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客》张白璞

22、二十二、

　　许承聿掌心里的温度通过薄薄的针织衫传导到展颜胳膊上，烫得展颜有点糊涂，一时间明白不了他想怎样，只能站在那儿盯着他的手，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去配合他。

　　然后就听许承聿对陆之敏说：“妈，等我跟展颜领了结婚证，您帮着联系一下，把她的户口迁我那儿。”

　　展颜听了他这番话，心里咯噔一下，便觉得自己在陆之敏那里的分数可能已经直接降成了负数。许承聿这话说得就像展颜是为了户口才要嫁给他的一样。虽然展颜决定跟许承聿结婚，一方面的确是因为她不想再回F市，所以需要一个A市户口；但另一方面也是更重要的一方面是，她的确是喜欢许承聿的，只是他不知道罢了。

　　也许就因为许承聿不知道，所以他才能那么坦荡荡地把之前他跟展颜提过的条件在陆之敏面前说出来——一点儿也不用考虑陆之敏会怎么想这个突然出现的未来儿媳妇。

　　“其实不用的。”展颜一时情急，连声音都大了许多。

　　刚才许承聿说完那些话，陆之敏和跟来送他们的许嘉柔就饶有兴趣地看着展颜。等展颜表明了态度，连许承聿也扭过头来看着她。

　　此时此刻展颜没法跟他们解释什么，要是真把那句“我真不是为了户口跟你结婚的”说出来，事情可就漏了。

　　倒是陆之敏开了口，也不知道是为了解围还是怎么，她说：“又不是多么大的事情，我倒还指望着用张户口把颜颜和你们以后的孩子留在A市，能把有个浪子也给引回来呢。”

　　“那就这么着吧，往后有空我再回来。”许承聿不愿意跟陆之敏纠缠回不回A市的问题，说完也没松开展颜的胳膊，就这么拉着她走了。

　　展颜被他拉着，很艰难地回头跟陆之敏和许嘉柔道了别，一路出来到了小院儿外面才被许承聿放开。

　　按照今天的情形来看，许承聿跟陆之敏似乎没有很亲近。照理说四年没有回家的人，应该会很想家和家人才对。就拿她自己来说，她有将近三年没回家，虽然家里没什么好留恋的，但她仍然很想念她以前的家。然而展颜觉得这一点并没有在许承聿身上体现出来。

　　“你为什么要去F市？我听说L大的国防生毕业之后一般都分去A市、H市之类的地方……”展颜一时好奇心起，便问了出来，不想一抬头就对上从许承聿微眯的眼睛里投过来的审视目光。

　　许承聿摆明了是要跟她逗逗闷子，明知故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是L大毕业的？”

　　展颜的脑子卡机两三秒，然后读出两条信息：第一，他果然不记得她了；第二，本来想瞒着的事情，被她一个不留神就说漏了嘴。

　　“呃……那个，”展颜抿了抿嘴，还是决定如实相告，“我也是L大毕业的，我们大一那年你大三，我军训……是你带的……”

　　展颜说完，略略抬头去看着许承聿，企图自己这句话能让他想起点什么来，但是突然又担心万一许承聿想起了汪雨佳，而汪雨佳偏偏又成了他的忌讳，自己反而落不下什么好来，便有些忐忑。
　　不过许承聿一脸恍然大悟之后只说了一句话，让她很挫败。他说：“我知道了。”

　　展颜郁郁寡欢地点点头，跟在许承聿旁边心不在焉地往小区外面走，没几步又想起许承聿一句反问岔开了话题，自己的好奇心还没有得到满足，便鼓起勇气又戳了戳许承聿的胳膊，问：“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为什么要去F市？”

　　她猜答案一定是不愿意待在陆之敏眼皮底下之类的，然而这一次许承聿又让她失望了。许承聿理了理思路，答道：“本来的确是给我分在A市一机关里，就西山后面那儿。但我爷爷离休之前就那儿的，一家三代人，两代都在一个院儿里，说出去不是让人笑话么？”

　　展颜想这有什么好笑话的，航空研究所下设的机构里多少“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的组合，大伙儿早就习以为常了。

　　“以前二叔差点儿也上那儿去了，临了让爷爷一通臭骂轰了出来，改去了J军区，后来又调到你们R军区。”许承聿说着这些陈年旧事，嘴角不禁浮起一丝笑意。

　　展颜在旁边小声说：“可不是我们R军区，我们家没有军事背景。”

