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01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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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连被变态逼迫，哭丧着脸不得不上前敲门。
院墙与门扉之上重重叠叠的全是紫红的花，花香带着淡淡的甜，赫连一闻倒觉得神清气爽。手刚扣到木门，还没用力就惊奇地发现门是开着的，小心翼翼推开条缝，先伸个手进去晃了晃，才慢慢地把眼睛探进去。
沉默，然后瞬间脸色爆红，几乎是“嗖”地就把脑袋缩了回来，无视冰雪看白痴一样的视线，他只觉得自己的心脏砰砰直跳地像是要蹦出嗓子眼。
“人在？”冰雪毫不犹豫一掌拍开木门，然后拖着某人胳膊就把他甩进了门。
这样简单粗暴的动作，赫连此刻却泛不起丝毫负面情绪，他完全手足无措，脑海都是混沌茫然的，麻蛋被那双眼睛瞧上一眼，连灵魂都像被洗涤干净了好么！赫连终于明白为什么方才冰雪讲“难得一见的美人”时那种暧昧婉转的语调了，怎么会——怎么会有这样的NPC！
“你好，”坐在廊下看花的女子抬了头，冲他微微笑道，“旅人。”
“你、你好。”这声音……赫连也算是见多识广了，可现在他连话里都有小哆嗦。
“清早刚开的茉莉，”美人从身侧的小几上拿起一只茶碗，微举，“要来喝一杯吗？”
“好……好。”赫连下意识就应了，完全想不到别的什么，甚至好久才能从那笑中找回自己的思绪，直到下了大毅力强行把自己的视线从那个身影上挪开，总算是能找回点理智，然后才想起冰雪的存在，悄悄挪了下眼，冰雪笑眯眯跟在后面，看着没任何异样。
他怎么能知道，冰雪满脑子卧槽的刷屏——《杀尽天下福缘狗》！
赫连在廊下席地而坐。矮矮的木阶底下有炭炉，上面架着只煮水的青色粗瓷。满院子都是鲜花，各色皆有，多是重瓣，馥郁层叠，美得能叫人说不出话来。赫连并不识得这些花，但他敏锐地发现很多花不该是这个季节盛开的。虽然来的时间短，但他也知道，明月乡的节气应和天时，极少有违背天时的景象出现，就这点看来，这座小楼简直像开放式副本了。
而那对面倒茶的人……
赫连第一次觉得自己语言的匮乏。连想要去形容都做不到吧。
他分神偷点开千里传音，查找附近玩家添加，然后问：‘她到底是谁？你带我来这里是要做什么！’
冰雪笑容不变：‘你猜？’
赫连简直想回头一巴掌呼过去，但是面对着递到眼前的茶碗，简直连自己是谁都要忘记了，一边受宠若惊伸手接一边快速露出个僵硬的笑来。
发信息：‘你不说信不信我现在就走！’
回给他的是个笑脸的表情符号。这扭曲的符号简直与冰雪的真实表情像极了。赫连后背一凛，但一点脾气都没有……对，他怎么舍得走。
“你是谁？”想不明白，所以他带着好奇与惊叹地直接开口问了。
美人微微一笑，很平静的口吻：“一个只停留在过去的人。”
她的声音略显轻飘，有种古乐萦回般的悦耳，也像是见到花开时那种挡都挡不住的动人。笑起来会微微敛下眉眼，于是沐着那么明丽的秋光，那水墨勾勒似的容颜淡得像会化开。
她说：“与我讲讲你所见吧，旅人。”
那么温柔地与你说话！简直叫人马上自动代入“旅人”这个身份！
