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神》媚媚猫（青函）

1、第 1 章

　　丁未生气了！
　　方圆百里，谁不认识他丁家大公子？招一个小小的算命先生过府，他居然敢不来！
　　要不是自己的一个亲信家丁余小成将这个算命先生吹的好似天师下凡，丁未连眼角都不会瞟一下这个外地来的穷酸。原想招他过府是给他面子，这下倒好，给脸他不要，丁未决定那就给他个腚看看。
　　他站在街边等着，不一会儿余小成屁颠屁颠跑了回来，道：“少爷！赛神仙出摊了，还是在桥头，我们现在过去吗？”
　　“不急！”丁未用鼻子哼了一声：“等会人多时候一起过去，他有一样算不准，就立马动手，把他的摊子给我砸了！”
　　“是！”十几个跟班一起答应着，他们个个都穿着绫罗绸缎，看上去就如同一群少爷公子哥结伴出游，倒是丁未自己穿着颇为朴素，这是他故意安排的，要蒙骗那算命先生一把。
　　众人侯在街边远远瞄着桥头‘铁口直断’的布招子，等人多的时候。
　　丁未只等了片刻就不耐烦起来，他其实是个急性子，要不也不会一大早就出来了。用扇子敲着手心，来回踱着步子。再过一会，实在急不可耐，看着渐渐有些人围上卦摊，便道：“差不多了，去吧！”
　　众家人齐齐答应一声，满脸谄媚。丁未眉头一皱：“你们都听好了，一会都给少爷把腰板挺起来，别一副孙子样！跑江湖算命的人都贼，别露了破绽！咱们教训他也要教训在理上！”
　　“少爷放心吧，你看我们今天穿的戴的，哪一样不是绫罗绸缎稀罕物儿？我这鞋还是用少爷昨天赏的钱新买的呢！他一个穷酸有什么见识，保准把我们哥几个都当菩萨！”
　　丁未这才点点头，指着前头四个：“张二、胡青、腌萝、大金！你们四个就说是我表哥，小金、封三，你们剩下几个就说是我表弟。”又看看余小成：“小余，你刚才露了脸，保不齐叫人看见了，你就还做家丁吧。”
　　小余只得答应，带着这一群浩浩荡荡的公子哥队伍向桥头而去。
　　丁未不是个乖宝宝，虽然没有坏到仗着家里有钱祸害一方的地步，却也在镇上横冲直撞惯了，推搡耽误他走路的人，冲长的顺眼的大姑娘小媳妇坏笑几声，那都是常干的。街上认识他的人就要躲开。被余小成一一拦住，道：“各位别走，给做个见证，我家少爷听说镇上来了活神仙，今儿就要看看，这神仙到底有多神。”
　　桥头算命先生四十几岁，头戴鸦青色璞头，三缕长髯一丝不乱，还真有点仙风道骨的味道。他一直神色如常，看到这么十几个穿着富贵的人冲着他卦摊而来，竟然也没露出什么慌张的神色。
　　丁未指着年纪最长的家丁薛良，从他开始问起卦来。
　　这之后发生的事情让丁未相信了天下真有未卜先知的神仙，无论是谁上前，问什么刁钻古怪的问题，那算命先生竟然没有一个答不出来！从生辰八字到父母姓名、生卒年份，兄弟姐们……皆是随口说出，毫无差错。说道丁未自己这里，别说生辰八字，连他几岁换牙，几岁重重摔了一跤，身上哪里有个疤痕都说了出来。半点错处也没有。
　　丁未和十几个手下目瞪口呆，望向算命先生的目光就有了深深的惧意。神鬼之说，他们其实心中都还是信的，眼见此人真有旁人不能有的神通，想必也真是遇上了不能惹的高人。丁未乖乖摸出一百两银子，付了卦金就想走。
　　那算命先生嘿嘿一笑：“公子若只是大富之人，这银子在下也就收了，不过公子命中还有大贵！像公子时运这么旺盛当真少见，只要点通命窍，必然从此金玉满堂，富贵不可限量！连天都帮你，你的卦金我可不敢收了！”
　　丁未虽说读过几天书，老爹也使钱给他捐了个贡生的资格，不过连正经秀才都不是，如何能有大贵？可是这高人算起命来又准到这个地步，说出来的话似乎并非不能相信。丁未这般犹豫不定，算命先生已经嘿嘿一笑：“天定的命数也要人行，一切都要少爷自己决断，在此地已经透露太多天机，我还是走吧。”
