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客》张白璞

3、三、

　　头一天的军训任务不算太重，早上见了教官，听了时间安排就各自散了。中午两点集合，听着口令向左转向右转，晕头转向地练了一下午，教官们也就早早地放了人。

　　展颜跟朱萌两人回宿舍拿了东西，去澡堂排队洗澡。两个姑娘拎着换洗的衣服，晃晃荡荡到了澡堂门口一看，好家伙，等着洗澡的队伍已经排到了旁边食堂侧门门口。展颜和朱萌虽然无奈，但也只能扁着嘴站到队伍最后。

　　“早知道姐们儿就去外地了啊，就A市这些学校，住着文物用着文物，洗澡还是大澡堂子，这队伍待会儿别排到明远湖边儿上去了。”朱萌抖了抖脚上的拖鞋，抱怨说。

　　展颜瞥她一眼，说：“得了吧，别的地方用大澡堂子的学校多了去了。不过我们家那边那大学是真的好，四人间上床下桌，带阳台带卫生间带热水器带饮水机带电视，除了没空调，别的跟家似的。”

　　“那你干嘛不报那儿，离家多近啊，没事儿还能回家。”朱萌听展颜形容了这样优厚的住宿条件，问。

　　展颜抬眼望了望天，半天才说：“我还就想离家远远儿的。坐个公交车就能上大学，在A市还好，在我们那种小地方，没劲。”

　　展颜没察觉到自己的脸色变了，而一旁的朱萌却把她的小表情全部收入眼底。看她这幅苦大仇深的样子，朱萌也不好继续问下去，只是转了转脑袋，叹道：“我听说郊区划了一块大学城，咱们学校跟那儿修新校区来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修得好。”

　　展颜还没来得及接过话茬儿，朱萌就一巴掌拍在她胳膊上。等展颜转头看她时，她看着五谷轩正门的方向，一个劲儿地朝展颜努嘴，在展颜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之后，终于说：“那是咱们教官吧？”

　　穿着迷彩作训服，帽子卡在腰带里，跟着另外几个国防生一道顺着食堂门口的小路走过来的那个“傻大个”，如何不是今天上午才对她声色俱厉地喝了一通的许承聿。展颜眯缝着眼睛瞄了一眼，立刻就转回身子好好排队，再不搭理两眼放光的朱萌。

　　在这种情况下遇见教官，不管他记不记得自己今天上午犯的事情，都是很囧的。

　　而朱萌倒是大大方方地跟许承聿打了招呼：“许教官好！”

　　展颜站在她前面，攒着眉头吁了一口气。然后就听见许承聿语调轻松地说：“还准备洗澡呢？吃饭没有，六点钟老地方集合知不知道？”

　　此话一出，队伍里穿着迷彩服的新生都是一惊——今天上午的时间安排里没有教官提到会有晚训，包括许承聿。展颜抬起手腕看了看时间，时针指向五和六中间偏左的位置，分针不偏不倚刚好指向“8”。前面还排着三十多号人，这儿就剩下二十分钟，这澡怕是洗不成了。

　　展颜一脸错愕地转过脖子看着许承聿，眼神里仍旧是透露着那句“大哥，你玩儿我呢”。许承聿却并没有再跟她们多说什么，跟着另外几个教官顺着马路走远了。展颜跟朱萌对视一眼，抱着手里的篮子袋子就往宿舍跑——洗澡和吃饭，再怎么也得占一头，既然来不及洗澡了，那就赶紧回去放下东西去吃饭。

　　新生在食堂里的战斗力一向很强，每到新生入学，总会有大二大三的学生哀嚎着学弟学妹学长学姐都是新生的，但求新生把饭留给他们。等展颜和朱萌放下东西杀到食堂，等待她们的只有阿姨收拾菜盆的孤寂场面，和同样排着长队的延时服务窗口。

　　“那傻大个做人真不地道，”展颜忿忿地啃着从超市买来的面包，一边朝着体育场赶，一边冲着朱萌抱怨，“有晚训安排为什么不早说，别是胡诌了糊弄咱们的吧？”

　　朱萌咽了嘴里的面包，说：“人许承聿哪儿傻了……哎你不要这样带着有色眼镜去评价别人，你没看那么多队伍都排好了么，咱们赶紧过去吧……”

　　说着她一把抓住展颜的胳膊就往前飞奔而去，可怜展颜一个合格的体育废，愣是被朱萌拽着冲进了队伍里，差点没废掉一双腿。

　　晚上睡觉之前204寝室进行了第二次全体卧谈会，昨晚激动了一晚的姑娘们今天见了教官，更加激动了。展颜听着她们对许承聿的一系列评价，翻了个身朝着外面，问：“我觉得他就一傻大个啊，哪儿有你们说的那么帅？”

