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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9、未连载之三 ...

  •   被大雪关在海边的房子里整整一个星期,这一个星期,他们再也不陌生。所有情感上的、躯体上的饥渴都在这与世隔绝的一个星期内得到了满足,年轻健康的他们体味了所有他们想体味的情欲滋味,满足了之后相拥着在夫雪里一起读书,一起玩电脑上的游戏,嬉戏欢笑,仿佛两个未曾长大的孩子。岳好看着他,只需要看着他,她就觉得自己的心飘飘然欲起,过了二十三年沉重负荷的日子,她从未如此刻一般轻松。,
      也许这就是爱情吧。
      爱他,拥有他,再也不孤单,再也不必忧心哪里才是自己的家,因为吾心安处就是家了。
      而她的心,此时都在他的身上。
      公路上的雪清出来之后,他给家里通报了一下,带着她开始向南开,两个人一路沿着绥中、锦州,开进山海关,直到秦皇岛北戴河,若是依着林岩,索性玩个痛快,一直开到京津,带着岳好去逛逛北京城。
      岳好没有同意,在外面玩了一个月,看到了她做梦也想不到的广阔天地,见到了那么多形形色色的人,她方才知道自己在过去的二十三年里错过了什么。所有这些外面世界的精彩,她在清渠镇的书房里,根本无法想象。
      也许这就是林妈妈跟自己的不同吧,她想着,林妈妈是看腻了这五光十色乱糟糟的世界,才回到清渠镇的老家,过清净的书斋生活。而从未接触外界世界的自己,却再也回不到以前那样闭塞仿佛古墓一般的生活了。
      她的心情有些激动,看着开车的林岩,对他说:“带我回家吧。”
      “不想玩了?”他将车停在路边,看着她问.“我想玩,我想玩个遍,将来你带着我,我们走遍天涯海角好不好?”她声音里带着掩不住的期盼。
      “你喜欢这样?”他笑了,问道。
      “我喜欢这样,我喜欢所有这些好玩的新鲜的事情,我以前都不知道我喜欢,直到自己见到了才发觉……”
      “那还要回家?”他望着她问。
      “喜欢的,好玩的,新鲜的,也该适可而止了,我还得回家照顾我奶,人生七苦求不得,过度喜乐了,我怕我会受不了。”
      他笑了,没说什么,只是掉转车头,向回开去。
      “不会生我的气吧?”她问他。
      林岩摇头。
      “会不会觉得我很扫兴?”她又问。
      “一点儿都没有。”
      “那你怎么板着脸不说话啊?”
      “我没有板着脸,我要是板着脸可比现在帅多了。”
      岳好扑哧笑了出来,嗔了句“净胡说”,看着他专注开车的侧脸,对他说道: “我回去了要去考驾照,以后出去玩,我要替你开一半的路。”
      “喜欢开车?”他问。
      “跟喜欢不喜欢没有关系,我想帮你分担,我不想心安理得地享受你的辛苦和照顾。以后我们一起过日子,我不要躲在你的身后,我想生活里的风风雨雨,我都要跟你并肩去面对,我说到做到。你绝对不会后悔娶了我,你放心好—, .,他笑了,看了她一眼说:“我相信你。”
      她抿嘴笑了,看着他,那天喝了酒之后晕眩迷醉的感觉又涌了上来,让她目不转睛地,仿佛着迷了一般地看着他。
      “你要是这样直盯着我,我们还是下车,找个暖和点儿的地方歇一会儿吧。”
      “为什么?”
      “你害我无法专心,心里总想着亲你。”
      岳好笑了一下,不好意思地转开眼睛,目光对着前方。
      林岩说:“其实我很怕你跟着我妈住了这么多年之后,变得像她一样心静,关在那个小镇子里,再也不想出来了。”
      “我没见过外面的世界,跟林妈妈看腻了这世界是不一样的。”
      “不是,你跟我妈完全不同。”他摇头说。
      岳好看着他,等他解释。
      “我妈的心向内,她自己就是一个圜,你没有发现吗?她不需要外界,就可以过得很好,而我们多数的人,却都是半圆,甚至一个月牙,我们需要跟人接触,需要将缺憾弥补,我很高兴你自身不是一个圆,你喜欢跟我一起天南海北地到处去长见识多经历吗?这再好不过了。”
      岳好笑了,听他这样说话,觉得他心性之聪敏,不差二哥分毫,想到二哥,她问:“那二哥呢?他是个圆吗?”
