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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十一 ...

  •   渭城侯回府,又得卢指挥使相邀。
      卢献璋在侯府后一片林中,白羽卫掌灯引路,崔九安行到深处,地面枯枝渐多。那侍卫止步,崔九安转过一块大石,面前豁然开朗,空地之中已被收拾干净,有石桌石凳,卢献璋披狐裘、捧手炉,独自小酌。
      卢献璋:“下官温酒相待,不想崔侯花的时辰比下官预想得久。”
      崔九安:“得卢指挥使亲手温酒,本侯确应早来浮一大白。”
      卢献璋:“此情此景,崔侯怎不邀新得的红颜知己前来同饮?”
      崔九安:“夜深雪重,卢指挥使不像不懂怜香惜玉之人。”
      卢献璋举杯冷笑:“往昔人只道崔侯好骑射,竟没人赞过崔侯好辞锋。”
      崔九安:“怎比卢指挥使舌利如刀,能用三句话逼死一位侍郎。”
      卢献璋:“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刘侍郎告发贪污,告得委实不是时候。下官只是为君分忧,送他上路,微末功劳,何足道哉。”
      崔九安:“不知他日送卢指挥使上路者又是何人?”
      卢献璋:“是谁都好,可惜这等差事,是万万轮不到崔侯的。”
      崔九安端起酒杯:“本侯愿不要亲见那一天,与卢指挥使毕竟算得一场故人。”
      卢献璋漫不经心道:“崔侯这番话,下官真是不知信好,还是不信好。”
      崔九安:“下一件事卢指挥使可以信。镜湖盟有一块镜湖令,传闻此令逢乱世而出,得此令者,一呼百应,天下英雄,莫不俯首。不仅如此,此令之上更刻有秘籍,可保长生。”
      卢献璋:“崔侯这番话实非寻常。”
      崔九安:“卢指挥使是天子近臣,非常之言自当说与非常之人。”
      涉及天下、长生,镜湖令自然该由皇帝掌有。
      崔九安不曾信过卢献璋与今上的风言风语,“天子近臣”四字犯了卢献璋的忌讳。
      卢献璋斟酒,忽而柔声道:“有件事自方才起一直在困扰下官——崔侯方才与下官说话时,手中捏的到底是什么?”
      崔九安的手垂在袖中。
      他小看了卢献璋的眼力。
      崔九安摊开手,烛火灯光下只见掌心一张写字的纸折成小三角。
      崔九安:“护身符。卢指挥使可自行拆开查看。”
      卢献璋尚不能和崔九安见真章。崔九安越坦荡,他越不能去看。
      卢献璋:“不敢。想来是红颜知己一片心意,下官不敢做不怜香惜玉之人。然而谢娘子也好,薛娘子也罢,儿女情长,随即紧跟英雄气短。下官心直口快,崔侯不会怪罪吧?”
      崔九安想到李存嘉。
      卢献璋猜错了。卢献璋以为这纸上是薛如璧交给他的密报,不料那纸上是李存嘉抄录的佛经。
      崔九安点头:“承卢指挥使贵言,本侯自信分得清轻重缓急,断不会因情废公。”
      待卢献璋先告辞。
      崔九安才将那枚折得严密的护身符收起。
      白羽卫随卢献璋离去,周围百步内无人。他在枝影憧憧的林间笑了笑。
      次日,卢献璋果然上秉镜湖令一事。
      李知靖命渭城侯去寻找。
      又过一日,宫中传话,太后召见。
      渭城侯赴永宁宫,容王早在等候。
      太后气色极好,放开幼子的手,含笑怪他:“本宫还道崔世子近些天怎的不上禧文殿了,原来又向陛下讨了差事,要出远门。”
      崔九安看了李存嘉一眼。
      崔九安:“这几日忙于准备,倒忘了来叨扰惠娘娘。”
      太后:“嘉儿不曾远行过,九郎,此次出门,要辛苦你多担待了。”
      崔九安一听便知是李存嘉。
      李存嘉回太后的话,眼睛却望着他:“母妃放心,我在外会收敛性子。好不容易请得圣旨出去历练,还是与崔世子同行,孩儿断不会辜负这个机会。”
