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筝》臻杏

10、第十章

　　由于天气太冷，饭菜的热气向上蒸腾，模糊了对方的容貌。
　　罗昭的眼神在这一刻变得若隐若现，闫筝透过层层雾气和他对视，才猛然想起自己刚才说的话。

　　……她怎么敢。

　　说实话，这倒不是真的因为闫筝本就懦弱衬托出来的，而是放眼全市，敢和他叫板的只怕也没有几个。
　　罗昭生来就自带一股王者之气，天资高，能力强，所有在他手底下办事的人都心甘情愿臣服，就连势均力敌的对手也对他敬重有加。

　　和他在一起的那两年，闫筝一切听从他的安排，绝不敢说一个“不”字。
　　今天定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才敢在他眼皮子底下叫嚣。

　　闫筝睫毛发抖，大脑一瞬间闪过很多种可能性，不敢抬头，但还是趁着“天然屏风”在她眼前飘时偷偷瞄了他一眼。

　　出乎意料，罗昭没有什么情绪波动，就连一个皱眉的动作、尖锐的眼神都没给他。
　　不过闫筝很快明白过来，他压根就不会有任何情绪波动——这个男人向来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何况对他来说这么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事。

　　闫筝又壮着胆子瞅了几眼，才从他的表情里捕捉到一丝微弱的无可奈何。

　　这丝无可奈何居然是温柔的，不同于往日带有审判的意味，甚至多了点对既定之事的遗憾和后悔。

　　这样的神情，是闫筝从来没有见过的。

　　她心里微微一动，改口：“不开心……你给我倒的茶水。”
　　随后又把杯子往前推了推，示意自己不喜欢喝茶。

　　罗昭盯着那杯茶看了一会儿，不知道在想什么。
　　良久，他干脆顺着闫筝随意提起的坡下了，也没有再提这场骤然而起的事端的始因：“怎么不早说。”
　　他道，突然唤了一声，“服务员。”

　　高档餐厅服务很好，服务员立刻出现在身边。罗昭把菜单重新放到她面前，倒着替她翻到酒水那页：“点个自己喜欢的。”

　　“……”
　　闫筝本来就不是不喜欢喝茶，何况这顿饭还是由她买单。奈何服务员已经站到跟前，她也不好意思让人家白跑一趟，只好点了个菜单里最便宜的：“那就来这个葡萄汁吧。”

　　“好的，请您稍等。”

　　服务员走后，闫筝悬着的心终于像掉在地上碎了的玻璃——裂成了好几瓣。

　　又多了五十块钱。

　　谁能想到一杯平平无奇的葡萄汁竟然要五十块钱，这压根就不符合广大普通打工人的正常接收范围好吗？

　　闫筝一阵丧气，这时，服务员已经把那杯葡萄汁送上来了。
　　闫筝小心翼翼地抿了口这杯“圣水”，她哪敢大口大口地喝，别再让这五十块钱在她这样低俗的人面前打了水漂。

　　罗昭云淡风轻地问：“好喝么？”
　　闫筝点点头：“好喝。”

　　跟小卖部三块钱一瓶的果粒多没什么区别。

　　闫筝谨慎的表情被罗昭捕捉到，后者似乎没猜到闫筝在想什么，只是挑了挑眉，淡定自若地切了话题：“这些日子，你在启宁工作得还习惯吗？”

　　“……”
　　话音刚落，闫筝端着葡萄汁的手瞬间僵住。

　　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指腹在杯沿来回滚动，忐忑地寻思，难道是依然对她突然出现在公司里表示疑惑，所以想找了个机会问问？

　　这也太小肚鸡肠了吧，他怎么还想着这事？

　　不过闫筝也觉得自己的设想没有问题。毕竟，如果不是真的打定了她就是别有用心，为了接近他才靠关系进了这家公司，也不会念念不忘一直记得现在吧。

　　罗昭日理万机，哪会因为某个小员工走没走后门而记在心上。

　　想到这，闫筝有些着急，情不自禁地脱口而出道：“罗总，我当初是觉得你的公司特别好，所以我才来的，但我提交了简历才发现招聘计划上面写着研究生及以上。我以为人事会给我驳回，但是没想到他们竟然通知我面试，而且我三轮面试竟然还都通过了。当然你不信也没关系，反正我会尽快……”

　　我会尽快辞职的。

　　外面的风突然刮起来，三楼餐厅临近窗户的大树枝桠被甩在玻璃上，发出“嘭”的一声闷响。
　　像是在警告闫筝不要随便说话。

　　罗昭目光深沉，目不转睛地盯着她，闫筝喉咙一紧，顿时戛然而止。

　　是啊。
　　解释那么多，又有什么用呢。

　　就像他现在的眼神，平静、深邃，仿佛在注视一个小丑。
　　大概只会觉得自己强词夺理吧。

　　闫筝的目光黯淡下来，没有再解释。极度羞恼间，她的耳边突然传来了一声轻笑，那声笑近乎微不可闻，闫筝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可抬起头来，才看见鎏金般的灯光在他眼眸里映出璀璨的星空，而他的眼角仍噙着轻笑后的余韵：“公司有自己的考量，你不用怀疑自己。既然能适应这里的环境，那自然是最好的，好好干。”

　　闫筝：“？”