　　丁未听说他要走，只怕他这一去，自己再也没有这等机缘，忙道：“仙长，且住！容我想想……”
　　算命的一摆手：“我在城东高升胡同暂住，少爷若改变主意，就来找我吧！”
　　丁未思量了一夜，终于不忍放弃得到富贵的可能，于是按算命先生所说，第二天一早便向城东寻来。
　　丁未刚到高升胡同，就看到有一童子守在院外，见了他便道：“公子可是自城西来？”
　　丁未应道：“正是。”
　　童子道：“我家主人清早闻得雄鸡立于阶上，向西方高啼三声，断定今日辰时，必有应缘之人求入，命我特在此等候，现在正是卯辰相交。”
　　丁未心下不禁称奇，这位先生果然是位高人，且不说时辰说的奇准，而且这高升胡同的高升二字里，正含着自己此来的目的。难道真是自己祖宗积德，要走官运了？
　　想到这不免更加喜笑颜开，见了那算命先生，那先生今日更加不比昨日，将他最近一段时间所作所为说的分分明明。
　　最后这算命先生微微一笑，说他本是上界的游神，专为了解世间福禄。丁未命中本有大贵，能青云直上，只是没有开启最后一道关窍，以至于多年来只富不贵，连累的命中其余人也不能应命。他此次来广原府，等的就是丁未这个应缘之人，成就了丁未命里应得的富贵，他也就要重回天上了。等到他在火盆中凭空抓出一张书纸，丁未便越发的深信不疑了。道士拍拍他肩膀：“有多大富贵，就看你有多大气量了！”
　　丁未于是听了算命道士的话，他的名字叫‘未’乃是没有的意思，填上个八字，就成了‘来’字，命中注定的富贵也就来了！于是先拿出八千八百八十八两银子，重新修了城东一座年久没了香火的庙宇。又去里正处，将名字该做丁来。在八月八日那天，去那庙里拜过菩萨，收拾行装，欢欢喜喜的上京赶考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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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回到丁来还叫丁未的时候，那破庙还是一片萧条，香火早断。
　　天气颇有些寒冷，臊猪儿哆哆嗦嗦的跪在供桌前面，对着神像喃喃自语。
　　他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相反，臊猪儿是一个落魄的山贼。他的山寨两个月前被官府剿灭了，大当家二当家三当家一股脑叫人押上刑场砍了脑袋，其余诸人各有下场，他这个小喽啰能逃出来已经是天大的幸运了。
　　官府也真是下了狠心，将大小道路一一封锁，押着捕获的山寨兄弟在路边挨个辨认，臊猪儿远远望见这等阵势，自然吓了个魂飞魄散，可若是转身就跑也太过显眼，只好硬着头皮往前走。
　　好在那被抓的兄弟够义气，见了他只说不认识，却将路过的旁人一顿乱咬，见了胖的说是山寨的厨子，见了穿长衫的说是山寨的军师，场面一片混乱，官兵大呼小叫。臊猪儿有几分小聪明，故意操一口浓浓的北方口音，他人虽然是山贼，长相却算的上斯文，官兵不疑有他，就将他放过去了。
　　他却也不敢在附近停留，躲躲藏藏一气跑了两个多月，从江淮一直跑到北方，路过这没有香火的破庙，不禁停了一下。
　　他这一路跑过来，从夏天到了秋天，加上他是从南到北，越发觉得衣衫单薄，到了这个地步，没做过好事的山贼也不禁有些期望神佛相助，于是便临时抱起了佛脚，看看左右无人，便溜进了庙里求起了菩萨来。
　　“菩萨在上，小人朱绍，诨号臊猪儿，以前做的营生想必您是知道的，也不用去说他了，如今小人身上分文皆无，衣食无着。求菩萨给个活路，我有力气，搬搬抬抬，粗活细活都做得！”
　　磕了一个头又道：“幼时我也曾在私塾做活，些许认得几个字，读书记账虽说做不了，略斯文些的活计也勉强做得。”
