合十,不好意思地晃了晃手,叶夕颜转过身,瞧向了缩在角落里的翠浓。

      结结实实地挨了几个大嘴巴,她发丝凌乱,嘴角青青紫紫,还断断续续地流着鲜血,方才摔倒时,她的胳臂狠摔了一下,似乎是伤到了骨头,颤抖着使不上力气,琵琶又沉甸甸的,隐隐有滑落之势。

      眼瞅着琵琶就要摔落在地上,一个对她来说,无比伟岸的灰影闪过,稳稳地接住了这把琵琶。

      “你……还好么?”叶夕颜说不出“没事吧”三个字,这位姑娘实在看起来好狼狈。

      翠浓抬起头,怔怔地望向了这个救她于危难的蒙眼年轻人。

      对方邋里邋遢的,一身脏得不能再脏的袍子,近在咫尺的距离,那一股难闻的臭气扑面而来。

      但翠浓什么都闻不到了,她听得出对方语气中的诚挚与关爱。

      这个人的名字、身份、来历,翠浓全然不想问,她只知道,这是来救她的英雄。

      曾几何时,她也期冀过普通人的生活……

      可她终究摆脱不了血缘,无可奈何地沦陷在了烟花之地……

      如果那个时候,也有这样一个英雄从天而降,那她是不是……

      垂眸深吸一口气,翠浓又抬起眼来,想把恩人记在心中。

      这一份久违的善意,是如此干净和赤诚,像是在她阴暗的心中打开了一扇窗户,皎洁的月光洒了进来。

      翠浓睁大眼,喃喃道:“当时明月在……”

      当时明月在?

      然后嘞?东方教主没教啊!

      叶夕颜抱着琵琶,不解地歪了歪头,腮帮子不自觉地鼓了起来,怪可爱的。

      唔,他老人家教了“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教了“愿身能似月亭亭,千里伴君行”,还教了……

      她突然一怔,凑近到了翠浓的身前,小心翼翼地柔声说:“姑娘,你怎么哭了?”

      后知后觉地抚上眼睑,指尖传来了湿润的触感,不知何时,翠浓早已泪流满面。

      仓惶地垂下头,狠狠擦了把眼泪,努力想挤出一丝微笑,却怎么也笑不出来。

      “不哭不哭,没事了——”

      叶夕颜拎起袍袖,避开翠浓的眼睛,给她擦了一把鼻涕。

      连日的沙漠之行,自己浑身都脏兮兮的,手脏脏的,衣裳也脏脏的,纵使想给她擦一把眼泪,也是无能为力。

      翠浓的心漏跳了一拍,正想问一问对方的名字,忽然听到一阵轮子滚动的声音,抬眸瞧了一眼,忽然神情一僵。

      叶夕颜心生疑惑,缓缓地站起身来。

      只见一位身穿烫金黑袍的清癯男人,双膝以下被人斩断,只能坐在藤编轮椅上,他嘴角含笑,遥遥地望着她。

      这位就是无名居的萧别离,萧老板。

      没了热闹看,也怕慕容家的人去而复返,双方交手殃及池鱼,客人们也没了兴致,没多久就陆陆续续地离开了。

      整个偌大的无名居,冷冷清清的,只剩下了在场的三人。

      目光落到了她的红宝石戒指上,萧别离瞳孔微缩,眼前人的身份已是心中了然,脸上却不露出一丝端倪。

      他保持着温和的笑容,扶手上配了机括,轻轻一按,轮子就滚滚向前转动。

      迎着叶夕颜审视的眼神,他微微颔首一笑,转过脸,温和地吩咐翠浓:“叫你受惊了,先回屋休息吧。”

      默默地接过琵琶,翠浓没作声,脸上挂着泪珠,闷头就要回后院的屋子里。

      叶夕颜瞥了她一眼,突然按住了她的肩膀,在翠浓错愕的眼神中,对轮椅上的男人说:

      “萧老板,想必你也听到了动静……我不妨直言,这件事与翠浓姑娘没有关系,是我看不惯那群贱人,才动手把你的客人撵跑了。你要找人算账,就找我吧,不要为难一个苦命的弱女子。”

      萧别离轻轻叹了口气:“这是自然,怪我来得不及时,一则累了她受苦,二则脏了客人的手,我又怎么忍心指责呢?”

      叶夕颜“嗯”了一声:“那就好。”

      翠浓悄悄地抬头。

      一眼瞧见了蒙眼的青年,正冲着她安抚一笑,翠浓呼吸一滞,眼前人好像是月亮,叫人不敢直视。

      只听眼前人低低一笑:“我想起来了,还有一句是……②故作小红桃杏色,尚余孤瘦雪霜姿;寒心未肯随春态,酒晕无端上玉肌……正配得上姑娘。”

      像是一道惊雷在耳畔炸响,翠浓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只回响着这一句诗。

      真的吗?

      翠浓既惊且喜,又不免陷入了自我怀疑。

      她真的配得上“尚余孤瘦雪霜姿”这一句吗?

      灵魂已经追着思绪飘远了,只剩下一具躯壳浑浑噩噩地回到了后院中。

      待翠浓走远了,萧别离挂上了温和的笑脸:“多谢少侠解围,不如我做东,上楼喝一杯薄酒?”

      无名居的楼上只招待贵宾,他这一番话倒是有些诚意。

      “不必。”

      叶夕颜懒得卖嘴皮,开门见山地谈判,“我知道,你萧老板是个大人物,和万马堂的马空群关系匪浅……我要见马空群。”

      萧别离的笑容一滞:“三老板是何等样的英雄,怎么会是我这小酒楼的老板,说见就能见的?”

      叶夕颜暗暗地撇了撇嘴。

      开什么玩笑。

      万马堂掌控着整个边城的命脉,他萧老板在边城经营这种沾了红粉血泪的生意,背地里怎么可能没有个“保护伞”?

      见他一副将窝囊装到底的样子,叶夕颜神色淡淡:“随你怎么说,但我建议你最好是提前知会他一声,主动来见我,和被我找上门,这是两种抉择。”

      萧别离沉下脸:“如果我不答应呢?”

      “哦?没关系,那就帮我养马吧。”

      “——什么?”萧别离没转过弯来,疑惑地皱紧了眉头,不明白旁人激上一激,她怎么还畏缩不前了。

      谈判破裂,叶夕颜也懒得装通情达理了。

      和这种鸨子多说一句,她都觉得恶心。

      她掸了掸衣裳,头也不回地往外走,“找马不会,养马总该是擅长的。”

      “我的爱马拴在了门口,劳驾萧老板替我悉心照顾几日,闲暇时,喂一些鲜嫩的苜蓿草,养好了,自然有你的好处,但要是掉了一斤膘……”

      叶夕颜站在门口的阴影处,冷冷地撂下一句:“我就剐你一斤膘来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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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无名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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