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奔》庄生

12、私奔的主题是什么

　　不出卓宁所料，卓府因宴客甚晚，门禁不严，很容易就给她混出了后门。出了后门，望着寂静的长街，卓宁傻眼了，话说司马相如住的客馆在哪里啊？
　　这深夜的街巷里，根本没有人可以问路。
　　卓宁无语看天，停了片刻，也不敢就站在后门这里，只得先走出长街再说。刚出街口，一辆马车跑过来，赶车的小厮戴着宽大的斗笠，利落地跳下来，欢快地说：“小姐，我在这里等了很久了呢。”
　　卓宁定睛看去，斗笠下露出来的半张脸，不是那小书僮青代又是谁？
　　哼，那司马相如倒是算准了自己会夜奔？
　　“你家公子呢？”卓宁跳上马车，问道。
　　“公子听小姐话，正在客馆里等着呢。公子猜不透小姐之意，不敢离开，又担心小姐，所以就派小仆来接应。”青代笑嘻嘻地回道，同时调转马头，驾车跑起来。
　　果然老谋深算。卓宁腹诽。她也不想想，人家不老谋深算的话，她要如何找到客馆去？深夜孤身女子游荡街头，恐怕到时流传的就不是佳人夜奔才子的美谈了，说不定会发生什么恐怖的事呢。

　　长夜漫漫，街巷寂寂，马车辚辚，不知谁家的狗儿叫了一两声。卓宁就这样，奔向了命定却未知的人生。
　　到了客馆，青代将卓宁领到房门前，悄悄努了努嘴，不待卓宁抓住他，就猴子一样溜走了。
　　卓宁呆立在薄薄的门前，心里有些犹豫起来。一门之隔的那人，在怀着什么样的心态等待自己呢？
　　蓦地又想起了那天伞下的雨声，沙沙的，似乎温柔，滴到心里却是冰冷。卓宁，别想多了，等待你的没有柔情似水，只有一场看不见硝烟的战争。
　　而她，绝不能输。所以，绝不可以心动。
　　静默良久，终于下定决心，举手刚要敲门，门扉突然从里被拉开，司马相如那张祸国殃民的脸露了出来，一丝心急似乎一闪而过，待卓宁想细看时，只余脉脉的温情。
　　两两相对，似有千言万语，却无法说出一句来。
　　司马相如深深看着她，刚要开口，卓宁突然一笑，银铃般轻快地说道：“小女子听闻公子人品风流、俊雅无双，今星夜来奔，公子雅达，必不至使我徒劳往返吧？”
　　司马相如明显怔了一下。
　　等待是如此难熬。她究竟会不会来？真有这样的勇气抛弃一切跟他走？之前他觉得万无一失，然而卓家小姐竟然是她，他忽然没了把握。
　　仿佛过了千年，终于，楼梯上响起的脚步声让他松了口气。然明明呼吸声就在门外，却迟迟不进来，他的心又禁不住绷紧再绷紧。
　　他想过千百种她来的样子，却万没料到会是这样的。芙蓉面上虽含着笑意，可那笑意绝没有延伸到那双妙目里去，记忆里总是活泼泼、灵动聪慧的眼眸，犹如被冰封雪盖住的古井深潭，波澜不起，柔情全无。
　　他默默让开。
　　卓宁施施然进屋，环视了一周这间雅室，微微一笑，将手里拎着的一个小布包往桌案上一放，自顾自倒了杯茶来喝。
　　司马相如上前，握住她手，在她惊讶的目光中，将那茶杯取了下来，柔声说：“茶凉了，对身子不好。”然后转身出门，去店家那里另要了一壶热茶过来，倒了一杯递给卓宁。
　　卓宁眨眨眼，接过来喝了。算了，既来之则安之，不论他下迷魂药还是蒙汗药，都不怕他。
　　看她犹如赴刑一般仰首喝下那杯茶，司马相如有些好笑，目光瞟到她衣领上露出的一小段雪白的脖颈，心跳蓦地加快。
　　小丫头想跟他玩不相识的游戏？
　　卓宁刚喝完茶，突然发现处境不妙。他温热的手扶在她的腰际，将她慢慢拉到胸前。另一只手，轻轻取下她手里的茶杯放到桌案上，手收回来时顺势将她搂抱住。
　　卓宁目瞪口呆，话说不带这样直接的吧，话还没说几句呢，就要动真格的？
　　看到他凝视她的眸中星光璀璨，暗流涌动，卓宁的心跳开始加重起来。空气似乎凝住了，不知是谁的呼吸，略微的短促、粗重，挑拨着脆弱的神经。
　　司马相如慢慢低下头来，温热的气息扑到了卓宁的鼻端，她听到自己的心“咚”的一声，似乎要跳出胸膛。