      林岩笑了,摇头道:“他是个屁圆。”
      岳好瞪了他一眼,知道他们兄弟感情极好,可是在自己心里,二哥简直就是《长腿叔叔》里的那个杰维少爷~般,是他陪着自己长大,对待自己仿佛一个亲哥哥,在她的心里,她觉得二哥才是个圆,他的人生,不需要苦苦地寻找,就已经完美无缺了。
      相反对林妈妈的看法,她想得跟林岩完全不一样,或许是女人之间心灵比较相通吧,过去七年林妈妈的痛苦与寂寞.她全都看在眼里,在这方面,从小就离开家的林岩是领悟不到的。
      “我回到家,就立即跟林妈妈说。”
      “跟妈说。你要是接着叫她林妈妈,她会不高兴的。”林岩提醒她。
      她笑了,拘谨了一会儿,才低声说:“跟妈说我当初错了,冤枉了你,你觉得她会不会生我的气?”
      “她生气还是不生气,你都别太在意,太忧心自己决定不了的事情,很没有必要。”
      岳好对这句话深以为然,轻轻叹了口气,放下了这件事。
      车在高速上开了整整两天,他们才进入清渠镇,路边已经全是贩卖年货的小摊贩了,离过年,只剩下一个星期了。
      她下车,跟着林岩一起拎着在路上给家里置办的年货,向屋子里走过去。
      事先已经跟家里打过电话说两个人今天下午到家,所以三个长辈都在客厅里等着他们。岳好将东西放下,走到谢芳跟前,叫了句: “妈——”
      谢芳笑了,问道: “在外面玩得高兴吗?”
      岳好嗯了一声,看着林嘉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为难地看向身后的林岩,林岩走过来,对爸爸说:“爸,我还是跟小好结婚了。”
      林嘉树没说话,脸冷着,不肯吭声。
      谢芳伸手碰了碰他,林嘉树看了一眼老婆,脸上神色缓和了一些,但依然十分冷淡,看都没看岳好,说道: “我知道了。”
      岳好低下头,回转身对着林美惠叫了句姑姑,借口自己出去太久很担心奶奶,立即出门去了。
      她刚走到院子里,就听见身后林岩的声音叫住自己,岳好回过头,他已经拎着一些礼物追上来了,对她道: “别生气,我爸那人最大的缺点就是太骄傲,你看他能跟我妈分居这么多年,也不肯服软跟她解释自己没养情妇,就知道他骄傲到了什么程度。他慢慢会转变过来的,你别伤心。”
      岳好嗯了一声,以前因为自己并不是林家人,对林嘉树这样的陌生人,认为根本不值得浪费心思,所以他的冷淡和蔑视并没有伤害到她,但如今她已经嫁给了林岩,而林岩又跟父亲最为亲近,就算为了林岩考虑,她也不能惹林嘉树不开心……可是他所瞧不起自己的,恰恰是她无力改变的。
      人,终究没办法选择自己的出身。
      她对林岩笑笑,求全责备又有何益,已经有了这样好的丈夫,她该每天高兴得睡不着才对,想到这里,伸出手,抱着他的胳膊,亲昵地拥着他向外走。
      林岩笑道:“干吗抱着我?”
      “我要让整个清渠镇看看,我这个小磕巴傻丫头找了个多么好的丈夫!”她抿着嘴说。
      林岩忍俊不禁,笑出声来,险些把手里的东西掉在地上,走到大门口,他指着门上划的线,对她说: “我跟小风在那里划了很多身高线,你有没有看到?”
      她点头:“ 十六岁的时候,我跟你们一般高,可惜后来就追不上了。”她说着,抬起头看着他,七年前自己站在这里,心中恨透了身边的这个人,想不到时隔七年,她竟然能拥着他,一辈子做他的妻子。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事情,竟然就这样发生了,若不是眼前的岁月刻痕作证,她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的好运。
      “将来我们俩的孩子,也可以跟我和小风似的,从一岁起就在这里划道遭,到他长大了回头一看,也一定觉得很好玩。”
      他的话,让岳好一阵黯然,已经过了这么多年,她以为自己会忘记当年那个不幸流产的孩子,可其实随着年龄渐长,她越来越多地想起当初不懂事失去的那个胎儿。如果当初自己多注意一下身体,那个孩子健康地生下来,现在该有七岁了吧?
