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一 ...

  •   一封绿柳苑俊杰会请帖,邀的是并州裴氏子弟,落款是幽州江浔。

      待客的女郎将红贴双手奉还,笑道,“并州裴二公子亲来赴会,不胜荣幸。”

      那女郎不过二十余岁,面容秀雅,穿一身绿衣裳。那公子被她一下说中,见礼道,“姑娘慧眼,正是裴二裴存丽。”

      女郎仍含笑道,“裴公子请了。”又转向下一位来客,“不知这位公子是?”

      那位公子与裴存丽结伴而来,也是武林世家子弟,因此也得了江浔江大侠亲笔的邀请帖。那公子正要取出,忽然面色发白,怀中竟是空空如也。

      他自惊疑不定,裴存丽忙走近问,“喻兄可是将请帖遗失了?”喻以程翻找一阵,猛地气结,“是那个小叫花——你可还记得,他方才在街上撞了我一下,定是那小毛贼,将帖子偷了去!”

      那女郎不欲喻以程难堪,刚想开口说些什么,忽听得人群中有人嗤笑。她目光一变,柔声问,“是哪方来访的朋友,在绿柳苑外开这样的玩笑?”

      场面倏然一静,人声都听不见了。苑外人群里却挤出个瘦小的乞儿来,他看似十四、五年纪,乱发披肩,衣衫脏污,神情惫懒,手里偏高高扬着一张大红请帖。喻以程不待他站稳,叫声“小贼”,抬腿便朝他心窝踹。那小叫花子见势不好,仰头一倒躲开了。他“啊哟”大叫,装作受伤,在地上骨碌一滚,重抓起拜帖,叉腰嚷道,“你自己掉了东西,我捡起来好心送还,你不分好歹!都来看都来看,欺负小孩子算什么英雄好汉!”

      人群里议论纷纷,喻以程肝火中烧:明明是这小叫花偷了他的请帖,竟在这儿颠倒黑白坏他的名声。那小叫花子达成所愿,嘴角弯弯,露出几分得意神色。裴存丽拉住喻以程,径自问那小叫花,“小兄弟捡到失物,可否送回?喻兄必有重谢。”

      小叫花一听重谢,反像受了侮辱。他不再躲,脚踩门前石阶,扭身冷笑道,“那几个臭钱还堵不住我的眼。呸,想要请帖,先叫三声大爷!”

      这话狂妄惊人,喻以程登时便啐,“无耻小贼,白日做梦!”女郎旁观至此,不知这小叫花是何许人也。一回神,小叫花已如鬼魅般跳到她身旁,催道,“帖子在我手上,我就是江家的客人,快放我进去!”

      他方才略现身法,女郎亦是心中一凛,只因那两步步法极为精妙,未曾见过。她见小叫花这般急切,又哑然失笑,接了帖子,温声问,“小兄弟,这请帖请的是喻先生的公子。喻家是并州望族,喻先生名重江湖,亦是并州世子的老师。你既是喻家公子,在家排行第几,叫什么名字?”

      小叫花答非所问道,“我姓萧。”

      喻以程怒斥,“胡扯,喻先生的儿子怎么会姓萧!”

      小叫花引他入套,故意挤眉弄眼道,“喻先生的儿子为什么不随他姓,你问我,不如去问喻夫人!”人群里轰然大笑,几乎把喻以程气昏,小叫花更是沾沾自喜。

      女郎有心息事宁人,温言问,“不知萧小兄弟年岁几何,师承何处?”

      这小叫花生平有三恨,一恨父母双亡;二恨教他功夫的恶婆娘;三恨旁人看低他岁数小。他满不在乎地虚报了几个月年纪,答,“今年十六,并无师长。”

      喻以程叱道,“并无师长,难怪你学得这般恶毒!我今日就代你的父母教训你!”说罢抽剑出鞘,向那小叫花逼去。女郎本欲施救,又中途住手,静观小叫花怎样应对。那小叫花招式极为粗野,咬牙一个“借坡下驴”堪堪躲开剑锋,又一个“懒驴打滚”,存心抓了满手尘土,扬手对喻以程一激。喻以程素来好洁,空自挥剑避开。小叫花一身脏臭,见状竟以手撑地,变本加厉地缠上来。做了个“倒挂金钩”,要双腿施力,绞住对方肩臂。这三式前两式是冀州下三滥门的看家本事,另一式是二十年前西域蕃僧自创的奇招,自是天南海北无干系。头绪万千,女郎一想不出,但见喻以程无法取胜,又被小叫花捉弄得灰头土脸、颜面全失,情急之下,剑势越发凌厉。小叫花仅以杂家招式应对,好似在纸上东一横、西一划地落笔,总不能连缀成章。女郎当即肃容道,“住手!”

      喻以程脸色乍红乍白,小叫花却不管不顾地一屁股跌坐地上。方才喻以程藉兵器之利,伤他皮肉,痛是痛着的,但一想喻以程卖力试探,只逼出这些鸡零狗碎的招式,不禁又心里痛快。小叫花摸了摸手臂伤口,提气道,“既是俊杰会,广邀天下青年才俊,就该有我一份。大家说说,比这位喻公子,我是不年轻了,还是不才俊了?”