　　“等下！”卓宁伸手掩住他低下来的薄唇，干巴巴地说：“这些虚礼就免了吧，可不可以直奔主题？”
　　司马相如挑起剑眉，定定地看着她，深暗的眼瞳中间一点精光跳跃，像是暗处潜伏的一只野兽，收敛不住锋利的爪牙。
　　“恭敬不如从命。”他将唇移到她耳边，低语。
　　未待卓宁明白他这句话的暧昧从何而来，突然就被他抱起，大步往墙边的床榻走去。
　　“啊？等下，再等下，请等下……”卓宁踢着腿大叫。
　　司马相如无奈止步，垂首看她，声音因克制而显平板，“你说直奔主题。”
　　啊？不是啦，谁让你奔这个主题啊，真是色狼！
　　卓宁挣扎着从他身上跳下来，拉紧衣领，干笑了两声， “我是说，私奔的主题难道不是奔吗？我们在这里磨蹭，等我爹爹发现，想要跑那可来不及了。我都来了，你急什么，当务之急，先离开临邛再说。”
　　司马相如瞅着她葱白的手指紧紧抓着衣领，唇边慢慢露出一丝笑。小丫头莫不是紧张了？刚刚那样镇定满不在乎的样子，连他都差点唬了过去。
　　他也不点破，只将她拉到身前，看她明显抖了一下，不由好笑，却又忍不住逗她，将唇轻轻扫过她耳际，见她屏住气息不敢动，才慢悠悠低语：“说的是。”
　　卓宁瞪着他，暗骂，这人绝对是调情高手，不知多少实战经验才训练出来的高超技术呢，用来对付姑娘我，哼，哼，姑娘可不怕你。
　　虽说不怕，那耳垂被他扫过的地方却火辣辣的烫起来，热潮迅速漫延到整个面部。卓宁赶紧低了低头，从他身边挤过去，抓起案上的小布包，率先冲出去，“快走吧，别磨蹭了。”
　　司马相如看着她如小鹿一般逃开的身影，唇角扬起。看来，以后的日子不怕无聊了。

　　夜深人静，一辆驷马高车突然踏碎一地月光，哒哒哒地奔出了临邛，顺着那州郡大道往成都奔去。
　　卓宁一上车就靠在车壁上，闭上眼睛假寐。不知为何，她有些不愿面对他，也不愿跟他说话。装着装着，随着马车的摇晃，竟然真的就睡了过去。
　　等到她戒备的容颜柔缓了下来，远山似的秀眉不再微蹙，唇角微翘，呼吸轻缓，司马相如才慢慢挪到她身边，将她揽过来，靠在自己胸前。
　　卓宁睡梦中无意识地寻了个舒适的位置，呼呼睡去。
　　一个轻如蝶翼的吻落在她的眉梢。

