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筝》臻杏

36、第三十六章

　　闫筝蓦地感觉有一阵温热扑面而来，下一秒就发现自己的视线被人挡住。而后者连自己的一丝皮肤都没触及到，隔着一个让人舒适自如的距离，闫筝甚至能看到他掌心清晰的纹路。
　　她木楞地转过头来，没过脑子地问：“为什么？”

　　罗昭把悬在空中的手落下来，搭在她的后脑勺上，像怕她又要回头去看那令人糟心的一幕：“因为脏。”
　　“……”

　　闫筝咬了咬嘴唇，眼睛虽然没再往那上面瞟，但心里已经还原了好几遍。
　　确实够脏的。

　　这已经是第几个女人了？

　　闫筝轻躲一下，将自己的脑壳从他掌心剥离开来，淡淡说了句：“我也没想看。”
　　罗昭收回手，闫筝的反应是他没想到的，这让他心里生出了一股奇异的快感，进而旁边大言不惭地帮她出主意：“你可以拍下来，当作以后分手的证据。”

　　不想闫筝却撇撇嘴：“没必要吧。”
　　她要是真想分手，会在某个风和日丽的下午不必打招呼就与人道别，只有还想挽回的人才会守着那点可怜的证据大张旗鼓。

　　罗昭深谙其理，但他不敢赌闫筝哦是这么想的。
　　某种程度上，他也算是个喜欢猜疑的人，在挽回对方之前就给自己安上一个“她已经爱上别人，彻底忘却自己”的前提，理所当然认为闫筝看到许睿出轨会绝望难耐食不下咽，直到忍痛分别——这才是一个人发现爱人背叛自己应有的反应。

　　所以罗昭不敢奢求她还爱他，顶多能接受对方在度过痛苦的分手期之后再选择和他在一起。
　　他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这样卑微。

　　罗昭默默地盯着女孩，她越是这样云淡风轻，他就越想探寻真相，披在表面清冷淡漠的壳子快装不下去了，内里早就叫嚣着恨不得将其囫囵个儿吞进肚子里。
　　他等这一刻太久了。

　　“怎么，你难道不想分？”
　　罗昭的眼神像藏匿了北极的冰川那样冷淡，闫筝被他的表情唬住，一时语塞，良久才道：“我分不分手……跟你有关系么。”

　　闫筝故作镇定地说出这句话，但颤抖的尾音已经出卖了她。

　　就在这时，身后尖锐刺耳的汽笛声接连不断响起，罗昭这才收回他野狼般的视线，踩下油门。
　　在疏通开的快速路上奔驰了一会儿，罗昭恢复了常态，若无其事地好心提醒：“你也看见了，他不是什么好人，我还是劝你别执迷不悟。”

　　“……”
　　闫筝被说得激起一脑门子汗，睫毛颤了颤，心里却不服气极了——我的感情也要你来管？
　　不知打哪来的勇气，轻笑了声。

　　“难道你就是好人？”

　　罗昭：“……”

　　夜色浓重，街边灯火如昼。
　　闫筝的话就像软糯的糯米团子，嚼不烂也不好消化。

　　罗昭紧握方向盘的手一顿，车身轻轻闯动一下，身后正要变道的大哥吓得以为他也要变道，忙地扶正方向盘，却惨遭虚晃一枪。

　　要知道，在严华市寸土寸金的马路上，错失一个良机就意味着要绕一大圈远道——大哥气得猛拍一下方向盘，打开窗户冲着罗昭的车就骂道：“他妈的有娘生没娘养的东西，会不会开……”
　　却在看到车标的那一刻猛地僵住。

　　身上蓦地腾起一股虚汗，连带着嗓音也变虚了：“真是，有钱了不起啊……”
　　然后就跟逃命似的把头钻进来，摇上车窗，心里拼命期盼对方没听见一开始骂的那几个字，大人有大量饶他一条小命。

　　罗昭其实听见了，只是他现在无暇顾及这些，满脑子都是闫筝刚才似笑非笑说出的那句话。

　　罗昭竟然觉得她说得很对。
　　他确实不算一个好人。

　　-

　　二人不欢而散，回到家中，闫筝感到疲惫至极，先去冲了个热水澡。
　　从浴室出来后，闫筝直奔卧室躺在床上，本想早早睡了，却没想到一闭上眼都是自己和许睿点点滴滴的过往。