赫连的心跳得快极了。最初的时候几乎是结结巴巴才能将话讲出来，有很多其实从未在意的过的东西那么忽然在脑海中浮现，于是他就能讲开满赫连家族地的各色香石竹——她喜欢花的是吗？讲青州的风俗水土，讲他从北到南到达明月乡所见的那一切，他走过这个世界的路很少，寻常也不关注江湖的事，但总觉得，现在就有说不完的话。
与她说话真是一件愉悦的事。
她不会在乎他说的对错——赫连懵懂地想到，大概她不是个博学多闻的智者，就是个从来没有亲眼见过外面世界的人。她能在任何时候都接上你说不下去的话，会帮你圆上你所有解释不了的事物，虽然更多的时候只是倾听，都叫你觉得她真的是个很好的交谈对象。
赫连不知不觉就着话头喝光一壶茉莉花茶。这时候才陡然发觉不对——等等！背后那死变态呢？！赫连毛骨悚然，卧槽冰雪什么时候不见的！这不科学！！
美人端坐在那，含笑注视着他。似乎视野里只有他的存在，压根没有跟着进来又莫名消失的冰雪。那双眼睛太美，静谧的泉流在瞳底慢慢流转，就像活着般灵气逼人，全部注视着一个人的时候，会叫人连思维都是局促迟钝的，只情愿在眼底溺毙，不想挣扎分毫。
“谢谢你。”她最后笑着说。
于是赫连什么都想不到，就那样晕晕乎乎道了别，在那柔美的笑意中走到门口，回味了好半天之后才一个哆嗦回过神来。
他像是被鬼盯着一样浑身发凉，悄然转了个头，某张熟悉的脸笑眯眯看着自己——卧槽！他吓了个半死：“你又是从哪冒出来的？！”
“聊得很愉快？”阴魂不散的某人反问了一句。面情平静，声音温和，如果忽略了眼底满满的看蠢货一样的神情。
“关你什么事！”赫连瞪眼，方才像是被屏蔽一样的火气重新冒出来，大概某种灵敏的思维方式还停留在他的脑海里，他还无师自通了高难度嘲讽，“有人还没找到存在感呢！”
冰雪刚抬了手，赫连瞬间抱头蹲下，警惕地盯着他——连冰雪都懵了两秒，被他这难以预料的动作给娱乐到了，脸上就又是他惯常的温柔到甚至带点谦逊的笑：“只要想到某些人是用智商换来的福缘，就叫人一点期待都没有了啊。”
“你！”赫连大怒。又变着法子说他蠢！别以为他连这都听不出来！
“你就不想知道她到底特殊在哪里？”冰雪俯下身用一种循循善诱的口吻道。
当然想。但赫连明智地保持沉默。
果然下一句：“真可惜啊，以你贫瘠的脑容量大概无法明白这么深奥的东西吧。”
冰雪一点都不想再跟他说话。这次走访也叫他确定了自己先前所想，明月乡的规则相当严谨，或者最初因为福缘问题确实触发了什么，但就像走岔路口一样，一旦触发特定事物，就得一条道走到底，断不会再出现其他选项，或许也是某种程度上的公平合理性。
他这一走，赫连还有片刻的不知所措。这是……解放了？
瞬间大喜，这种开心盘踞上胸口，便维持不了先前愤懑的心情，他几乎是蹦地起身往回跑，内心还有几分不屑——就你聪明！你那么聪明，没福缘还是硬伤哈哈哈哈……
回到药庐，发现丫头在厨房搓药丸，白发坐在屋檐底下拿刷子刷药材，赫连故意来回晃悠了好几圈，见丫头只是对自己笑了笑，而白发除了抬头看了自己一眼外，连话都不说一句继续低头做事，顿时感觉到一股难以想象的失落。妈蛋劳资都被那死变态绑架了一回，好不容易逃回来，这两个居然跟没事人一样真的好么！
赫连先蹭到丫头边上。
烟岚搓的是蜜丸，也就是用炼制后的蜂蜜混合药粉搓成的药丸。蜂蜜已经炼好，药材也磨粉精筛，她刚过合药、制条这些工序，正在成丸，就见着赫连的脑袋在那窜来窜去。
“怎么啦？”她眉眼一弯。
