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蚁》阮棹

1、蔡一碟

　　我的名字，你也许觉得有趣。
　　但我绝不只是一个让你觉得有趣的人。
　　我刚来到隐月窟的时候，即便本事最微末的弟子，提起我，也会撇撇嘴，皮笑肉不笑地说上一句：“那个新来的蔡一碟，当真是小菜一碟。”
　　然而三个月后，便没人再敢这样说。
　　五年之后，我已经是隐月窟的主人。
　　我的门前砌着汉白玉的石阶，脚下铺着波斯国的地毯，桌上是金杯玉碗，珍肴美馔，身边是添香的红袖，把盏的玉人。
　　我并不觉得有什么奢侈。我得到的每一样东西，都是用我的剑和我的血换来的。
　　如今，已没人再敢直呼我的名字。
　　隐月窟的门人称我“主人”。
　　江湖上的人叫我“蔡先生”。
　　但此刻，站在我面前的这个绿衣女子，却用一种疑惑的语调，试探地叫了我一声：“蔡一碟？”
　　她话音刚落，我身后的侍女盈翼便呵斥道：“大胆！主人的名讳岂是你叫得的！”
　　她看了侍女一眼，微微一笑，问我道：“你还记得我吗？”说着，将一块玄铁令牌递给了我。
　　这种令牌是隐月窟弟子身份的凭证。我接过来，见上面刻着“绿蚁”两个字。
　　我又看了看她的脸，笑道：“我当然记得你。且不说你我有三个月的师徒之谊，单说你现在尊贵的身份，我就不敢不记得。”说罢，我对左右介绍道：“这位是你们的师叔，绿蚁，当今皇上最宠爱的萱妃娘娘。”
　　侍女们都面露惊愕之色，绿蚁大笑数声，抚掌道：“蔡一碟，你能当上隐月窟主人，果然是有几分本事的。这千里之外芝麻绿豆大的事情，难为你也放在心里。”

　　每个刚进隐月窟的弟子，都会被指派一位师傅。我的师傅便是她。
　　帮我带路的弟子挠着头，喃喃自语：“绿蚁？有这样一个人？”
　　人人都可欺侮的蔡一碟，发配给平凡到几乎不存在的绿蚁，再合适不过了。
　　当年的那些人不会想到，有朝一日，蔡一碟会成为隐月窟的主人，绿蚁会成为皇宫中最得宠的妃子。

　　“娘娘在宫中过得不自在么？这次荣归故里，有何贵干？”我笑问。
　　“找故人叙叙旧，不欢迎么？”绿蚁说着，在我对面坐下，拈起一只夜光杯，盈翼立刻帮她斟了一杯酒。
　　她看了看杯中血红色的酒浆，笑道：“‘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此情此景，倒教我想起你我分别的那一日。”

　　那日主人传下令来，她与玄珠、紫陌、青河一同被派往中州王府上。知道消息后，她便一直呆呆地抱膝坐在地上。
　　此事原与我无关。她走了，我不过换一个师傅而已。
　　但她忽然叫我：“一碟。”
　　我在她身边垂手侍立。她又指指身边：“坐。”
　　我只得坐下。她拿起身边矮几上酒壶，斟了一杯递给我：“陪我喝一杯吧。”
　　几杯下肚，她脸上便有些春意。没想到她名叫“绿蚁”，酒量却这般差。
　　“也许，今日一别，便是永诀了。”她说着，伸了个懒腰，带着三分薄醉伏在矮几上，半闭着眼睛，轻声道：“这次同去的几人里，论智计，我不如玄珠；论美貌，我不如紫陌；论武功，我不如青河。最先死掉的，想必应该是我吧。”
　　我看了她一眼，皱了皱眉。她说的虽然没错，但尚未启程，自己先便如此颓丧，对她有百害而无一益。
　　我假意想了一想，慢慢地道：“智计、美貌或是武功，都不是最重要的。”
　　她怔了一怔，抬眼看着我。
　　“对于我们，最重要的只有两个字——运气。”
　　她笑了：“运气？”
　　我点点头，斟了一杯酒给她：“看你面相，是极有后福之人。只管放心地去便是了。来，再喝一杯吧。”

　　那时的情景，历历在目。没想到五年后，我们仍能坐在一起对饮。世间的事，有时候倒也妙得很。
　　“和你同去的那几人呢？他们现在怎样了？”我问。
　　绿蚁嘴角的笑意突然消散了。她叹了一口气，凝视着杯中的酒，半晌方道：“你说的很对，一切都是运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