      她挎着林岩的胳膊,不想在这里多逗留,催促他出了大门。
      走在去敬老院的路上,恰好经过农贸市场,过年了,赶集置办货物的人从四面八方涌来,她可以感到那些落在自己和林岩身上的目光,她天性其实并不喜欢这样趾高气扬地炫耀,可是她年少时所受的那些屈辱,那些被老师瞧不起、被同学欺负、被学校赶出去、这个小镇上所有正派人家的大门都对她关闭的岁月,让她心头怎么也不平,如果不是这些人年复一年地瞧不起她,欺负她,她在过去的岁月里怎么会那么自卑,那么觉得自己不配拥有幸福?
      既然他们看人只看出身,看家世,看财富,看爸爸妈妈老公老婆是哪路神仙,就是不看自身这个人,那今天就让他们看看我找到的这个出身家世财富样样无可挑剔的丈夫吧!
      她先是挎着林岩,后来市场上人多,林岩伸出手,将她的肩头揽住,岳好嘴唇含笑,她忍不住抬起头,看着他,恰好他也看过来,两个人相视一笑,一股暖融融的情感在她心口滋生,刹那间周围的人都已不再那么重要,他们瞧得起自己也好,瞧不起也好,都成了过眼云烟……她的手伸出,抱着他的腰,跟他紧紧相伴着向敬老院走去。
      岳奶奶先是不理林岩,她嘟哝着怪自己老眼昏花,连人都分不清,一辈子打鸟,老了被鸟抓了眼睛之类的,直到看见容光焕发的孙女满脸的幸福,说话时的声音显得无忧无虑,一派乐观,才勉强不提,但是仍然对林岩十分冷淡。
      岳好无奈,小声地跟她解释当年的事情林岩绝对没有强迫自己,是自己一时害怕,才懒在了林岩身上。
      岳奶奶哦了一声,目光在岳好和林岩身上转来转去,责备地看了一眼岳好,方才看着林岩,开口问了孙女婿一句:“婚礼什么时候办?”
      林岩忙答:“都听奶奶的。”
      这句奶奶叫得岳奶奶十分高兴,嗯了一声,说了声“让我想想”,自己低头沉思了一会儿,对岳好道:“你婆婆能到我这里来商量商量不?”
      岳好跟林岩互视一眼,摇头道:“她眼睛还是看不见,不太方便。”
      “我的腿脚也不方便,没法过去,再说了,我年纪大,又是女方,没有我上赶着去男方家里商量婚期的道理。不然这样,你让你公公林嘉树过来一趟,我跟他商量一下婚礼的日子和铺陈,这些事你们小辈也不懂,跟你俩说了也白说。
      岳好听了,顿时为难起来,她想起刚刚出门时林嘉树那一脸的冷淡,自己奶奶竟然找他商量婚礼,不是自讨没趣吗?
      她看了一眼林岩,林岩摇头,一脸的无所谓,她对他瞪了瞪眼睛,林岩笑了,只好对岳奶奶解释道:“我回家跟我爸商量一下,他总是很忙,不知道有没有时间。”
      “再……再忙,也得把欠我孙女的婚礼补上! ”岳奶奶哼了一声,结巴着说,“我们要是大富大贵的人家,这个婚礼没有也没啥,可是小好不一样,她嫁进你家,婚礼要是没有个排场,人家背地里不知道要怎么嚼舌头。你回去跟你爸讲,就说我说的,如果没有婚礼,小好以后就在我这里住了,我一把老骨头了,不想招人烦,可是为了孙女不让人说,只好讨人嫌了。”
      林岩看着岳好,岳好一脸为难,林岩想了想,答应了岳奶奶,自己拿出手机,走出去给父亲林嘉树打电话去了。
      出乎所有人的预料,下午林嘉树竟然真的到了敬老院,他一脸冷淡地走进岳奶奶的小屋,待到商量好事情出来,脸上先前淡淡的神色竟然消失了。他回到林家的时候,平生第一次,他看了看坐在沙发上陪着谢芳的岳好,似乎不认识她一般,让岳好莫名其妙。
      非常纳闷自己奶奶跟他说了什么,竟然能转变这般铁石心肠的人?