同样笑得温软静谧，她的笑跟冰雪简直是天壤地别。赫连在他边上蹲下来，两眼亮闪闪：“明月乡的NPC你是不是都认得？”
烟岚认真搓药丸：“不是所有的NPC，也有些不爱与人交往的。”你不能期望所有的NPC都是好脾气，就看她刷的那些好感，能影响到半个明月乡已经不错了。
“那么……那个，”赫连努力压抑着话语中的激动，“东面有个开花的小楼，那里面那位……”他小声，“你认得吗？”
烟岚终于抬了头，把注意分散了点到他身上，眼中的笑意更浓：“你见过她啦？”
不知怎的，赫连一下子红了脸。
本来就是形貌昳丽的少年，虽说总是被一脸嚣张狂妄的神色破坏了几分气质，但换做害羞的表情时，却能叫整个人的精气神都为之一清。
“真的是个很美的人。”赫连认真道，乌黑的眼瞳里满满的憧憬，是年少特有的羞涩，不带一丝淫邪，“真的很美，从来没有一个人……不止是NPC——能让我有这样强烈的想要交谈的欲望。”他顿了顿，又马上道，“你的亲和力也很强，但……那不一样。”
就算再怎么提醒自己那只是个NPC，他都没法不因此而产生悸动。并不是仅仅由外貌所带来的神魂颠倒，而是一种……只要与她交谈过，就会为她的气度所折服的魅力！
“那位啊……其实很少与人交谈，”无视赫连猛地瞪大的双眼，烟岚慢条斯理道，“毕竟，机缘巧合能见到她的人原就不多，而且，”她笑了笑，“也不是所有人都有你这样的福缘，不是吗？”
虽说只是个傀儡，也有自己一套完整的人设的，毕竟要能承载住正道尊上的整套模板——烟岚当初设置时除了稍微下调了外貌的幅度，也专门配备好了不同情况下的触发条件——虽说在没有烟岚本人控制的情况下，傀儡的AI就算被触发也只会过渡到倾听者的角色。
混元正道中高福缘的玩家毕竟少得可怜，因缘能入明月乡且随身带高福缘的又实在屈指可数，这点点人中恰巧能逢着傀儡的又实在不容易，所以在很多人眼中，这就是个只会微笑与沉默的平面NPC没错。赫连能触发并不出人意料，但没想到他会起这么高的评价。
“那她背后有没有什么故事？”赫连简直好奇死了，“她称呼玩家用的是‘旅人’啊——她是什么身份，也像别的NPC一样有武器任务吗？”
烟岚只是笑：“我不知道。”
赫连自己一个人絮絮叨叨讲了不少废话，偷偷溜了出去，在大厅灌了半壶凉茶，又窜出门，慢吞吞蹭到白发边上坐下来。
白发不作声。赫连憋了好久还是忍不住问道：“冰雪为什么非要我去跟NPC交流？”他小心翼翼问，“我都差不多走遍明月乡了，压根不知道那些NPC是干嘛用的……”
白发头也不抬，但是手上的动作慢了几拍。赫连瞪着眼等他说话，都快没耐心了听到这货慢慢道：“大概是借你的福缘去测试NPC敏感度。”
NPC的运转不是光靠最初的建模，混元正道的NPC普遍AI都高，不难看出，游戏后台对于NPC行为模式的设定下了大工夫。敏感度就相当于NPC个体之间及NPC对于玩家的各类反应总括，这个数值会一直变动，但要看是否能触发NPC产生行为。
赫连似懂非懂：“有什么用？”
白发：“……”
换了个这蠢货能听明白的说话方式：“NPC身上有任务，但无法触发，借你的手去试探下对方身份乃至尝试是否有触发方式……很显然，没什么成效。”
白发不用猜就知道，明月乡的NPC敏感度极低。丫头占据降生在明月乡这个优势，本身福缘属性也高，所以能在这个地图混得如鱼得水。至于赫连，在这个人身上足够能体现福缘一力降十会的可怕，哪怕不动脑，好处都是从天而降的。而对于他与冰雪这类福缘低的玩家来说，触发这些NPC的可能性就无限低于零。