　　纳闷自己竟然会想起他来，她突然没了困意，干脆打开小夜灯，翻看手机里储存的照片。

　　说一点也没喜欢过肯定是假的，她对他还是有些初始的感情在的，只是远不如罗昭带给她的那么强烈。
　　这就像初恋和现任的关系，她第一次爱上一个人带着那么赤诚热烈且不掺搅任何杂质的心情，因为某些现实原因分离后再遇到后来者，即便是对方融入再多心血、对她再好，也远不抵当年那段不占天时地利人和的爱。

　　这点放在罗昭身上也同样适用，就算他真的爱上了自己，也不是只有那么一点点，但又怎么可能超越那位他已经爱了许多年的白月光呢？
　　只怕白月光哪天回来，她又会沦为众人的笑柄吧。

　　闫筝不愿再想，赶在睡着的最后几分钟把和许睿的合照都删除了，并给许睿发了个“分手吧”，删掉他的一切联系方式。
　　至于所谓的解释，闫筝觉得没有必要再去面对了，反正都是不会再来往的人，干嘛要说得那么清楚呢。

　　后半夜，凌晨四点左右，闫筝被几通催命的电话吵醒。
　　闫筝的睡眠质量一向不算太好，基本被吵醒了就很难入睡，所以晚上她一向习惯将手机静音，尽管震动感难以避免，但哪有人大半夜一连打好几个电话过来？频繁地在睡眠中感受床垫轻微震动，简直比大大方方的铃声还要磨人。

　　闫筝感叹许睿真是锲而不舍，又再次认定了他是来兴师问罪的，不是来求和的。
　　因为来求和的人不会大半夜把自己睡眠不好的前女友吵醒，他不舍得。

　　闫筝抓起电话摁了接听。

　　果然，对方一上来就吼道：“闫筝，你还有心思睡觉是吗？”
　　闫筝困得要命，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听许睿那边道：“为什么要跟我分手。”

　　他那边挺吵的，像是在什么娱乐场所，而他的声音也含含糊糊，不甚清晰，估计是喝了不少酒，有点胡言乱语。

　　闫筝的意识在对方不断的逼问中慢慢清醒起来，睡意消退，后知后觉地恼了。
　　就算他借酒消愁，那她明天还要工作，还得继续好好生活呢，一个电话把第二天早八的人叫起来是脑子被驴踢了么——闫筝差点就把这句话骂了出去，可为了快点结束对话，还是忍着火气说：“没人规定分手还要理由吧。”

　　影视剧和小说里常规的分手套路大多都是撕破脸皮和歇斯底里，可现实中没人愿意费尽口舌，谁还愿意在繁忙的工作和生活中掰开揉碎了跟你说“为什么”。
　　她当初自己就这样问过另一个人，可人家压根没回应，所以自此凡是再问出这句话的人闫筝都觉得傻逼，何况许睿还是过错方。

　　他跟别的那么多女人泡在一起的时候怎么不想想为什么呢？
　　干嘛还来问她。

　　许睿显然不知道自己的形迹已经败露了，听到闫筝这个态度气得更甚，大言不惭地道：“闫筝，你他妈不敢跟我说实话吧，你不就是看上那个经理了吗？我要是早点看了你们的综艺，也不至于到现在还被蒙在鼓里，被你骗得那么惨……你有什么可神气的，就凭你，一个离过婚的女人，还有脸去勾搭人家的，你真当他是把你放在心尖上，想娶你回家吗？别搞笑了，也就我能看得上你，你他妈还不知感恩……”

　　闫筝听得皱起眉头，这番话大概是起到了反向作用，许睿本想气一气她让她至少跟自己吵一架，却没想到这话非但没发挥原有的功效，还把闫筝被吵醒后的愤怒给浇灭了。

　　原来他一直是这样想自己。
　　原来他一直把自己当感情里的低位者。

　　闫筝谈不上有多难过，顶多有些从心底透出来的悲凉。

　　电话里还在咄咄逼人地说着什么，她没有一点想要跟他生气开怼的意思，倏地把电话挂断。
　　然后将其拉黑。

　　因为这么一通没用的对话，闫筝也没了困意，从四点开始玩手机一直玩到六点，看着天色一点点变亮。

　　后面几天，闫筝如期去上班。
　　因是元旦将至，今年的元旦又和春节挨得很近，办公室人心浮躁，休息间的话题都是有没有抢到回家的车票。
　　崔莹莹也是个狂热的话题跟风者，追问闫筝：“你抢到回家的车票了吗？你家在哪？”

　　闫筝没说自己的家乡，只是摇摇头：“我不回家。”

