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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六 ...

  •   沈知忧见杨咏絮亲来,知道多半是得了江月的消息,要与他合计,便先走近她道,“烦请杨姐姐代这位萧小兄弟安排一下住处,这几天我要给他诊治调养。”

      他在杨咏絮眼中仍是孩子,偏生这话说得老成持重。杨咏絮即招来身后侍女,交代一二,轻笑道,“我竟忘了,知忧还是位仁心仁术的小国手。”沈知忧好声求道,“杨姐姐。”这时又全然是少年情态。

      小叫花看他二人亲昵如姐弟,二话不说,头也不回地跟那侍女去了。出花厅,沿着游廊走过六、七盏灯笼,又进一道月拱门,里头几丛翠竹,是个幽静院落。那侍女引他推门进屋,笑道,“这儿是竹间馆,原是给沈公子住的,他房间便在你隔壁。”

      那侍女点了屋内的蜡烛,退出门去。过了片刻,带小厮担热水进来给他沐浴。小叫花看她放下洁净衣裳,喊住她问,“哪来的?”那侍女抿嘴笑答,“府里没有小少爷,沈公子怕你没衣服穿,要我拿他的衣服来给你对付。”

      小叫花神色微动,摸摸那衣裳,沐浴过后自己换上了。他坐在桌边,百无聊赖,就取出珠子把玩。不觉天黑多时,叩门声传来,是沈知忧在门外。

      小叫花一站起身当即去开门,沈知忧提着一盏灯笼,照亮门口方圆这一片。灯被他掌着,好似尤其亮,衬得室内烛火反倒暗了。沈知忧道,“月姐姐已经回来,不小心耽搁了这么久,还望萧小兄弟见谅。”说完一愣,没料到小叫花将一张脸擦洗干净,原来生得如此。当下遥思:水晶宫在吴州,吴州为南朝旧都,钟灵毓秀,甲于他邑。那般山水,难怪多出风流人物。

      他而人年龄虽近,小叫花的身量却比沈知忧矮些,穿他的衣裳犹显衣长拖沓。小叫花正要招呼他进门,见他先愣再笑,质问道,“你笑什么?”沈知忧望着他仰起的脸,忍笑道,“你长大后,一定是风度翩翩的佳公子,引好些姑娘家心动。”

      小叫花心道:你当你比我大很多吗?听沈知忧说得认真,竟不愿顶他那句,回道,“我做什么要许多姑娘家喜欢?我喜欢一个人,那人也喜欢我,就够了。好比你师父,喜欢他的女人多,把他一个男人逼得都躲起来了,难道算艳福么?”

      沈知忧心思被触动,叹道,“你前半句话,月姐姐也是这么说的。”小叫花挑眉道,“江小姐不是偷奔情郎吗,怎么那么快又回来啦?”他将手腕放上桌,沈知忧搭了会儿脉,才道,“月姐姐不是那种做糊涂事的人,她一时情急,说个清楚也就回来了。‘齐大非偶’,只能说有缘无分。”

      小叫花嗤道,“是对方说齐大非偶,不敢高攀?”沈知忧一点头,小叫花道,“全是屁话!只是不那么喜欢罢了,找什么托词。”他想想又道,“若是我真的喜欢得要死,哪怕是皇帝老儿的公主,我也是敢跟她在一起的!”不见沈知忧赞同,又道,“你说话呀。”

      沈知忧摇头道,“你的脉象我是知道的,男女之事我就不那么知道了。”小叫花闻言一怔,复又泄气道,“其实我也不知道。”

      小叫花道,“你说姓林的那恶婆娘恨你师父,她又画了满屋子你师父的画像挂着,不许人碰……”沈知忧讶然,小叫花一哂,想起又恨恨道,“你知道那恶婆娘平日发什么疯吗?她总要我对着画像骂你师父,骂得轻了她不解恨,骂得狠了她又要气的。真不知她心里在想什么……”说到最后,两人都微感怅然。小叫花心道:我是怎么了?他涉世未深,岂知此刻话中滋味原是且恶且怜之。

      沈知忧道,“难怪你说我师父和你有仇。”小叫花看着他,动了动嘴唇,方勉强道,“这笔账不该跟你算——我想通了,换我是你师父,也万万不愿娶她。”

      沈知忧只觉这样说一个女人家不甚好,道,“你稍等等,我先为你针灸,再开药方。”说罢去拿针包。小叫花在他身后瞧着,道,“你这金针又长又细,怎么扎得进肉?”沈知忧才用两指拈了一根针出来,解释道,“加内力在上面,针就不会打弯了。”沈知忧对着灯火,试了试针。烛光下,极细的金针如一线金光,他眼中也是清明闪亮。小叫花突然取出珠子,放到他另一只手里,故意道,“就像你弹开姓喻的手腕那样?那一下可不是‘斜月翻星’。”

      沈知忧装作低头看那颗珠子,翻来倒去看了会儿,才放下道,“萧小兄弟,你眼睛真利。”小叫花皱眉道,“总这样叫,不嫌拗口么。”又道,“你注内力到物件上的手法太霸道,这样扎针疼不疼?”

      沈知忧怔道,“我不知道,大约是不疼的。”小叫花笑他,“‘大约’?我问你,你有没有给别人施过针,别拿我练手。前几年,据说有水晶宫的对头去找你师父求《青囊密录》,你师父说烧了,他给人治,把头疼治成断腿,以后就再没人敢找他了。”沈知忧这时已在细细分辨小叫花背后的穴道,小叫花看不见他的脸,只感觉他的手在背脊上按揉摸索。沈知忧道,“师父除了找‘苦相思’解法那次,确实没多翻过《青囊医经》。救人也是我做的。那伙人无意得罪了水晶宫,他们的船在梅花岛外面绕了好几个月,怪可怜的。”

      小叫花“哎呀”一声,说话间,第一根金针已经刺下,疼是不疼,只是穴位上一瞬酸软。小叫花道,“你算得上善心,可惜是个庸医。”沈知忧顿了一顿,说给他听,“我故意的。当时也没其他法子了。”说着将那金针连连搓动,再下两针。小叫花给他一句话分神,忘了叫,兀自好奇追问。沈知忧笑道,“你这么聪明,怎么想不通这里头的关节。我师父烧了《青囊医经》,就是不愿旁人来求医。我要救人,师父睁一眼、闭一眼默许了,要是我把得罪水晶宫的人直接治好,岂不是落了林宫主的面子,又让师父跟她为难吗?”

      小叫花一想便也明白了,道,“你倒是替旁人设想。反正怪疾难救,断腿好医。性命之危既解,在你这儿治断了腿,出去随便找个两条腿的大夫再治就行。”

      两人一边针灸一边闲聊,倒出许多少年趣事。小叫花趴在桌边,浑不知自己背上已是金针密布,只觉一会儿刺痛,一会儿麻痒,虽则身上难受,有沈知忧在旁为他潜心施治,耳畔心间,竟是中毒流落以来难得的寂静。他看着烛火明明暗暗转了数次,泛起困意,不知何时迷糊睡着。猛地惊醒,原是针灸完了,沈知忧收拾过金针,拍他肩部。他揉眼再看,桌上那蜡烛都不知不觉烧掉好长一截,烛泪一层覆一层地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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