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忘书》周舟渡

2、语灵

　　时间倒流回半月前——

　　“汪姐，我前段时间在你这订的竹藤镯子好了吗？”

　　“这呢，看看满意不。”一个盘着头的女人从店里走出来，笑眼弯弯，左眼皮上突兀横着凹凸的深色疤痕。

　　门口喊话的女人拉着不足腿高的小孩，跟着汪姐走进店铺。店里过道不宽，灯光略昏暗，中间立着一个双向的大木架，左侧上拥挤着日用品和零食，右侧像是另一片天地。几只骨骼分明的模型手上挂有剔透的竹镯，庄重的木盒里奇异摆放着耳饰、链子，仿佛在朦胧的光影下挑逗眼球。几个竹篮布袋被斜挂，系在篮子上的飘带摇曳。

　　汪姐从货架上拿下一个漆黑的竹盒，利落打开盒锁上的小机关，将盒内竹镯朝向对面人。

　　买镯人无意识扬起眉，视野内，碧绿青翠的竹镯压在黑色绸布上，似青蛇似翡翠，一股生机和微妙的神圣感剧烈冲撞。她迫不及待试戴后，毫不犹豫就结款。一场完美的交易结束后，两人闲谈。

　　“小竹快回来了吧？我说她肯定是个语灵者，说不定就是个竹子灵。”买镯人捂嘴凑近汪姐，小声嚷嚷。

　　“什么？什么是语灵啊？妈妈妈妈！”底下牵着的小孩耳朵极尖，大声发问。

　　“她这丫头鬼精灵，谁说得准。”谈及女儿，汪姐的眉眼松快下来，嘴角情不自禁扬起。

　　“语灵者就是可以听懂不同物种的语言的人。比如说你看外面有棵树，植物语者就是能听见这棵树在说什么的人。”买镯人牵着小孩，一边努力解释，一边示意小孩挥手学习道别。“汪姐，我们先走啦，等晚上小竹回来咱再过来聊。”

　　“行，晚上见！”汪姐蹲下和小孩挥手告别。

　　小孩一步三回头看，被妈妈抱起，小手软乎乎搭在妈妈的脖子上，拨弄妈妈的头发。“妈妈我能听见你的头发的声音吗？”

　　“不是所有的东西都有自己的声音啦，只有那些有灵性的东西才会有。”

　　“妈妈！什么是灵性！是不是魔法！”小孩贴着妈妈的脸蛋，笑嘻嘻问。

　　“也对，你的理解能力真不错！这个世界上只有很少很少很少一部分人是语灵者，然后等你长大到十七岁，要去测灵所完成一套测试，检验你是不是一个语灵者。小竹姐姐今天就是去测试了，等晚上我们再去找小竹姐姐问她是不是语灵者，好不好？”

　　“妈妈我是！我是语灵者！”小孩激动地大喊。

　　“你怎么就是语灵者了？”妈妈又好笑又无奈。

　　小孩把嘴巴靠近妈妈的耳朵，郑重其事地说：“我能听见肚子的声音噢。”

　　“嗯？”

　　“我的肚子咕嘟咕嘟响的时候，它在说好饿好饿好饿，然后我就要大吃一顿。”小孩眼睛亮晶晶，“妈妈我是肚子灵哦。”

　　“行行行，你是你是。”

　　竹子上挂着的风铃颤起一串响。汪姐没停下手上折竹的功夫，扬起声：“回来啦。”

　　一股无香果的香味飘入鼻腔，汪姐骤然抬头。一只提着无香果烧鸡的手，在眼前摇荡。白皙细腻的肤色有如白玉，指节纤细，无名指尖朱砂痣一点红。

　　顺着视线看过去，自家闺女趴在木门眨巴眼，像只猫一样偷笑。“干嘛呢你！净吓唬你妈！”汪姐笑怪女儿。

　　“测试一下妈妈你的专注度嘛。”汪竹夭把脸偏门外整理自己的眉飞色舞，然而成效甚微，把脸转回屋内还是一脸张扬的喜色。

　　汪姐把烧鸡接过，从半封闭的柜台里转出来，往店子深处走去，汪竹夭双手分开搭在妈妈肩头，跟着向前走。年轻女孩身形挺立，白袍洁净，有着说不清的气韵。

　　穿过不长的货架子，有一扇竹门。

　　推开竹门，汪姐把烧鸡装进瓷盘，利落地挽起衣袖，抽出墙角篮中嫩生的莲藕，舀水冲洗。

　　“今天测试这么早结束了，我都还没开始做饭。”汪姐着急，“你做了一天测试，饿坏了吧？”