所以说先天福缘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多少人不断自杀账号，就想创设一个福缘高的号，但别说混元正道创号本身的限制就很严苛，它创建账号的全真模拟程度就极高，很多属性就是基于身体数据为蓝本的反馈从而模拟而成的，重来几次差别也不大。正是因此，这游戏中任何能加福缘的道具不用炒就是天价。
赫连道：“但那些NPC都会与我交谈啊，那变态难道一点有用信息都捞不到？”
白发简直懒得跟他讲话：“NPC没触发前大多都是平面NPC，只有最简单的行为模式。”
以赫连目前与明月乡的亲密度，NPC愿意理他就纯粹是看在福缘的份上……碰到了就拉几句家常而已，能有什么收获。冰雪也是不折手段了。
赫连打开地图掰着手指列举今天见过的NPC，白发保持沉默。
过了一会儿，赫连忽然不说话了，等白发刷完所有的块根，起身打清水放在笸箩里又冲刷一遍，他还是没声音。白发抓着笸箩准备放到阴凉的环境里让药材自然阴干，下意识回头看了眼，这货表情显然憋着话呢。
他不说，白发也不问。哪想才走出没几步，后面闷声不吭的就跟上个人。
白发晒完药材，从木架子底下走出来，碍手碍脚的赫连依然充当路障。
他停下脚步，面无表情地看过去：“……”
赫连明显感受到了这无言背后的隐意，嗖地窜过来：“我看到了一个很特别的NPC！”
白发继续等待。
“东边那座小楼里的NPC，可美了可美了！”连说两遍加强语气，“你有没有见过？你有没有跟她说过话？？”这货简直亢奋，“你知不知道她来头？”
白发无语绕过他，走到院子里准备洗手。
赫连仍跟着他：“啊啊我忘记拍照了！我竟然忘记拍了！你知不知道她啊，你比我早来那么久一定有见过她的吧……那么好看身份一定不简单吧！”
一只大型苍蝇在耳边嗡嗡是什么感觉？白发两眼无神：“你从不看论坛？”
“啥？论坛？？”
白发顿了顿：“《美人志》，榜首。”
“啥啥？？”
很好。
白发招出系统面板，连网搜索了一下，激活千里传音，搜索就近玩家直接把链接甩了过去。然后扭头就走。
赫连还震惊在白发竟然也会开千里传音的事实中：“不是！我说，你竟然会开这个！那你还不肯组队！！在副本不组队是何等可怕的事！！”他脑洞大开，不是不能开千里传音，是寻常不开么？怎么那么像是在被谁追杀？朋友还是敌人？
想半天点开链接，《论美人榜首的名至实归——就这张脸已经能叫我原谅一切！作者：死颜控》。看完之后，赫连的灵魂……升华了。他走进了新世界的大门。
白发把烟岚搓好的药丸分瓶包装，放了一半在药柜里，另一半直接扫进自己的包裹。忙完出来，已经快黄昏，没歇一口气出门打水倒水缸，准备给烟岚做饭打下手，就见着网瘾少年蹲在屋檐下，开着虚拟屏幕连天网，眼睛都快钉死在了上面，已经浑然忘我。
白发：“……”
烟岚在锅里清炖了一只鸭子，小芋头刮皮切两半，炉子烧热，加油翻炒一遍香料，放入之前炖好的牛腩翻炒，然后加芋头加水炖，炒好小白菜正在下素面，忽然听到赫连大呼小叫奔进来。
“啊啊啊死变态又来了！！”
脚步才踏出几步就没了，然后是重重一记像是身体摔在地上的“啪”——烟岚光听声音就知道很疼。所以，少年人，为什么你不肯积点口德？