　　“好吧，”许承聿听见展颜的抗议，习惯性地扬了扬眉，忽然想到展颜前几天晚上说他的抬头纹，又赶紧恢复了正常表情，“总之我要明知道去了组织上给安排的地儿就是等着挨老爷子一顿剋然后再灰溜溜地出来，我不吃饱了撑的么？刚好国家宣传支持西部建设，我一合计，就跟组织上申请也去了R军区，一分给我分到F市。”

　　“你爷爷还在呢？”展颜干脆就顺着他的话接着往下套话。

　　许承聿一笑：“身体倍儿棒。说起来得空还是请个假回来，怎么着得去看看他老人家，这几年净想着怎么给他老人家长脸了。”

　　就这么一路上又说了许多，气氛非常愉快。展颜觉得跟许承聿相处起来不会很累，即使她一见他就变得很怂，总是提心吊胆地怕出洋相。许承聿的性格往好了说叫开朗外向乐观向上，往坏了说就叫二逼脑子轴。展颜当初一见他就觉得他是个“傻大个”，也算是歪打正着。

　　许承聿他们是下午四点多的飞机，不到两点，展颜就跟着司机师傅把他们送到了机场。

　　许副营长出来旅游一次就把导游同志拐带回了自个儿家里这事儿说出来还是挺不靠谱，所以在许承聿这些战友面前，许承聿和展颜两个人都有意避嫌，话也不多说一句。

　　换登机牌时照旧是作为领队的许承聿跟展颜一块儿去的。这二十个游客轻装简从，没有托运行李，展颜把证件交给值机柜台的地勤，就默默地站在柜台前面等着拿登机牌。许承聿站在她旁边，两个人把窄窄的柜台挡了个严丝合缝。

　　“那你到时候发个地址给我，我把函调的表格给你快递过来。应该会很快……打报告也就是走个过场。”

　　“嗯。”

　　“户口的事情，回头我妈会跟你联系。”

　　“嗯，”展颜从地勤美女手里接过那一摞登机牌，连同证件一起交到许承聿手上，犹豫着是否应该跟他表白一下心迹，但最终仍然是话锋一转说了别的，“待会儿你把这些发了吧。”

　　许承聿接过去，又跟展颜一齐转身回安检口那边跟大伙儿会合。

　　展颜心慌慌的，想跟他说点什么又不太敢，纠结半晌还是在离安检口有一段距离的一处狭窄通道里叫了许承聿一声。

　　“我们俩都是口头承诺，你这一回F市咱们就相隔千里谁也约束不了谁，但是我想说，”展颜抿了抿嘴唇，一句简短的“我喜欢你”就在这个小动作里又被抿成了长长的句子，“我是真心想结婚的，虽然彼此不熟悉不了解，但是我们可以从现在开始渐渐熟起来……所以你到了F市，还是……给我发个信息……”

　　其实这意思和我喜欢你也差不了多少，偏偏许承聿在这时候又神经大条了，说：“你怕我反悔？要不咱们立个约，你有纸笔没？”

　　“不用了。”展颜表情瞬间就冷了下来，斩钉截铁地说完就一侧身走出去。

　　两人过去发了登机牌和身份证，跟着就组织着大伙儿过了安检进去候着登机。展颜仍然像以前一样站在安检口外边儿，远远地看着，等着大家都过了安检走远了才离开。不同的是从前只要是游客稍微走远一点，展颜立刻也就转身离开，而这一次她却站在原地看着许承聿的背影挪不动脚，即使是许承聿已经远远地回了一次头跟她挥手告别。

　　他到底不只是个游客。

　　下团之后仍然要回公司交票据还东西，然后坐班到五点。许多导游是不坐班的，但是展颜权衡再三仍然选择了坐班的方式，一来可以趁机跟着其他部门的同事学学业务，二来坐班的话还有每月两千的基本工资可以拿。

　　等展颜彻底结束了今天的工作，挤着公交回了家住处，站在门口掏了半天的包，才确认了一个让人难过的事实——她昨儿换了包，又忘了带钥匙。

　　上次从朱萌那儿拿来的备用钥匙还没还过去，今儿就把两副钥匙都搁在家里忘了拿。展颜自己也觉得自己是个奇迹。

　　电梯旁边还贴着开锁公司的小广告，只不过这次不会有许承聿站在旁边好心地帮她打电话了。展颜自己给开锁公司打了电话，又下楼去便利店买了一桶绿茶口味的八喜，苦哈哈地蹲在家门口等着开锁公司的人过来帮着开锁。

　　现在的时间才将将过了六点，许承聿他们应该还飞在天上。展颜一个人待得无聊了，只能给常九打电话。这几天的事情来势凶猛，展颜甚至都没来得及告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