　　“展颜你这是在打击报复吧？”对面下铺的姑娘王婉宁反问道。

　　原本大家都快忘了上午展颜一见到许承聿就让人抓出去的事情，让王婉宁一提，又想起来这茬儿，朱萌在展颜上铺，带头笑起来。笑了半天，朱萌从上面伸出半个身子，对着下铺的展颜问：“你倒是说说，许承聿哪儿傻了，你这么快就傻大个儿傻大个儿地叫别人。你今儿上午别就是在那儿叫他傻大个被抓包了吧？”

　　许承聿哪儿傻这个问题展颜还真没法回答。她这才认识他第一天，哪里知道他真的傻不傻，而且看起来，许承聿这个人跟傻字就沾不上什么边。她不过是因为他长得又高又壮是个大个儿，就干脆给人安了傻大个这么个名字。

　　“好吧，他不傻。”展颜无奈，只好这样回答。

　　可也算不上你们说的那么帅得惊为天人啊。展颜在心里补充着，但是没敢说出来。相熟的人互相吐吐槽也就算了，当着别人的粉丝团吐槽别人，以一敌五的事儿她可没把握说得过别人。

　　一直以来展颜心目中标准美男的形象就是白白净净斯斯文文留个小平头戴个眼镜，浑身上下散发着书卷气息的好学生形象，就类似于前几天她刚到学校的时候来跟她推销棉被的那位陈学长。而且就算是不白净斯文，美男也不能是这样的傻大个儿。

　　展颜这样想着，嘴里也就这样说了。听见展颜的话，本来已经躺平的朱萌又探出半截身子，惊诧道：“大个儿不是美男，敢情你觉得瘦的皮包骨的是？小姐，那是受圈的美男吧？你们南方人是这个口味？”

　　立马就有旁边床上来自南方X省的刘小雅反驳说：“谁说的，我们才不喜欢那种娘娘腔。”

　　展颜极其无语，谁告诉她们不是大个儿的男生就一定得是娘娘腔了，喜欢白净斯文的男生难道还有错了？果然是审美观不一样，就没法儿在一起八卦啊。展颜连槽也懒得吐，听着她们叽叽喳喳地讨论着许承聿和隔壁连队的教官，没多会儿就进入了睡眠状态。

　　第二天早晨，朱萌从上铺下来，就看展颜抱着凳子蹲在地上一动不动。她以为这姑娘是起得早了，收拾着收拾着居然又抱着凳子睡着了，于是起了心要逗逗她，也蹲在她旁边，学着昨天许承聿的口气，说：“第四行第五列那个女生怎么蹲着都睡着了！”

　　展颜却抬头看着她，脸色煞白，完全没了头几天的精神气。朱萌被她惨白的脸色吓了一跳，问：“你没事儿吧？”

　　“我，我大姨妈来了。”展颜说话有气无力地，十分悔过。她仗着以前一直没有痛经，昨天身子闹了红色革命她还就着冷水洗了东西，结果今天就倒在了革命的大道上。

　　“坏了，我也没带着药来，不知道她们几个谁有红糖没有，待会儿兑着喝一杯，你还成不成啊？”朱萌站起来，过去把饮水机打开烧着水。

　　展颜肚子阴阴地疼着，闹得她没力气站起来，或是换个姿势蹲着什么的。她忽然就有点想念她的家——要是那个常年都只有她一个人的地方，还能算是个家的话。起码她在家里时从来没有这么难受过，不管是她带着姨妈洗澡洗头还是干脆去河里踩水玩儿。

　　常九和展颜的其他朋友一直都骂她不爱惜自己的身子，她也左耳进右耳出，到现在终于知道了事情的厉害，要说后悔却已经迟了。

　　展颜挣扎着坐起来，望着朱萌端着盆子出去洗漱完了再回来，顺带提着壶开水，找了个矿泉水瓶子灌了瓶开水扯了展颜的毛巾包着递给自己。

　　朱萌看着她，再一次问：“你还成不成？”

　　展颜结果那瓶热水捂在肚子上，幅度很小地点了点头，扯出个难看的笑容说：“还成……谢谢你……”

　　“得了快别笑了，比哭还难看。不成一定得说啊，逮着机会不军训多好，别硬扛。”朱萌一边说一边从架子上把自己的防晒霜拿下来涂，“哎，我说姑娘们，赶紧起床了，是想迟到站军姿了？”

　　不知道是不是站军姿的威慑力太大，王婉宁一听见朱萌这句话，直接从床上弹了起来，脑袋磕在床架子上，疼得她哎哟地叫了一声，然后就很尴尬地笑了笑。

　　展颜捂着肚子看见了，也跟着笑了。用热水捂了一会儿，肚子好像也没有起初那么疼了，展颜撑着去洗漱了，还是端着凳子跟着室友一块儿下楼集合。她其实也挺想请假的，毕竟不是人人都有机会在军训里摸鱼，然而前天晚上的班级见面会上，辅导员三令五申，军训期间请假必须要带着校医院医生开的假单儿去找他，再拿着他开的假条，两样东西一块儿交给教官，才能不参加军训，在一边观摩。

　　展颜想到这个规定就欲哭无泪，这个时间，让她上哪儿去找他开假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