      其实她心中还有一个更大的纳闷,从回来,她就一直想问奶奶,但可能是因为心底深处害怕问出来的结果,她始终没有找到勇气¨¨¨
      到底谁是我的妈妈?为什么这么多年,奶奶始终不曾提起自己的身世?林家上上下下开始忙着操办婚礼,过完年,她跟林岩去照了婚纱照,待到一个多月后那差不多有半面墙大的婚纱照拿回家,挂在了墙上。岳好搀着看不见的谢芳,见她满脸的喜悦,盯着什么都看不清的墙壁,才低声说:“妈,有一件事我一直没跟你提,因为我¨¨¨我怕你不肯原谅我。”
      “什么事? ”谢芳的声音里还带着喜悦。喜事临门,她是高兴的,关在自己的小天地里太多年,她已经忘了热闹和喧嚣是什么样子了。现在看来,她自己也没有那么孤僻爱静啊,甚至想到自己将来若是治好了眼睛,能亲眼看看自己的小孙子或者小孙女,带着他们读书写字嬉闹,她对上手术台,也没有那么害怕了。
      “当初……当初小岩没有强迫我,我……我在那件事上撒谎了。”
      谢芳哦了一声,满是讶异:“为什么? ”
      “我……我当时没说清楚,我奶误会了¨¨¨”
      “你不是撒谎的孩子,为什么在这样的大事上不说实话呢? ”谢芳忧心地问,显然想到了过去七年自己的儿子受过的委屈,神色凝重起来。
      “我当时结巴,说不清楚,后来奶奶带着我来到你家,您问小岩说有没有这回事,他在电话里说‘记不清了’——这句话让我太难过了,我那时候¨¨¨那时候险些昏过去,我以为¨¨¨我以为他是因为喜欢我,才跟我在河边那样的,可他说记不清了,我就想我真的什么都不是,连双破鞋都不如,他试了一下就丢掉了,根本忘了有我这个人¨¨¨”
      “所以你就撒谎了? ”谢芳问。
      她嗯了一声,惭愧地说:“我好恨他,恨不得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他,我整天想着死了算了,那会儿我真觉得活着没什么意思。”
      谢芳叹息,劝慰道:“你那会儿就喜欢小岩了,也难怪你为了一句话恨他这么多年,好在今天结局不错,你们俩能在一起,比什么都好。”
      岳好听谢芳这么讲,知道她原谅了自己,心中高兴,向前拥住谢芳道: “谢谢妈,我最怕你不原谅我,如果你不原谅,我只好天天跪在你的房间外面,求你原谅我为止,要是你还是不理睬我,我都想过放弃小岩,一个人悄悄地离开这里,让你再也不用见到我这个不争气爱撒谎的骗人精。”
      “傻孩子,你怎么会有这些傻念头? ”谢芳心疼地问。
      “我没有亲妈,我有的就只有你,如果我结婚让你不高兴,我宁可不结了。”
      谢芳听了,神色一怔,嘴张开,似乎想要告诉她什么,后来自己摇摇头,轻声道:“你的心意我懂了,若不是你这么好,我也不会这么喜欢你当我的儿媳妇。”
      岳好脑海中闪过小凤的名字,她不知道谢芳知不知道谁是小凤,如果她知道了,那么她会不会介意?
      一个清渠镇公开的秘密,即使隐居的谢芳,也该有所耳闻吧?
      她鼓了几次勇气,想要问问谢芳这件事,可面对着眼前这张清润秀美的脸,她就是没法开口提起小凤这个名字¨¨¨
      她终究是自卑的。
      想到李雪说起小凤时鄙夷的样子,想到张树辉跟自己提起的小凤可疑的名声,让她在接下来的几天都心事重重,她不知道林家若是真的清楚了自己的身世之后,会不会瞧不起自己,而自己是不是有必要在婚礼之前,对他们坦承这一切?