吃晚饭的时候，老头对饭桌上多一个人的事实，也就脸色糟糕点，没表达出什么反对。烟岚当然知道原因。她清楚闇门的往事与规则，也知道冰雪来历。老头天不怕地不怕，偏偏，冰雪背后站着个他也动不了的人。
赫连难得保持安静。他挨坐在白发边上，连吃饭都捧着系统面板，痴迷的劲头溢于形表。
樊老头刷完存在感后走人。烟岚收拾完碗筷出来，夜幕已经拉下，黄昏最后的光色已经消隐无踪。赫连终于放弃了刷论坛，整个人都贴墙站，警惕地瞪着冰雪。“我不出门！”
冰雪笑得一脸温和。
一看开头就知道这又是一场逼良为娼的剧目。烟岚端了杯水慢慢喝，忽然注意到白发的视线，有些好奇：“？”
白发的眼神平静而默然，与以往的任何时候都一样，空得什么东西也没有。
冰雪拖着赫连要出门，临行前看了眼白发：“你不去？”
白发沉默。
烟岚笑得一脸无害。樊老头的那盏莳花灯在她手上，她知道老头明明想要保白发的命却不把这道具交给他的原因，所以她也只好把道具收起来。但是想来老头也很清楚，她的善心也实在是匮乏。
既然是自己的选择，那就自己去挣命，总要旁人来善后，想来凭着白发的心性，也做不到坦然。
白发还是跟着冰雪去了。在深渊边上徘徊多年的人又怎么会在意更透彻的黑暗。
烟岚的牡丹绣屏已经彻底成形，还有些边边角角的勾勒。
她择好线，绣了没多久，忽然笑了笑：“还不睡吗？”
门口闪出个老头。没有一丝睡意的樊离慢吞吞踱进来，坐在桌子边，给自己倒了杯冷茶。刚碰了碰唇，又不感兴趣地放回了桌上。
灯火闪烁着，那明灭的光色映照进他浑浊的眼瞳，带着某种异样的冷酷。
烟岚绣好一枝藤蔓，内心一片平静——毕竟啊，在将白发带入明月乡的那一刻，他就该明白会有今日了吧。
*
攻略副本之路渐入佳境。
烟岚对冰雪的性子摸的还算透，那一晚的魔琴副本绝对会成为悬在他心口的一把刀子。他本就是极谨慎极多虑之人，明白还有很多无法摸清的未知可能，手下也不会做得太绝，至少最初时那般冷酷霸道视人为工具随手可抛的事，他要做还点掂量些。
再者，有烟岚先前将他强绑在白发赫连船上的先例在，要论起合作来，他也不会拒绝得太过。毕竟合作共赢总比互相算计来得好。更何况，闇门的剧情马上就要开了，冰雪隐隐有预料，于是迫切需要攒功勋换得常驻明月乡的资格，有这把刀子在头顶，他只会更谨慎。
到底是聪明人，没看他只是不遗余力地压榨赫连小少爷，对白发跟烟岚都很客气么？当然他要真控制不住了手贱一把，烟岚也没办法。
入秋之后有一天，烟岚接到菡萏的传讯，紧急剧情需要补助，她换到人控界面一拉列表，得，西部本来就少人控，唯一分配的几个一到下半年就习惯窝在温暖地方，身上也不配备传送，临时调过去来不及，她索性自己跑一趟。
昆仑雪道。
两个亡命之徒向入口狂奔。
鲜血淋漓一路撒过，即使浑身擦满金疮药，还是止不住身上流血的伤口。两人身负重伤，还是拼了命往前跑，时不时回头看一眼，活像有地狱恶犬在追赶一般。
雪大得能糊住人的眼睛。越接近雪道，周围光秃秃的树木越稀疏，灌木丛仿佛也被脚步抛飞在了后头，只剩下一片一片的地藓，和着粗重而紊乱的呼吸，迎着呼啸而过的寒风。
在这种风声鹤唳的环境中，一声轻轻的叹息几乎无比刺耳了。
——“谁？！”
当先一人陡然暴喝，猛地止步回过身来，手中金龙鞭闪过一道亮光。
此人高鼻深目，曲发黄须，相貌是个胡人，身上穿的却是汉服，颈悬明珠，腕带玉镯，珠光宝气，正是蒙古四王爷忽必烈座下五大高手之一的尹克西！