      太后嘱咐一番,放他们离去。
      出永宁宫,走上廊道,宫婢太监全低头侍立廊下。台阶上,崔九安的衣袖被李存嘉扯住。
      崔九安回身:“容王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李存嘉:“怕你一怒而去。”
      崔九安:“殿下可以放手了。”
      李存嘉:“你生气便对我说。我知道,这回又是我过分。”手指扯得更紧。
      崔九安:“容王殿下,不要胡闹。”
      李存嘉:“皇兄也是这么说我,但还是准了。这回是我胡闹,我绝不要置身事外。说我自私也好。我…并非不想为你做些事,只是不知能做什么,待我知道了,一定会为你做。”
      李存嘉说到最后,已不敢看崔九安,只咬着嘴唇。他唇色红润,薄薄的下唇不多时被咬出齿印。
      崔九安一根根剥开他的手指。
      他的手指稳定温热,略略粗糙。
      李存嘉面色苍白。
      崔九安抽回衣袖,仿佛怕再吓到他,难得放缓语气,道:“殿下以容王的身份请得上谕,我不得不从命。在公言公,不必提及其他。”

      崔九安原已安排好行程,因容王同行,兹事体大,再与白羽卫同议。
      一连船舶、马车都要改换,待到议定,已经过了半月余。
      成行时,跟随的白羽卫人数翻了一番。
      十二月十一,一行人微服出京。
      他们乘的是镜湖盟的船,作富商客船式样,共有三层。
      二层多桌椅,有围栏,开窗共八扇。舱门内悬厚帘保暖,江风吹不动。崔九安与薛如璧据桌椅饮茶,几名白羽卫立在另一侧,见李存嘉入内,双方都行礼致意。
      李存嘉:“不用多礼。”
      薛如璧令船工启程,舱外传来一阵琴声。那琴声悠长婉转,是送别的曲调。
      薛如璧凝神听取,怅然道:“是谢姐姐!”
      薛如璧告知谢思月她今日远行,不说去哪里,也不说做什么。谢思月擅于察言观色,知她此行绝非易事,故乘轻舟一叶,来渡口抚琴相送。试想浩浩江上,严寒之中,烟波千里,她哪里认得出薛如璧所乘的船。眼前白茫茫一片,琴中便也有茫茫然的意境。
      有白羽卫在场,薛如璧自然无法现身,同她相见话别。日光虽晴,可江上着实寒冷,不知何时会再落雪。那琴声渐轻渐细,仍凭一股心力继续,袅袅不绝。薛如璧面有焦急神色,担忧她不愿离去,在江上徘徊久留,为风寒所侵。
      崔九安提点道:“有琴无曲,未免不美。”
      薛如璧眼睛一亮,起身道:“谢崔侯成全。”走到窗边,迫切地侧耳听了一会儿,待琴声稍降,她于此时抚窗高歌,唱的是:
      “泻水置平地,各自东南西北流。人生亦有命,安能行叹复坐愁!”
      船只开动,越行越远,唯歌声上遏凌云,随风飞扬在远空江水之间。
      薛如璧反复只歌这两句。唱过两回,戛然而止。琴声也随之不可闻。
      李存嘉心思仍在曲中,不由低声吟诵歌词。
      李存嘉:“此曲未竟,怎不唱完?”
      薛如璧回身轻拜:“自古销魂是离别,西南民歌,传情达意便罢了,不敢扰乱殿下心神。”
      李存嘉望向崔九安。
      崔九安:“停在此处最好,再唱下去徒增伤情而已。歌名《行路难》,后两句是‘酌酒以自宽,举杯断绝歌路难。心非木石岂无感,吞声踯躅不敢言’。”
      词中有无限愤懑,李存嘉听他如是念,放眼江上水波连天、天风浩荡,两岸俱作银白,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他从未有过“举杯断绝歌路难”的时刻,他本以为人非木石,岂能无情,而如今崔九安心里到底怎么看他、怎么想他,他却是再看不清也不敢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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