　　想了想又加了一句：“菩萨面前不说假话，坑蒙拐骗打家劫舍，只要能挣钱，我什么事都做得！”
　　突然听的一声嗤笑从佛像背后的帘子里传来，臊猪儿大惊失色，大喝一声：“什么人！给爷爷出来！”他是个打架的惯家，先卯足了劲，将供桌上的木鱼劈手向发声处扔了过去，随手又将供桌抄了起来，挡在身前。
　　只听‘哎呦’一声惨叫，有人被木鱼打中，臊猪儿大喜，心道：这神佛就是灵验，刚去求他，就准备好个肥羊等我剪径。
　　举着供桌几步绕到佛像身后，一把扯下帘子，大喝：“此山是我开，此树是……呵呵……这……误会！纯粹是误会！”
　　再看佛像后面，足足十几个身强力壮的男子，一看打扮就知道是混混流氓，全都冷笑的对着他，当中有一个捂着脑门，看着他更是一脸杀气。
　　“各位大哥……大爷……小人……我不知道……我不是……”臊猪儿突然将供桌向前一扔，转身就跑。这些人没想到他这般机灵，一时不查，竟然被他一桌子砸倒了三个，其余人大怒，发声喊追了上来。
　　臊猪儿两天没吃饭了，开始还跑得风生水起，很快就没了力气，腿脚软的棉花棒子一般，只咬牙堐命罢了，终于再也跑不动一步，被这群人狠狠抓住。
　　脑袋被木鱼开瓢了那人提起拳头，就待砸下去，给他来了满脸开花。却被一人拉住了手腕，那人上下打量着臊猪儿：“慢着，小余，我们这单子买卖，不正缺个人吗？你看他长的像不像？”
　　小余眉头一皱：“像虽像，薛大哥，可他是外乡人……”
　　“外乡人更好，出了事，谁也想不到是我们哥几个。”
　　然后这群人分出两个看着臊猪儿，其余人就凑在一起嘀咕了起来。过了一会小余走过来，在臊猪儿身上踢了一脚，粗声粗气的道：“你刚才说你认识字？”
　　臊猪儿察言观色的本事不小，连连点头。小余拿起树枝，在地上歪歪斜斜写了‘丁未’两个字，问道：“认得吗？”
　　好在这两个字不难，臊猪儿忙道：“认得，丁未，这个……未，就是没有的意思，也可以当年份讲，明年就是丁未年。”
　　“成了。”年纪最长的薛良看了十分满意，看着他笑颜如花：“你的大买卖来了，跟我走吧！”
　　臊猪儿自知无法逃脱，只好乖乖的跟着这些人走，他们将他带到城郊一间屋子里，一个人教了他一整日的说辞，命他都背了下来，另一个给他好好拾掇了一番，穿上道袍，又在头上挽了个发髻，粘上三绺长髯，变作一个中年道士的摸样。
　　随后几天，十几个人轮流到屋子里让臊猪儿记下他们的琐事，父母是谁兄弟有几个，甚至几岁尿床几岁长牙都要他一一记牢，又将一个少年人的画像给他日日观看，对这个少年的琐事，那就更加详细无比的说给他听。待得他果真记得熟练无比了，这才送他上街，摆起了卦摊，因周围一直有熟悉相亲的人暗中提点，不出几天，臊猪儿也得了了赛神仙的称号。

　　直到一群人带着丁家少爷前来，臊猪儿还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凭着这几日硬记下来的种种事情，将丁未骗的昏头昏脑，嘴皮子动动，八千多两雪花白银都到手了。这钱说是重修庙宇的，其实哪里用的着那么多？臊猪儿在广原府就拜过一个庙宇，随手指的就是那座破庙，于是那菩萨也跟着沾了光，给人用重新上了一遍金漆，添了不少灯油香烛，外表整治的光鲜亮丽，实际上只花去五百多两银子，丁未给的钱零头还不到。
　　几个人在夜里把他约到四下无人的河滩地，一五一十的分起钱来。薛良道：“各位，我们这次得手，多亏了这位兄弟，大伙吃点小亏，分他一千两还不好？”臊猪儿刚要客气几句，众人却笑嘻嘻的都答应了，没有一个有异议。
　　臊猪儿顿时也就不做声了，谁不知道钱越多越好？薛良一笑，将一大包银子递到臊猪儿眼前：“银子在这里，朱绍兄弟你点点。”