另外一人相貌丑如僵尸，脸面呆板青白正似死人，身若行尸走肉，一双眼睛眼白居多，看不见瞳仁，只见森森鬼气，若是熟读武侠经典的，不难猜出此人正是湘西潇湘子！
两人强忍心头战栗，凶神恶煞止步回头，却见不足两丈之外，立在落叶树下缓缓抬起眼来的女子。此女一袭素纱衣衫，衣发飘飞，好似在冰天雪地中亦感觉不到一丝寒冷，清丽绝俗，冰清玉洁，有如画中天仙。只是静静站在那里，就能叫人神魂颠倒。
可此等美人当前，两人却觉有一桶冷水从头浇到底般，连牙齿都咯咯颤抖起来。
“来者何人！”潇湘子大喝一声道，僵硬的脸皮一耸动，仿佛粘贴不好就要片片落下来般可怖。
“来送你们上路之人。”来人抿唇微微一笑。萧疏清雅的眉眼染着寒秋般的伤色，身姿柔柔弱弱，像是会被这寒风吹走般的纤细。
这般动人的声音，尹克西与潇湘子却觉得再没有比这个还要让人悚惧的了。惊恐欲绝中，互相对视一眼，下一秒，金龙鞭、招魂幡齐齐出手，黄沙万里鞭法与寿木长生功尽数发挥到极致，但见漫天鞭影叠幻之间幡布重重呼啸之风，可怖至极。
素衣女笑容轻淡，眼神不变，纤长素白的手却轻轻抬起，似乎凌空拈了什么一般，微微一转，却是两片细细的落叶。
身转，挥手间，只闻得“叮叮”两声过后，又是“砰砰”两声，金龙鞭与那招魂幡竟是齐齐落地。
抛砾投石，便可取命；摘叶飞花，亦能伤人。
两人捂手哀嚎，那柔软的叶片深深嵌入手腕之中，血流如注。
尹克西一眼看见女子指尖又夹的两枚叶片，吓得魂飞魄散，连忙大声求饶：“女侠饶命！我有九阳……”
话音还未落，两具尸体已经倒在雪地苔藓上。
她收袖，抬眸看了眼，纤指一探，隔空取物拿到尹克西怀中那本《九阳真经》秘籍残页。素手一挥，那经书便化为数道荧绿数据流消失在空气中。
她静默地在原地站了片刻，轻笑回眸，逢到匆匆赶来的菡萏。
*
“吓死我了！亏了你赶来！”菡萏妖娆的眉眼间露出些许歉意，双手飞速游离在虚空中回收任务丝线，一面抱怨道，“怎么有那么倒霉的事！华山之巅的场景还没布好，所有剧情人物都未到位，这九阳真经的任务线索怎么就被触发了！”
烟岚笑吟吟的：“去投诉翎耀啊。”
“当然要投诉！再不给他教训惯得他！”红莲一般的女子长相分外妖娆，性子却极可爱，“九阳这一支路线上回就是被他扰乱了！我明明设定了另外的剧情支线，哪想到还有这么个漏子……捡了漏子的还是傲笑红尘！这么个大帮，我得好好安排了！”
她收好数据才总算松口气，回头看烟岚，眨眨眼：“有一阵子不见你了，每次九天聚餐你都找借口推！”
烟岚笑笑不说话。
“你是宅惯，翎耀是浪得没边了，唉！么时候这性子能够抽匀了重新炼造一下，那天下就太平了！”菡萏无奈地摇了摇头，突然像是想起什么来一般道：“欸，顺道问声，今年年底人控部门的年会你是不是还缺席？”
烟岚点点头，笑：“我很少出门。”
“为什么？”菡萏虽然早有预料，还是忍不住惋惜下下，嘟囔道，“你进这部门比我们都要早，等我们进来你早就已经转正了，平常又不在总部，要说除了你同级的那一批，现实里还真没多少人见过你呢！就不能理会我们想拜大神的心情啊……”
“这不就在眼前么。”烟岚道，“我的人设是全真输入，脸长一样，有什么好看的。”
“随你啦。”菡萏鼓了鼓脸，“要说我还蛮期待现实里见到你的……你这张脸，简直就是天造的才能美到这地步，再骄傲的美工看到你就一点脾气啊没了。”又道，“明月乡这地图我不好监测，不过看着好像药神樊离那条线的剧情要开了？”