　　崔莹莹震惊：“啊？过年不回家，那你一个人在这边多孤单啊。”
　　崔莹莹说的有道理，但是闫筝孤单惯了，倒觉得那种人声鼎沸的合家宴有些别扭。可实际上，自小没有家的人连阖家团圆都没有感受过，又何来别扭一说。

　　“那你春节那几天肯定要出去旅游吧，不然自己待在家里很没意思的。”
　　闫筝微微怔了怔，不禁被她的提议吸引，觉得这倒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二人正谈论着旅游地点，姚淑娜突然拿着几盒饭进来，给办公室里的人发饭。
　　崔莹莹最看不惯的就是她这副谄媚的作风，一边用白眼斜她，一边跟闫筝吐槽：“你可别看她，多看一眼眼睛里都要长倒刺，晦气死了。”

　　闫筝：“……”

　　就在崔莹莹话音刚落，姚淑娜突然向她们俩走来，从塑料袋里拿出两盒饭：“这是给你们带的，趁热吃吧。”
　　崔莹莹：“？”

　　“不用了，我一会儿去食堂。”崔莹莹说着，拒不接受谄媚者的贿赂，把盒饭递过去，让她分给别的同事吃。
　　姚淑娜推脱着不肯接：“别的同事都自己带饭了，你就吃呗，还白跑一趟食堂干嘛。难到是我选的菜不好吃吗？”

　　“……”
　　话都说到这份上，崔莹莹再不接受就显得是可以针对了，只好接下。

　　“你说她怎么突然变得那么好心了？”
　　崔莹莹抱着盒饭坐下，打开塑料盒盖，里面是她最喜欢的一荤两素，庆幸自己没有把饭还回去，吃得津津有味。
　　闫筝掰开筷子，余光望着姚淑娜从包里掏出自己从家带来的饭，背影略显落寞：“你是今天才知道吗？”

　　崔莹莹“啊”了一声，没懂，闫筝把眼神调转回来，一字一顿说：“她已经这样好几天了。”
　　崔莹莹摆出一副大为震惊的表情，过了半晌才说：“那真是中邪了。”

　　下午工作到一半，闫筝尿急，去了趟卫生间。刚走进女厕所就听见里面隔间传来电话声。
　　那声音一听就是姚淑娜的，闫筝听到一句娇滴滴的“老公”，蓦地停住脚，跟做贼似的居然偷听起她们的谈话内容。

　　“你说过今天下班会来陪我的，为什么又说话不算数！”
　　“加班，又是加班，你找借口也用点新鲜词汇好么，我就这么让你厌烦，连新鲜借口都懒得找？”
　　“你不会又去找前任了吧？好啊你个忘恩负义的东西，亏得我还这么相信你！”
　　“你不是都答应我和她分干净了吗？那为什么上次我还看到你们俩在一起吃饭？你现在就给我说清楚，否则你别想好好上班！”
　　“……”

　　闫筝听得一脸懵，虽然只能听到姚淑娜的声音，可她字眼里那些“加班”、“前任”、“分手”等字眼，都让她觉得无比熟悉，仿佛说的那个人就是自己。
　　哦不对，也有可能是那个女人。

　　真绝了。

　　闫筝现在算是发现了，许睿到底是什么史诗级远古遗留祸害，能把这么多女人一齐玩得团团转。她越发心中无奈，脑中突然灵光一现，想给这段无疾而终的感情加个催化剂。
　　不是想报复许睿，而是她觉得姚淑娜的为人其实还不错，就是小聪明太多，光想着急功近利，就算曾经愧对自己，倒也不至于让她被骗得那么惨。

　　想到这，闫筝咳嗽两声，故意放开步子走进厕所。
　　她拉开了姚淑娜隔壁的位置，果然，一听有人进来，姚淑娜立刻草草收尾，挂断了电话。

　　姚淑娜的一大特点是上完厕所必补妆，她是很多女孩子最羡慕的那种精致女人，一天二十四小时有十二个小时都全妆上班，是那种能早起两个小时也要让自己美美的姑娘。
　　因此闫筝从隔间出来的时候，正好看见姚淑娜在补散粉，二人通过镜子打了个照面。

　　姚淑娜的表情有些不自然，她抿了抿嘴，主动开口打招呼以掩饰尴尬。
　　闫筝微笑回应，打开水龙头，让冰凉的水浸润自己的双手。

　　以为除了这样也不会再有别的话可说了，姚淑娜正要继续补妆，却突然听见闫筝临走前说了句交浅言深的话。

　　“别在那种男人身上浪费时间，不值得。”

　　“……”
　　姚淑娜的脸色一瞬间变得铁青，血色全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