　　汪竹夭嚼着刚撕下来的烧鸡，笑眯眯说：“妈妈，我吃着呢。”又撕了块嫩滑的鸡腿肉，递到妈妈面前，“妈妈你尝尝看，街口新开的这家无香果烧鸡可真香！”

　　“妈妈，无香果明明这么香，为什么要叫无香果呢？”汪竹夭打趣问。

　　“老祖宗都这么叫，你妈妈的妈妈的妈妈也这么叫。”汪姐笑着说。“还真的挺香的，我们下次也试试拿无香果烧个鸡吃。”

　　“行啊，今晚吃什么呢？”汪竹夭跟在妈妈屁股后头打转。

　　“不对啊！妈妈！”汪竹夭把巴掌一拍。

　　汪姐猛地转身，“怎么了！？”

　　“妈妈你怎么没问我测试结果呢？”汪竹夭纳闷。

　　“就这小事？吓死我了你。你这妹妹仔天天一惊一乍的！”汪姐把手里菜刀往下一剁。

　　小汪把刀接下在案板面放平，飞快接话：“没办法，有什么样的妈妈就有什么样的女儿啊。”

　　竹夭直瞪瞪看向笑得开怀的妈妈，正了正形，神色张扬道：“妈妈我是植物语灵。”

　　汪姐和女儿对视。那样年轻的、闪亮的圆眼放射着灼热的视线，期待着回应。汪姐偏开头，看向屋侧堆放的木柴，一昂下巴：“能问问那堆木头我掉的竹镯子在不在里面吗？”

　　“不行！！！”

　　“那么大声干嘛，你妈妈耳朵可没聋。”

　　汪竹夭凑到妈妈耳朵跟前，发起声波攻击：“我！是！植！物——”

　　被汪姐用手捏成鸭子嘴，强制静音。

　　“植物灵小姐，请你把这把葱给洗干净，洗的时候顺便问问它怎么煮比较好吃。”

　　在回家的路上，汪竹夭设想过十几种汪姐的反应，会不会震惊激动，欣慰自豪地给自己一个爱的拥抱，然后两个人泪叠泪重温往日时光，再深情展望未来。但更可能是妈妈毫不吃惊，毕竟自己从小就爱和竹子呆在一起，然后两人分析一通从前的种种迹象，找出小汪是植物灵的五六七八先兆。

　　总之，不会是在转身能碰到对方肩膀的厨房里，在一堆堆木头前，在一根被快刀切了一半的莲藕前，她妈妈平静地好像只是在宣布今晚的菜色。

　　汪竹夭愤愤，虽然明知汪姐一向被街坊邻居盛赞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但还痴心妄想今天能看见汪姐的泰山之崩时刻。

　　汪竹夭决心不和妈妈分享今天测试的奇妙经历。

　　起码不在汪姐提起前主动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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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汪姐在烟雾缭缭里翻炒藕片，回头看看女儿背身在木盆里洗着葱蒜。木盆还是女儿五岁那个专属木盆，女儿以前蹲在自己脚边，扎个冲天小辫，吱吱喳喳。现在头发长长垂落清瘦的背上，很快就要离开家门。

　　藕片颜色已变，汪姐铲起一块，正准备喊女儿尝尝味，突然意识到这葱蒜还在女儿手里洗着呢。自己东想西想，结果把葱蒜都忘了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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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夭夭，把菜端出去就能吃了。”

　　汪竹夭捧着一大盆番茄汤，小心翼翼走到店外把汤放好。

　　“竹子姐姐——”惊天动地的尖叫差点吓翻一锅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