      一个人最没办法的,最无力的,就是自己的出身,无论你长成什么样的人,成为多么优秀的一个个体,可是在那些看重家世与承续的人眼里,都不如一个好爸爸好妈妈更有吸引力。
      日子一天一天变暖,冬天马上过去,婚礼定在春天,马上就要到了,她看着张灯结彩的林家大院,对那个公开的秘密将要在婚礼那天被人背后讲论的担忧占据了她。她并非在意别人怎么耻笑她、嘲讽她,她在意的是因为自己的原因,连累林岩和谢芳成为笑柄。
      她的担忧在婚礼的前一天达到了顶点,对奶奶支使自己去山上给爷爷上坟的行为特别不热衷。
      “去给你爷上坟,春天雪水化了,看看坟稳当不稳当,记得跟他说说你嫁人了,让他在那边放心。”岳奶奶不由分说,非要岳好去。
      她无奈,只好买了一些纸钱,不想麻烦林岩,一个人向着山上走去。这时候天气转暧,早已不用穿羽绒服,只是一件春秋衫就已经够了,她沿着马路边上刚走出小镇,就听见身后有汽车的喇叭响,她回过头,看见开车的林岩正在车里对自己示意,让她上车。
      她坐上去,问他:“你怎么来了? ”
      “马上结婚了,怕老婆跑了,要看住。”他答道。
      岳好忍不住笑了,跟他在一起这么久,多少习惯了他板着脸说逗人话的性格,抱着手里的一大沓子纸钱,她说:“我奶非让我给我爷上坟,她老人家一旦决定了一件事,不办到就不行。”
      林岩想到岳奶奶,深以为然地嗯了一声。
      “又麻烦你跟我跑了一趟,真是不好意思。”她对他抱歉地说。
      “你就要嫁给我当老婆了,突然跟我这么客气,是不是想要反悔啊? ”他接着逗她。
      岳好笑了一下,笑容敛去,她想到自己的身世,神色黯淡起来。她很少跟林岩提起小凤这个名字,在她心中,她宁可当自己没有妈妈,如果没有这个妈妈,她或许会比现在更多一点儿自信。此时她低声道:“我妈妈可能是小凤这件事,你爸妈要是知道了,会不会后悔让你娶了我? ”
      林岩摇头,安慰她说:“别担心,我爸妈早就知道了。”
      岳好惊讶地看着他。难道自己是整个镇子里最后知道这件事的人吗?
      这件“秘密”,还有谁是不知道的?
      “我妈觉得一个人的养育过程比出身更重要,她不会因为这个另眼看你的。”他很暖心地说。
      “那你爸呢? ”
      林岩顿了顿,有一会儿没说话,后来答:“他能同意你嫁进来,就证明他不介意,你说是吗? ”
      岳好却觉得林嘉树对自己的冷淡里,仍然带着一股子瞧不起,摇头叹道:“真不懂他怎么会松口,让我嫁给你? ”
      林岩想到楼下客房消失了的父亲的行李,自己这个骄傲的从不轻易低头的父亲,当初骄傲得让他连个不戒大和尚都不如,现如今显然苦尽甘来,跟母亲前嫌尽释,重新找到了幸福。说起来,爸爸还得谢谢自己才对……
      他想着父亲母亲,微微笑了,没有跟岳好解释。
      “你笑什么? ”岳好看出他眼睛里的笑意,很纳闷地追问。
      “没笑什么。”他答。
      “不说是吗? ”岳好嗔了。
      林岩看她秀目含嗔,柳眉微皱,就知道她要发怒了,如此美丽的她即使生起气来,也能让自己移不开目光,他心中微动,眼睛忙专注于路上,嘴上却对她说:“过来,让我亲亲你。”
      岳好哂道:“真是,你好好开车吧。”
      “不让亲我就不开了。”
      “不开就不开,反正前面就到了。”她笑着说。唉,因为有他,不管多大的烦恼,都可以忘却吧?
      而春天,就在这个春天,自己就要嫁给他,成为他名正言顺、堂堂正正的妻子了一这个世上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幸福?
      为什么要纠结于那些自己无力左右的事情,破坏自己这一生最该幸福的日子呢?