      裴存丽看那女郎面有沉吟,心念闪动,低声进言,“这小……兄弟对姓名、师门、来由全都遮遮掩掩,实在敌友难辨。贸然让他与会,只怕对东道主不利。”

      女郎闻言,只是微微一笑,侧面低低回道,“恕小女子不敢苟同。”她说得字句清楚,“常言道,壮志待少年,英雄不问出处。这位萧小兄弟如今愿共赴俊杰会,我幽州江氏又怎么能拒客于门外?”

      裴存丽盘算落空,拱手一礼,“未请教姑娘芳名?”

      那女郎敛衽为礼,“小女子杨咏絮。”她这一说完,场中俱是呼喝,“那不是龙骧将军的孙女?”一个爽朗汉子道,“杨老将军是江大侠的老泰山,表小姐上舅舅家作客又有什么稀奇。”“‘飞丝针法’杨咏絮?”

      裴存丽道,“将门虎女,果然名不虚传。”杨咏絮道,“承蒙谬赞。诸位且随我来。”裴存丽、小叫花、喻以程,还有几个生面孔随她入内。诸人都没想到迎客的女郎也有这样大的来头,江家礼遇宾客至此,他们都面上有光。

      进得绿柳苑,苑内先是一坪草地,处处杨柳,春光如海。小叫花折一枝杨柳,左鞭右甩,跟在最后。他年纪最小,穿得又破烂,一路招人侧目。小叫花心道:看什么看!更着意走得歪歪扭扭,趾高气扬。

      之前那汉子多看了几眼,忍不住过来攀谈。他自报家门,名叫韦亮,说是个什么镖局总镖头的徒弟,小叫花低头玩着柳条,理都不理。韦亮哈哈一笑,“小兄弟,你才几岁,这俊杰会不是你该来的。”

      小叫花被他一激,环顾道,“我是脏了江家的地,还是碍了谁的眼?谁看不惯我,叫他滚出来!”

      韦亮大笑,“你是真不知道别人来这俊杰会做什么的。”他拇指一比前头,“都是未曾婚配的青年才俊。自江小姐及笄,有意结亲的就不止一家,都不好回绝。江大侠办这俊杰会,就是让各家年轻人施展身手,江小姐自己挑了夫婿,也算给各方一个交代。你说你小小年纪,上这来跟人抢媳妇儿,岂不好笑?”

      小叫花心中羞怒,面上却无赧然之色,回道,“我管别人来做什么!”又有两人闻声望来,小叫花定了心神,昂首道,“既然我在,姓喻的想做什么,我都包他竹篮打水一场空。”

      韦亮奇道,“你怎么平白无故这样为难喻家公子?”小叫花反道,“就不能是他先得罪了我吗。”韦亮摇头道,“我和喻公子、裴公子都是并州人士,方才听他们说,此前并没有见过你,又能怎么结仇?”小叫花心想:你已信了他,多说无益。便不再搭理。

      这时,一行人已来到花厅前。厅堂四面通风,垂得帘幕轻扬,花栏中姹紫嫣红。杨咏絮道,“诸位请入座,稍事歇息。”俄而十余名仆役鱼贯而入,担入两排酒坛。

      花厅内摆了十余席,各人谦让,不坐首席。小叫花大大方方朝着上首一坐,又翘起二郎腿。众人对他怒目而视,又听一声通传,是幽州大侠江浔到了。

      厅内顿时满是宾主问好,江浔道,“诸位皆是一时才俊,少年侠士……”说到那个“士”时,看见小叫花,略感意外,又续下去,是自谦女儿性情不好,望众人见谅。他还有事在身,说了这席话便告失陪。其余人等全在心里盘算:看来传言不虚,江家办这俊杰会确为招亲。

      江大侠离去,酒菜摆上来宴客。小叫花正饿着,一味大吃大嚼,足吃了半个时辰,旁人都没有他吃得认真。韦亮又持杯笑问,“小兄弟竟不会饮酒吗?”

      小叫花才扔了手里的香骨头,用手指在酒杯里一沾,舌头舔舔,“你会饮酒,你知道这是什么酒?”韦亮已喝道醺然,道,“不瞒你说,我喝过并州吴州幽州冀州百八十种好酒,可没有这样醇的。江家的酒一定很贵,也不知道我将来喝不喝得起。”

      小叫花哼道,“这酒稀少得很。我要是你,我就一次喝个够本。不过再喝下去,你就见不到江小姐了!”韦亮茫然道,“为什么见不到?我就是为了看一看江小姐……”此话未尽,便酣然醉倒。

      江家这酒不是酒,实是酒膏。小叫花昔日在那恶婆娘处见过,将酒贮存百年,酒上长了绿毛,下面化成膏子,要添水兑稀才能喝。一喝便停不下来,直至醉成烂泥。随你自称海量,初尝这酒,也至多半斤既倒,醉上两、三日方醒。小叫花一推推倒趴在他桌边的韦亮,大摇大摆起来巡视,有人醉得不省人事,朝天躺卧。江家下仆入内将醉倒的客人抬走、扶走,小叫花目光一转,见喻以程与裴存丽坐在一席私语,他听力极佳,当下竖起耳朵偷听。

      喻以程急急说,“还未见面,与会者就十去其三。裴兄,莫非这江小姐真如传言一般任性古怪?”裴存丽道,“不然。主人先以佳酿待客,客人贪杯不知节制,才早早醉倒,无缘一见。若这一关出自江小姐手笔,依我看,她倒颇有‘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的风度。”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一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