　　半夜急驰，近午时终于回到成都。马车停了下来，一只手轻轻地拍了拍卓宁的脸颊，耳畔似乎有人唤她，卓宁睁开眼，撞进一双温润的眸中，黑宝石一样的眼瞳正含着笑意看着她。
　　大脑有瞬间死机，过了片刻，卓宁才想起自己昨夜终于完成了那项伟大的历史任务，嘴角忍不住咧得大大的，笑道：“逃出来了？”
　　“逃出来了。”司马相如凝视着她，声音有些低哑，不若他平日的清越。
　　“这么容易？没有追兵？也没有艰险？我怎么睡着了，这也太不刺激了……”卓宁咕哝着，就要起身，这才发现自己竟然紧紧依偎在司马相如的怀里，他的双臂绕过她的肩和腰，将她牢牢固定住。
　　看来这位司马相如先生喜欢搂抱人，算了，也懒得纠正他这个不良嗜好。卓宁平静地说：“司马公子，是不是该下车了？”
　　司马相如没动，片刻后才说：“你可以叫我长卿。”
　　卓宁是痛恨长卿这个名字的，她不在乎地耸耸肩，道：“还是叫你相如吧，公子来公子去的，也太麻烦。你可以叫我文君，或者卓文君。”
　　司马相如不置可否，卓宁指指他的胳膊，示意他放开她。他放开了，起身率先跳下马车，将手伸给卓宁。
　　卓宁本想自己跳下去的，可是看他的手固执地伸在那里，想了想，也就不矫情了，将手搭在他掌中，刚要借力跃下，突然他掌心一收，自己不由自主的被他拽了过去，纤腰被他揽住，凌空抱了起来。
　　卓宁瞪他一眼，这人果然有搂抱癖。
　　司马相如微微一笑，也不放她落地，径直抱着她往前走。
　　卓宁挣脱不开，索性由他，反正不是她出力。她腾出时间来四下张望，发现马车停在一座小草屋前。
　　真的是草屋啊，黄褐的屋顶有几根杂草还在风中摇摆，而且只有两三间的样子，四周用竹篱围了一圈小小的篱笆。
　　周围大都是这样的草屋，区别只在于有的大些有的小些罢了，三三两两的人家，稀稀落落的散布在田野边上。
　　呃，这里就是州郡成都？怎么瞧着比临邛还落后啊。
　　“这里是成都南郊，不算城里。”司马相如在她耳边说道。
　　他将她一直抱到了屋里，放在地上。卓宁眼珠一溜，看了看草屋里面，心想，史书果不欺我，真的是：家徒四壁！
　　真的什么都没有。没有桌案，没有箱柜，甚至没有坐榻，只在东面墙边摆着一张木床，挂着简单的白色床帷。
　　这里就是司马相如的家？连点烟火气也没有。虽然她知道史书上说司马相如家里很穷。可是穷得家徒四壁的人会驾这种驷马高车？他穿的衣服，虽没有繁复的绣纹，但质料绝不是差的。她可没忘了，当初在小镇上，他随随便便就可以丢一个小金元宝，只为了哄一个陌路女子欢欣。
　　然而，他带她来这样简陋的家，她住着就是了。其实他是穷是富她本来就不关心。
　　卓宁打量着草屋，司马相如也在不动声色地打量她。结果小女子看了一圈，将手里的小布包往木床上一丢，转身对他说：“你家里可真干净啊。”
　　卓宁赞得诚恳。这草屋虽不大，家具也没有，但真是收拾得很干净，灰砖铺地，扫得没有一丝灰尘，还有那张木床收拾得干干净净，白色的床帷也是纤尘不染。
　　司马相如微微一笑，也不解释为啥家里这样穷，似乎这些根本没放在他的心上，因此也不必跟人说明。他走上前，帮卓宁解开紫貂镶边的披风，搭在床架上，然后俯身将被褥铺开，青瓷的枕头细细摆好。
　　他做着这些的时候，跟他弹琴时一样，动作优美，不缓不急，似乎不是在铺床理被，而是在做着无比风雅的事情。
　　卓宁觉得，单从外形和动作来看，这司马相如真是一个尤物。假如不考虑他那可恶的灵魂来说。
　　司马相如铺好床，抬头见卓宁的神色莫名地冷了几分，有些讶异，转念一想，不由低叹，小丫头以为他要做什么？。
　　再次相遇，她对他这样抗拒。想帮她拂开颊边飘垂的发丝，也只得硬生生忍住，顿了下，淡淡说：“你再睡会儿吧，呆会儿起来吃饭。”
　　说罢转身出了屋去。简陋的门扉吱呀一声合上了，似乎有什么薄而生硬的东西隔在了中间。
　　卓宁立在地上一动不动，良久，才听到门外脚步声远去。她甩了甩头，爬到木床上，拉过被子蒙住头脸。

作者有话说

　　呵呵，大家以为私奔的主题是什么捏？司马相如其实想的也对，只要那啥生米做成熟饭，就是被卓老爷逮住，也无力回天，嘿嘿。小生是不是有点邪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