      她脸上微红,看着前方蓝蓝的天空,春天的气息已经从南方吹来,可以看见漫山遍野的灰寂中,渗透出的一股勃勃生机的淡绿。她看着看着,欠身而起,在林岩脸上轻轻地亲了一下。
      林岩愣了一下,后来一踩油门,汽车跟抽风了一般,很快地就开到了沙滩上的岳家茅屋门口。停在林外,他解开安全带,凑到岳好身前低声道:“想那么糊弄一下就完了?”
      岳好呀了一声,她知道他那个眼神是什么意思,可是在这里不行,这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太多太多的回忆让她完全没有心情,伸出手推他道:“别胡闹了。”
      “林夫人,你老公我最喜欢胡闹,你忘了吗?”
      她咬牙道:“这里不行,你要是胡闹,我就喊……”
      “随便,看你喊出个鬼来。”他一脸大灰狼似的笑容,凑了过来,不管岳好的推拒,将她搂在怀里,亲吻着她,两个人唇舌相交,岳好被他亲得喘不过气来,在他的手伸进自己的衣服里时,冰凉的触感让他忍不住啊地惊叫一声。
      林岩缩回手,目光微动之间,看见车窗外一个人影,险些吓了一跳,惊讶地道:“这……这……老婆,你真叫出个鬼来了。”
      岳好顺着他的目光看出去,见车档玻璃正对着的树林外,站着一个穿着红色衣服中年的女子,她长发随风飘动,容颜极为美丽,虽然隔着这么远,也能看出来这女子眉目之间跟岳好的相像之处。
      岳好愣住了,她注视着她,一个不敢想的念头冒了出来。
      “那是——”林岩惊讶地说道。
      岳好没有回答,她拉开车门,跳下去,跑到那个女人面前,二人相对。她不用对方开口,已经知道这个女人一定是自己母亲了。
      太像了,实在是太像了。
      “小好,你……你长这么大了?”这女人看着她说道,说的是本地口音。
      “你……你怎么来了?”岳好也看着她,心情复杂地问。
      她脸上闪过一抹痛苦,叹了口气,这时岳好才看清她的容颜之间透着一股病态,穿着大衣的身子甚至在微微颤抖。
      眼前的这个女人病了,而且病得不轻。
      “是你奶奶让我来的,她说你要结婚了,让我来看看你。”
      这就是奶奶绕着弯子强逼着自己来上坟的原因?
      身后林岩走了上来,站在自己身边,很自然地用手揽住岳好的肩头。对面的中年女子看着眼前的一对青年男女,眼睛里闪过一抹又像是羡慕,又像是欣慰的神色,她轻声道:“你运气比我好,能遇到这样好的男人。”
      岳好感到林岩搂住自己的手微微用力,明白这是他无言的支持,她一团混乱的心感到一股安心,这确实是幸福,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身边永远有他跟自己站在一起勇敢地面对。因为这个,她单刀直入地问了自己最关心的两个问题:“为什么把我丢了?我爸爸是谁?”
      中年女子,也就是小凤,看着岳好,眼睛里微微湿润,似乎在勉力控制自己的泪水。她移开目光,显然说到这个话题,她心中有愧,所以不敢再看岳好,低声答道:“我没有把你丢了,我生了你之后,从这片林子跑过来,偷偷摸摸地到岳大婶家里,把你送给她了。我的名声不好,怕人家知道你是我女儿笑话你,所以岳大婶岳大叔才骗你说你是个孤儿,是他们在垃圾堆上捡的。”
      岳好吃了一惊,她想不到答案竟然是这样,所以自己并不是像一团烂肉一样被丢到垃圾堆上,而是被她送给爷爷奶奶的吗?