　　朱绍他一时间口干舌燥，眼珠子都恨不能变成铜钱摸样。他在山寨不过是个小喽啰，喝酒吃肉倒是不少，真金白银分到手可是不多，别说上千两，便是五十两银子，他这辈子也还没有见到过。正要一嘴口水的结果，突然肚子一凉，随即剧痛着倒了下去。
　　薛良抽出刀子，在朱绍身上擦了擦血迹，道：“把尸首绑着石头扔进河里，别叫人看出来。”
　　岸上众人答应，将朱绍尸体绑上石头扔进河里，收拾停当之后再一起离去，余小成一边走一边还道：“还是大哥主意好，这个外乡人没了也没人报官，任谁也不能怀疑到我们头上……”
　　他们不知道臊猪儿山贼出身，硬是比一般人命硬不少。他忍着痛装成死人，直到被扔进河中才掏出靴子里暗藏的小刀割断绳子，远远的游了开去，在岸上足足将养了三个多月，伤口才长好。

　　且说丁未进京赶考，这一年根本不是朝廷开科的年份，他记住算命先生胆大才有富贵的说法，硬是翻墙进了科考的贡院，被看守差役抓住，还神仙下凡，命里富贵的一顿乱讲。被当成疯子一顿乱棒打了出去。
　　丁未毕竟也不是真的傻子，只不过被急于求的富贵的念头蒙蔽了心思，此番无数当头棒喝吃下来，冷静一想，便想到自己是遇上了骗子，他倒是没有怀疑自己的家丁朋友，只把怒气全撒在道士身上。碍于面子，遮遮掩掩，趁着夜色灰溜溜的回到广原城中。
　　他实在怒气难咽，道士是找不着了，于是趁夜色笼罩，来到道士骗他重修的庙宇中。越想越是生气，气道士也气自己愚蠢，算命的是个道士，而这明明是个菩萨庙，道士就算显灵修的也该是个道观，这不是明摆着是假的嘛！自己先前竟然没有想通这个关节，如此笨当也能上！
　　他看着塑像，越看越是火冒八丈，他丢尽脸面，还被人取消了贡生资格，还不是因为信了这个毛神？于是攀上供桌，将那笑呵呵的神像奋力搬了下来，狠狠的扔出门外。
　　这个塑像虽然是木头的，但是体积较大，一样费了不少力气才搬动。丁未喘着粗气，仍不解恨，又狠狠踏上两脚，才趁着夜色溜回家中。
　　薛良等家人见了他不免一阵嘘寒问暖，丁未羞愧难当，也没有好脸色给他们看，阴沉着脸将他们一顿乱骂都撵了出去，自己蒙住头躲在房间中躲羞去了。

　　有仇不报断不是山贼的个性，再说臊猪儿养好伤，回到广原府暗中埋伏，跟着薛良出入，终于有一晚深夜，见薛良鬼鬼祟祟往城东菩萨庙走去。一会功夫，十几个骗子都到齐了，原来薛良做贼心虚，见丁未突然回来，用阴沉的眼神看他，怀疑是否听到了什么风声，于是将大伙都叫来，看看是不是有人露了口风。
　　臊猪儿当然不知道他们集合了干什么，却不愿意放过这天赐良机，只见仇人一个个露面，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偷偷溜过去，用压水井的石板将庙门一堵，随即放了一把火。
　　这庙不比原来，如今香火鼎盛，屋中到处都是蜡烛灯油，火势瞬间便熊熊燃烧起来。臊猪儿听得里面惨叫声渐渐弱了，才心满意足，转身逃去。

　　第二日丁未起床，臊猪儿预备偷溜出城，却同时被街上蜂拥的人群惊的目瞪口呆。
　　“快去快去！哎呀，快去拜神！”
　　“怎么了这是，一大清早的！”
　　“刘大娘，你还不知道？城东庙的菩萨显灵了！昨晚啊，庙里失火，菩萨竟然能预料到，那金身塑像竟然自己跑出火海，好好躺在院子里，那是分毫也没烧着啊！”
　　“真的啊？”
　　“神仙能预测祸福，这还能有假吗？快去拜快去拜！”
　　“就是，我说丁家大少爷为什么突然捐钱修一座破庙，原来他早知道这里的菩萨是真灵的！”
　　“可不是，丁家少爷那命……啧啧，说不定因为给菩萨这次孝敬，从此开了命格，富贵通天呢！”
　　“就是，难得神仙显灵，我们也快去求神，说不定也有好事等着呢。”
　　“对，快去快去！这神仙，真的好灵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