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奔》庄生

24、为谁洗手做羹汤

　　又下雨了。雨幕顺着廊沿挂下，落在白玉栏杆上，叮咚作响，刹是好听。

　　卓宁与司马相如对坐，中间小几上摆着棋盘，两人正下棋。

　　本来司马相如看她无聊，想陪她下围棋，可惜卓宁不会围棋，象棋还勉强会点儿，这个时代的象棋叫象戏，每边棋子只有六枚，用象牙做成，卓宁看着太过简单，命人用青玉白玉刻成棋子，又刻楚河汉界的棋盘。司马相如瞧着有趣，问她从哪里学来，卓宁神秘一笑，让他不要多问，也不要传到外面去。

　　司马相如含笑应允。他到过许多地方，当年在梁王那里，奇珍异巧之物也见过不少，然而卓宁的芙蓉园里，有许多东西他见所未见，坐的凳子，睡的枕头，她平常穿的衣裳，就连厨房里的器具也颇多奇怪。不过，时间久了，倒真能体会出她弄这些东西的方便，从最初的惊奇到现在已经接受无碍了。

　　见卓宁又弄了与众不同的象棋来。司马相如兴致很好，问明了下棋规则，两人对坐就杀了起来。

　　两局之后，卓宁就再难赢司马相如了。司马相如心思缜密、深谋远虑，布局奇巧，哪里是简单的卓宁可以胜过的？于是乎，卓宁被杀得狼狈，按住棋子大呼：“不对不对，重来重来，我不走这里了，走这里。”频频悔棋。

　　司马相如摇头失笑，“宁儿，这一局你已经悔了六回了。”

　　“呵呵，你就再让我一次嘛。”卓宁研究着棋局，头也不抬。

　　只要你开心，让多少次都无妨。只是——

　　“这样吧，我让你车、马、炮三子，咱们重新来一局，你要是赢了，我可以应你一事，你要是输了——”

　　“输了怎样？”卓宁警觉。昨日，两人船上激吻，没完没了，他总也不放开她，她差点要窒息。最后司马相如将她抱回绣楼，她以为他想要怎样。说实话，那一刻，与他上、床，做一场颠鸾倒凤的事，她并不排斥。爱与欲，她更害怕前者。

　　然而，司马相如只是紧紧地抱着她，像要把她揉进身体的那样用力。良久，却松开，嘱她好好休息，就转身离去。她不是傻子，当然知道他身体的反应，所以奇怪，为何他会放手。他可不是这样肯吃亏的人。

　　他肯这样，定是有更大图谋。她不得不警醒自己，绝不能被迷惑。

　　“先说好哦，不能做到的事我可不答应。”卓宁说。

　　“放心，不会难为你。要是你输了，就为我做一次饭。”司马相如微笑。

　　卓宁松口气，原来是想吃好吃的。这里的饮食以烤和煮为主。卓宁改造芙蓉园时，命人制了铁锅，这样就可以炒菜了。最近，她因为养病，吃得寡淡死了，害得她没胃口。那日瞅着司马相如有事不在，自己跑到厨房炒了辣子鸡，病中只放了一点点辣椒，但是味道还是不错。她正要吃时，司马相如回来，听说是卓宁自己做的，二话不说，赖着吃了一顿。

　　这局棋司马相如下得认真，不许卓宁再悔棋，卓宁拼尽脑力，最终还是输与了他。她嘟着嘴不乐。司马相如笑道：“愿赌服输。”

　　好吧，服输就服输。卓宁起身去厨房，扫了一圈，发现桶里有鲜活的黄膳，想起这时节是吃黄膳的好时候，于是决定就做炒膳片。让厨房里的大师傅帮她弄好食材，卓宁系了围裙上灶。

　　司马相如过来，要帮她烧火。卓宁想起私奔他的那日，他烧火差点烧了自个儿，就忍不住笑。

　　司马相如大约也想到那事，有些不自在。

　　“行了，不用你。”卓宁赶他。他也不走，就倚在门边看她忙活。她偶尔抬头，就看到他的目光凝在她身上，围着她转。心头突然就像揣了头小鹿，砰砰砰跳个不停。

　　不知是好久没做饭手生了，还是被他盯着手脚不自在，反正以往利落做好的三菜一汤，今日费了不少时间。炒膳片、粉蒸肉、冰糖莲藕，外加红豆酒酿圆子粥。

　　大功告成，卓宁解下围裙洗手。司马相如执了绢帕，卓宁以为要给她擦手，伸手去接，他却举了帕子轻拭她鬓边薄汗，低语：“娘子辛苦了。”

　　卓宁本来被火烤得就热，听闻此言，脸上更是着了火，自己都觉得定是红得像煮熟的虾。

　　司马相如低笑，在她滚烫的腮边印下一吻，未待卓宁着恼，赶紧执了她的手，与她一起去亭子里吃饭。

　　自从爸爸离开她们后，妈妈越来越暴躁，哪里还有心思琢磨饭食，十岁后的卓宁不得不担负起做饭的工作，从小锻炼，她对自己的厨艺还是很自信的。但是也不必如此不顾形象吧，特别是司马相如这样的人，宁肯死，也不会失了他的优雅，所以卓宁看着对面大快朵颐的司马相如，目瞪口呆。