      她愣愣地盯着对面的这个女人,心潮翻涌,不知道自己是该恨她,还是该过去拥抱她。
      “你爸爸他是这里中学的一个老师,他当初犯了一点儿错误,是从城里被撵到这里来的,他年纪比我大得多,也不想娶我,怕人家笑话,等我把你送人了之后没多久,他就死了。”
      “他叫什么?”岳好轻声问。
      小凤说了名字,岳好想了半天,一点儿印象都没有,看着林岩,他摇摇头,显然也没听说过。
      “我来这里,是因为岳大婶跟我讲,她说你要结婚了,会想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小好,我是个无用的女人,但我不是无耻下流的东西,绝对不是不要脸的妓女。我最大的错误,就是生了这张无用的脸,性格懦弱,害了自己一辈子。”说到这里,她忍了半天的眼泪,终于流了出来。
      岳好看着她的泪水,人在中年,她哭起来还能如此好看,可想而知她年少的时候,美得该有多么惊人了。
      “至于你父亲,他也不是那些坏痞子,他是个很好的人,正派,会读书,他不想娶我,我倒也不怪他。”说到这里,小凤看着岳好,眼睛在她眉目之间逗留片刻,轻声说,“你的眼睛很想他。”
      小凤说完这句话,看着岳好,又看了看林岩,转身道:“你们俩好好地过日子吧,我该说的都说完了。”
      她转过身,似乎就想离开。
      “你生病了?”岳好突兀地喊她道。
      小凤停下脚步,回过头看着岳好,目光微动,她轻描淡写地说:“是,不过不要紧,歇一阵子就好了。”
      “你——”岳好心中一团乱麻,明明有很多话要说,不想就让她这么走了,可是千言万语汇到嘴边,她竟然一句都问不出来,后来只说了一句,“你现在住在哪里?”
      “跟我的一个儿子住在一起,他很孝顺。”小凤答。
      岳好哦了一声,因为这句话,心中蓦地起了一个念头,如果······如果这个女人真的是自己的母亲,那么她所生的孩子,全都是自己的兄弟姐妹了?
      兄弟姐妹,自己竟然也有兄弟姐妹?
      她愣住了,呆呆地看着小凤,半天没有作声。
      小凤却摇头笑了,道:“那些孩子连我这个妈都不认,别提什么兄弟姐妹了,生了七八个孩子,也就这一个好点儿,也是看在我帮她带孩子的分儿上。你好好地跟你丈夫过日子吧,女人这辈子,最重要的就是有个自己的家,有丈夫和孩子,别的全都是假的。”
      岳好还想再说,小凤却似乎话已说尽,她最后看了一眼岳好,既没有上来拥抱一下她,申请中也没有任何亲昵的表示,母女重逢伊始她脸上的愧疚与痛苦,这时候已然消失,手插在大衣袋里,她转过身悄悄离开了。
      岳好的眼泪掉了下来,抬起手,捂住脸,泪水沿着指缝簌簌而落。
      林岩伸出手将她揽在怀里,紧紧地抱住她。
      岳好哭个不住,小时候被生身之母丢弃时,她不过尚在襁褓之中,无智无识,不知道什么叫做痛苦,不想在二十四年后的今天,再次体会了什么叫被弃······
      终究是母女,难道抱一下自己都不行吗?
      “别哭了,她走了,是为你好。”林岩劝慰着说。
      岳好抽泣了一下,哑声说道:“为我好?”
      “她病了,病得很严重,她不想让你知道,所以走了,刚才我看她走的时候,身子都有些摇摇晃晃······”
      岳好停了哭泣,身子微动,就像追过去。
      “别追了,她这样离开,肯定有她的原因,你追过去,也改变不了什么。”
      “她是我妈啊。”岳好心痛地说。
      “可也是把你丢给别人抚养的妈!她也有自尊心的,她当初不要你,现在也就不想接受你的同情和怜悯,你懂吗?”
      岳好点头,她懂,她太懂了,当初在明城的城墙之上,自己暗暗发誓就当没有母亲的决心依然清晰,可是那都是在她真的与自己母亲面对面之前······重逢了。“妈妈”这个空洞的词,变成了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她发现自己没法子当她再也不存在。
      她叹了口气,眼泪不能自禁地又掉了下来。
      “做个勇敢的雪绒花吧,别哭了。”
      岳好抬起头,一双红肿的秀目望着他,问道:“你知道雪绒花?”
      林岩笑了,点头道:“当然知道,你忘了我看了你写的一千多封信吗?我还知道你在大雨里,跑到山上给那个叫如寄的家伙摘了一朵,跟一束水仙扎在一起,放在了他的窗前······”
      岳好留意到了他酸溜溜的口气,自己不禁莞尔,挽着他的胳膊,一边向山上的方向走,一边轻声道:“要是你想,我也摘一朵送给你,你觉得怎么样?”
      “也在大雨里?”