　　什么情况。
　　竟然不是让她赶紧滚？

　　她连罗昭可能说反话的情况都想到了，但看着那双一点都不冷漠的眼睛，又实在想不出罗昭还能有什么意图，非得这般跟她装模作样。

　　总不可能是真的替她开心吧。

　　整顿饭，闫筝吃得索然无味，心情七上八下。
　　一顿昂贵的饭菜算是白瞎了，就在快吃完的时候，罗昭突然道：“我去趟厕所。”

　　闫筝终于松了一口气，放下筷子。
　　实在觉得今天发生的事太过诡异，转而又想起前两天他跟中了邪似的非要送自己回家，闫筝鬼使神差地打开搜索界面，输入“和前夫久别重逢对方突然对我特别好是为什么”。

　　底下是清一色的网友分享，都是亲身经历。
　　可每个人的历程都不同，有因为底线离婚的，有因为性格离婚的，还有因为婆媳离婚的……又不能一概而论。

　　闫筝觉得没意思，退了界面，泄气。

　　没过多久，手机屏幕又亮起，闫筝探头一看，是许睿发来的：【在家吗？我刚下班，现在去找你。】
　　“……”
　　闫筝有一阵短暂的惊慌，但很快，又平静下来，突然为自己刚才生出的邪恶念头感到可耻，也为自己背着男友和前夫吃饭感到可笑。

　　她如实道：【我在华游天地世纪商厦。】
　　对面发了一个讥笑表情：【和朋友约饭怎么也不告诉我？】
　　闫筝心虚，打字：【怕你忙。】

　　为了哄他，还发了一个“爱你”的表情。

　　闫筝的手机没用防窥屏手机膜，虽然她经常觉得这样并不安全。
　　这不，罗昭不知道已经什么时候回来了，还不落座，跟幽灵似的站在她身后：“还没吃完？”

　　“……”
　　闫筝吓得浑身一激灵，赶紧把手机倒扣。

　　她回头看，罗昭就站在她侧后方，面色已然不如刚才那个柔和。
　　他身材本就高大，此刻自上而下俯视她，竟有种君临天下的感觉，盯着闫筝跟后背长了倒刺一样阵阵发疼。

　　“吃……吃完了。”
　　闫筝不自在地理了理刘海儿。

　　罗昭又恢复了之前那股冷然，回到自己位置将大衣披上，却也不忘绅士地把座椅推回。
　　闫筝也穿上大衣，拿起包，看着罗昭大步流星地走出餐厅，独自停在收银台准备结账。

　　“26桌，结账。”闫筝说。
　　服务员皱了皱眉，像是没听懂：“你已经结清费用，不需要再次结账了。”
　　刚说完，抬头就看到了站在玻璃门外的罗昭，服务员指了指外面的男人，笑道，“那位先生已经帮您结过了，欢迎您下次光临。”

　　闫筝：“？”

　　带着极大的错愕，闫筝迈出餐厅，和背后幽暗的金光剥离开。

　　“不是说我请客吗？”闫筝问。
　　罗昭双手插兜，毛衣的高领轻轻蹭过他的下巴，男人眉眼疏离，故意抻着一股劲似的，眼皮下垂轻轻剐了她一眼：“作为你的领导，你觉得让下属请客，是一件很体面的事？”

　　闫筝：“……”

　　还挺要面子。

　　行。

　　闫筝心道，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正好省了一千块钱，买点什么不香。

　　她没在这件事上纠结太久，跟着罗昭来找电梯口。
　　此时正值晚餐高峰，商场人流量很大。电梯等了一轮，停到三楼已经满员，又等了一轮才堪堪站下。

　　当然挤一挤对她来说没什么，就是对罗昭来说，好像有点……
　　她抬头瞄了一眼，罗昭一张脸冷得仿佛能杀人，

　　总算降到一层，闫筝一边走出去一边跟他道别：“罗总，今天麻烦您了，我自己回去就行，您路上注意安全。”

　　以为就此结束。

　　却没想到罗昭漫不经心地侧了下头，似乎对她的话有十二分的不解，然后缓缓说：“谁说要送你了。”
　　闫筝：“？”

　　“……”

　　双排门合上，闫筝在这头看着罗昭的身型渐渐被隐没，消失在视野。
　　那头的男人最后被一丝窄小的缝隙挡住，最后好像还冷笑了一下。

　　“……”
　　闫筝身子发僵，用了很长时间琢磨罗昭说的那句话，觉得简直不可理喻。
　　直到冷风涌来，一层大门被强风拍得颤了一下，闫筝才回过神来，看见电梯显示屏已经降到了负一层。

　　她茫然无措地走出商场，站在门口等许睿。
　　大概等了二十多分钟，闫筝才在门口看到一辆奥迪驶来。

　　“等急了吧？刚刚又临时给新员工交代了点事，晚了一小会儿，你可别生气。”
　　许睿的口吻带着宠溺，一看就是经常哄女孩子，早已对此了熟于心，“来，让我抱抱，看看我们的小宝贝是不是冻着了。”

　　闫筝怎么可能会是那种随便生气的女孩。
　　她在他面前从来没有流露过这种状态，一向是最温柔，最懂事的，乖得让许睿有时都觉得茫然。

　　闫筝没拒绝，轻轻抱了抱他，坐上副驾驶：“好啦，赶紧开车吧。”

　　车辆在黑暗里转瞬即逝。
　　不远处，一辆劳斯莱斯亮了一下车灯，轮胎缓缓滑动。

　　罗昭伸出一只一只修长的手，把烟灰弹掉。
　　烟沫随风四散飘零，手的主人紧紧盯着那辆奥迪，眼神犀利而锋锐。

作者有话说

　　罗昭就是strong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