　　趁她发呆，司马相如下筷如风。卓宁回过神来，赶紧与他抢，一顿饭吃的，好像饥民一样，风卷残云，幸亏丫环僮仆都被赶了出去，不然还不被这两主子吓死啊。

　　“你吃的菜多，这碗粥归我。”卓宁盛上最后一碗红豆粥，说。

　　“我还想喝呢。别忘了这饭是你输给我的。”司马相如不让她。

　　卓宁皱眉，不像话啊不像话，一碗粥都跟她抢，她都没吃几口菜的。

　　“要不分着喝吧。”司马相如提议。

　　卓宁同意，去拿空碗，司马相如却舀了一匙递到她嘴边，卓宁被吓一跳，愣愣地喝下去。然后就见他自己也舀了一匙来喝。卓宁脸红，这么分着喝？这也太……她完全可以拒绝，但她不甘心，拒绝像怕了他似的，喝就喝，谁怕谁？

　　司马相如拿着银匙，自己喝一口，喂卓宁一口，唇边带着似笑非笑的意味，本来很单纯的喝粥，叫他给弄的像是在玩暧昧。

　　终于，吃饱了喝足了，卓宁捧着肚子，笑道：“奇了，这几日都没胃口，看来好饭还要抢着吃才香。”

　　司马相如喝着茶，但笑不语。

　　“唉，美中不足，没有葡萄酒。连葡萄也没有，真想吃啊。”卓宁看着饭后的水果，仍旧是桃李之类，不由感叹。

　　“葡萄？”

　　“哦，是西域的一种水果，甘甜多汁，酿成美酒好喝着呢，还健康美容。‘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卓宁一时忘情，发觉自己说的有点多，赶紧住嘴，讪讪笑道：“明泉家不是有商队吗，从胡人那里买来的，我以前喝过。”

　　司马相如没再追问。

　　第二日，卓宁醒来，司马相如没过来吃早饭。以往这时候，他早就来了，今日不知何事绊住。

　　卓宁吃完饭，无聊地看了会儿书简，又下楼剪了几枝蔷薇插了瓶花，在花架下吹了好大一会儿风，司马相如还没来。“怎么回事啊？到底来不来？真讨厌，有事不能告知一声吗？”卓宁暗恼，突然警觉自己一直在等他，立时僵在那里动不了。

　　习惯真是可怕的东西。原来这些日子，她已经习惯了他的陪伴，习惯了他的温存，习惯了两人之间渐渐融恰起来的关系。他什么也不用说，只管一直一直出现在她面前，就轻而易举地占据了不容忽视的位置。进而可以影响她的心情，左右她的喜怒，再发展下去，什么时候把心赔上也不自知，真等到人家来伤害的时候才醒觉，那不太可悲了吗？也太可怕了。

　　卓宁有点坐立难安。她绝不允许发生那样的事。

　　想了想，卓宁让红绡给她打扮了，决定出府逛逛去。

　　自她落水后，橘园里不复前些日子的热闹，歌舞宴饮一律消失。

　　“姑爷把竹园里的歌舞伎都打发走了呢，往后再不会让小姐伤心了。”红绡边陪卓宁往府外走，边美滋滋地说。听在卓宁耳朵里，想的却是，他做这样牺牲，肯定是有更大的阴谋。

　　成都街市，一如往常的热闹。卓宁尽量让自己投入到逛街中，其实府中什么都不缺，她也想不到自己想要什么，只是在街上闲溜达，意兴阑珊。

　　一个小丫头突然跑过来，向卓宁行礼：“夫人，我家夫人请您到前面叙话。”

　　卓宁到成都这些日子，只忙于安排自己的生活，还没有和成都的小姐夫人们建立睦邻邦交。成都当地的官太太富太太们，大约也听说了卓文君私奔司马相如的事，当成了茶余饭后的谈资，一面羡慕着，一面却又矜持着，不太愿意跟她这样放诞的女人交往甚密，因此卓宁来成都，还没参加过当地的社交活动呢，哪认识什么夫人。

　　所以，人家找上门来，应该不是叙话这样简单。卓宁实在无聊心烦，决定去看个究竟。

　　前面街亭中，一个紫衣女子立在亭中，杏眼桃腮，长得妩媚艳丽。吸引卓宁的是，她的腰间佩着一把剑，剑身很长，跟她玲珑娇小的个子很不相衬，她却浑不在意，似乎还有些得意洋洋。卓宁盯着她的佩剑，那雕刻精美的剑鞘有些眼熟，剑柄上镶嵌的宝石是一滴泪的样子，血红的，光彩夺目。这柄剑在哪里见过？

　　紫衣女子见卓宁走来，一双眼睛放肆地打量她，目光中一股凌利叫卓宁怔了一下。

　　我跟你应该没仇吧？卓宁决定以不动制万动。

　　两个女人相对而立，紫衣女子恨恨地瞪着卓宁，卓宁回她以淡淡的眼神。两人都不说话。

　　紫衣女子终于憋不住，冷哼一声，“难道现在的小妾见了正妻，都是这般无礼吗？”

作者有话说

　　嗯，小妾。摸下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