      “你想我大雨里跑上山,给你摘一朵花?”
      林岩作势想了想,后来摇头道:“要是有我陪着你,我们俩一起上山,我倒是很乐意。”
      “为什么要一起上山?”
      “呃,当然是为了采花······”
      岳好扑哧一下笑了,她就知道他这个人,说不了几句正经话,就要打趣逗弄自己。
      “你笑什么,我说的是正经的,真是采花。”
      “去你的。”她嗔道,刚刚因为小凤离开而痛苦的心境不觉轻松了下来。
      空山早春,寂远湿润,有他在身边,就算全世界都离开了,自己终究不再是独自一人了。
      “你把我想得太离谱了,我说采花就不能是真的采花?比如现在,我们俩要是上了山,难道就不能顺便播播种?”
      岳好羞得轻轻哎了一声,捶他一下道:“已经到了爷爷坟前了,你别胡说了。”
      林岩笑了笑,两个人站在岳爷爷和如寄的坟前,他拥着她,二人站了良久,她将手探进大衣袋里,拿出一个纸包,递给她道:“喏,给你。”
      “什么?”岳好奇道。
      “种子。”
      岳好惊讶地看了他一眼,接过来,打开了,里面竟然真的是一包植物的种子,她奇怪道:“这是什么? ”
      “你这样思想复杂的人啊,真是理解不了我善良的动机。”
      岳好笑得险些把种子撒在地上,她一迭声地嗯着,末了催促他道:“到底是什么? ”
      “雪绒花的种子。”
      完全出其不意,岳好愣了,她盯着他,捧着花种的手微微颤抖。
      “我让人从河北带过来的,你可以将这种子种在如寄的周围,喜欢的话,我们家的院子,这个大山,都可以播种。只要温度湿度适宜,总能有一粒两粒活下来,秋天的时候开出又小又洁白的花……”
      岳好点头,低声喃喃了一句:“你这样有心,我很高兴。”
      他看着她,好看的眼睛一直盯着,上翘的唇角翘起,带着笑意,却没有说话。
      岳好纳闷了,问:“怎么? ”
      “我刚刚说的……”
      “什么? ”
      “呃……”
      “到底是什么? ”
      “说的采花和播种的事情,你要不要考虑看看? ”他对她说道,口气中满是逗弄与笑意。
      岳好以为他又在逗自己,张开口,想要嗤笑他一下,不想目光对上了他的眼睛,她满脸轻松的神色消失,讶讶地结巴道:“你这个……这个家伙,你是说真的? ”
      他既没点头,也没摇头否认,只是笑嘻嘻地看着她,没说话。
      岳好上前,伸手欲扭他的耳朵,林岩见势一躲,绕到岳爷爷和如寄的坟后,笑着说:“你不同意就不同意好啦,干吗打人? ”
      岳好嘴上说道:“我让你整天想着耍流氓……”她伸出手,堪堪将要抓到他的衣襟,手上的花种包却不留神,一下子掉了,细细的种子随风飘散,散落在如寄和爷爷的坟周,岳好愣了,张着空荡荡的手呀的惊叫一声。
      林岩走过来,安慰她道:“没什么,我们本来也是要种在这里的。”
      “可我想仔细点儿种下去。”
      “无心插柳柳成荫,你忘了吗?或许这样才是最好的。”

      岳好被他安慰得心中微微轻松,点了点头,抬头笑着对他说:“虽然是这样,不过你刚才说的事情,我还没有跟你算账。”
      “什么事情? ”
      “你脑子里想的事情。”
      他笑了,看着她,乌黑的眼睛光芒晶亮,似乎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好半天不言不语。
      “你在想什么? ”
      “我在想你今年二十四岁了,竟然越活越不如从前。”
      岳好知道他又在逗自己了,哂了一下,不肯搭腔。
      他不需要搭腔,自己就能接下去,笑着说:“你忘了吗?十六岁的时候,你跟我不就是在离这里不远的河边,第一次相逢,连对方名姓都不知道,就……”
      岳好哎呀了一声,转身向山下跑,一边跑一边道:“胡说八道,我根本不记得这回事……”
      他高高的个子跟了上来,伸出手拉住她,对她轻笑着说:“要不要我帮你回忆一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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