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欢共，望苍穹》香衾梦遥

7、（七）历尽沉疴无怨

　　英雄大会第二天，小王爷又放出话来，龙泉剑他不要了，并且，以后谁再敢打那把剑的主意，就是和他御赐勇颖小王爷过不去。
　　清欢和伏穹的日子，终于又太平了。
　　他们重新踏上了原先就说好的边境之旅。

　　这几日离边境越来越近了，清欢也感受到路边景致的变化，郊野景色越发苍凉起来，越向北走，每日白天也越长了起来。
　　这日天黑，清欢和伏穹并肩躺在草地上，一睁眼便是碎了漫天的繁星。
　　清欢呆呆望着天，回想一路走来，虽然大小霉事依旧不断，可她似乎开始觉得，活着，原来是一件幸运的事情。哪怕依旧霉运缠身，哪怕前路磕磕绊绊总也清不干净，但只要还活着，便多了几分快乐的筹码。
　　这几个月以来，她似乎是第一次开始真正面对自己的内心，开始学会怎样去笑。

　　她突然开口，问出了那个她想知道很久的问题：“你当年是偶然路过华封城的吗？”
　　“不是。”伏穹嘴角忽然勾起一抹淡淡笑意，眼睛却细细眯着，“我来寻访故友。”
　　其实清欢很久以前就发现，当伏穹不希望别人看清他情绪的时候，便会习惯性地眯起眼微笑，将情绪尽数敛在眼底，就像现在这样。
　　“见到了吗？”
　　“见到了。”
　　“他家住哪里？说不定我和他相识呢。”
　　伏穹轻叹了口气，“西郊易寒亭。”
　　清欢不再说话。
　　易寒亭并不是谁的家，住在那里的，只有一排一排的墓碑。

　　忽然一串晶蓝色的珠串被递至眼前，清欢转头去看。
　　伏穹朝她笑了笑，“我师弟送与你的。”
　　“师弟？”清欢觉得这珠串眼熟得紧，却怎么也想不起在哪里见过。
　　伏穹提醒道，“勇颖小王爷。”
　　清欢张大了嘴，“小小小、小王爷是你师弟？！”
　　伏穹趁她惊讶间，将珠串套在她腕上，“嗯，我们都是师承前任国师。”
　　清欢好奇地看着手上冰冰凉凉的珠串，等着他继续说下去。她有预感，今晚她将会听到一个很长很长的故事。

　　伏穹重新枕着双手看天，幽幽开口，“我自小便一直觉得师父偏爱师弟，他教师弟的都是如何在朝堂自处，如何争斗自保，而教我的却是如何打猎烹煮，如何远离官场。自我知道他待我与师弟区别的那天，我便恨他，我有逆天之命，有社稷之才，有鸿鹄之志，可他却推着攘着把我从庙堂往外赶，甚至在临终时还逼我在他床前发誓，此生只伏于苍穹之下，如他给我取的名字一般，只本本分分作一名普通人，他用自己临终的诅咒断了我一世的官途。可让那时的我惊讶的是，他在死后居然把所有留下的东西都传与了我，除了师弟的那串蓝晶石。”
　　“后来我才知道，师父居然与我一样，同是劫煞加孤辰寡宿隔角星叠加命数，”他浅笑，“就是众人口中正统的天煞孤星，永世孤鸾。纵有贵人解星亦无可救助。注定自己一生安好却祸害周围人一生。孤独终老。”
　　“对了。”伏穹转头看她，“那时算命的瞎眼阿婆惧怕的其实并不是你，而是我。”
　　“我三岁便父母双亡，是师父收养了我，原因是他看见了当年的自己。所以当他孤身一人在朝堂被卷入各种暗涛汹涌时，他也看见了将来的我。可笑吧？他一生为我铺路，却被我怨了一生。”

　　清欢摇头，“若你师父如今在天上见你现在如此惬意，也定是能瞑目的。”
　　伏穹继续说下去，“那天英雄大会结束，师弟来找过我，他告诉我，连那串蓝晶石，也是师父托他暂为保管，要他在这一年见面时交予我身边的人。”
　　清欢不自禁地顺着腕上那串凉凉的珠子一颗一颗抚了起来。
　　“你知道这两串晶石是为何用吗？”
　　清欢摇头。
　　“红竹石锁天煞孤星劫，蓝晶石转杀破狼戾气。原来师父他连这一日都已算到了。”伏穹的声音透出无边的寥冷孤寂，像是将自己和世界万物都隔绝开去一样。
　　听着他这样的声音，清欢突然很怕。
　　她一直以来都羡慕着伏穹，他长相天人之姿，武功深不可测，无论遇到怎样的困难总是静如磐石，其实她最羡慕的，是他嘴角那抹永恒的微笑，那笑里总带着融融暖意，能让人不知不觉也跟着温暖起来。
　　可这样的一个人，却居然背负着如此沉重的过往，重到她无法想象。

　　“你不感到孤独吗？”喃喃着，清欢不自觉就将心底的话说了出来。
　　“不。”伏穹突然转过头来定定盯着她，之后绽开一抹笑容，这是他今晚第一次，连眼底都带着笑意，“我不孤独，因为后来我知道，总有一个人风尘仆仆地来到这个世界，只是为了遇见我。如果没有，那只是我还没有遇到而已。等待着的人，永远不会孤独，因为他们看得到希望。”
　　后来，伏穹还和她说了很多自己小时候的倒霉事，让清欢听着觉得，自己碰到的那些事和他比起来根本算不上什么。
　　再后来，夜深了，清欢听着故事便渐渐睡着了。

　　梦里，她又回到了与他初见的辰光。
　　那一天，她狼狈地在生活的夹缝中逃亡，那个如画中走来的少年就那样翩然落至她的身前，他神祗一般向她伸出手，他说，我叫伏穹，你愿意和我走吗？

　　伏穹，伏穹，那个乘风破雾，风尘仆仆，不惜历尽沉疴来这个尘世走一遭，只是为了与我相遇的人，就是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