明月乡跟镜谷一样，因为有她常驻，就默认是她的底盘，人控们哪怕职权范围包括这里都会特意绕过。实在绕不过就先递交到她这儿，由她自己去做。
“是的，”烟岚道，“很有趣呢。”
“你开心就好！”菡萏也跟着笑，又道，“哎呀，这些玩家来这么快！那我先走啦，你也快闪人。”
“好的。”
告了别，菡萏如来时般瞬间消失无踪。烟岚伸手捻片雪花，只瞬息就化成了冰水由指缝滑下，笑笑，用特权瞬移回了明月乡。
*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昆仑雪道素来死寂如坟，只有万物凋零，长年看不到一个人影。而此刻短短一刻钟内，竟到了两拨人。
只闻得马蹄阵阵从远纷至，令地表的雪层与石藓都在微微震颤。那十余骑追进雪道，冷不防看到雪地上无比显眼的两具尸体，均大惊失色，听当先一人座下马一声长鸣，众人拉紧缰绳扼马而止，齐齐下得马来围上前去。
潇湘子仰面瞪眼，死状正如一具青败的僵尸！大雪纷扬，只瞬间就将身体覆盖了一半。燕红尘弯腰把另一个NPC侧着的身子翻过来，正是死不瞑目的尹克西！
他起身，低头紧盯着这两具尸体，冷风夹雪，寒冷刺骨，吹得披风猎猎作响，他的目光深邃而凝重，面上浮现出一些阴霾。
身后众心腹连大气都不敢出，面面相觑之间都有种说不出的义愤。
燕无双也蹲下去，详细检查了一遍尸体之后，把插在后腰上的羽扇抽出来，叹了口气：“大哥，没有九阳，我们被人抢先了！”
燕红尘道：“再往前没有脚印，我们来的路也没见到人！”
燕无双听出他的意思：“轻功？在这样的大雪中？”他看看四周：“昆仑雪道就这一条路！两边都是雪山。如果真是轻功翻山，这样的高手绝不可能籍籍无名。”
“会是什么人？”燕红尘顿了顿，又沉声道，“看得出来是谁的手法？”
燕无双羽扇指向尹克西与潇湘子的咽喉，道：“致命伤在这里，一击毙命。”他走到一边，脚踢了两下，把半埋在雪下的两样东西踢出来，正是金龙鞭与招魂幡，“同一手法，先击落两件武器，然后一击穿喉。”
众人这才看到两具尸体喉上血痕，彼此看看，出来一人，先捏了捏尸体的脖子：“喉骨碎了。”翻过来看看背面，没有穿透后脖子，于是抽出腰间长剑，一剑划破尹克西脖子，在血肉中挑出一物，甩到雪上。
看到那叶完整的甚至都没有损伤的枯叶，众人齐齐动容，有受到惊吓的人已经叫出来：“摘叶飞花？！”
燕红尘脸色更加凝重：“桃花岛弹指神通？少林多罗叶指？又或者……慕容参合指？”
燕无双想了想：“现在的人，就算有学了这类功法，能到达这种境界的毕竟闻所未闻。况且传言，某些功夫到了深处，飞花摘叶俱可伤人——并不一定是等级内的武学。”
“而且……”燕无双也有片刻的犹豫，“大哥你想想，这可是尹克西与潇湘子！一旦改变剧情，系统就会将NPC的实力提高到最佳状态，即使是我们这么多人都无法绝对肯定能将他们击杀于此，这人竟能一击毙命，那么可以想象功夫该到了何等深不可测的地步……”
燕红尘大为震惊，想了片刻沉声道：“想必是江湖上未露山水的高手。可是连我们都是追寻任务线索而来，事先行踪并无泄漏，谁能先我们一步将这两人击杀？”
他身后一人站出来，道：“老大，世事无绝对，也许有另一种途径获得同一条任务线索的方法！混元正道任务系统复杂至极，先例也不止一回！”
又一人道：“也许正好是撞上这两人！”
燕无双摇摇扇子，寻思道：“听说……沧州的叶孤舟最近南下。”
燕红尘眉头一皱：“惊魂刀叶孤舟？”
有人道：“听说叶孤舟的刀法已经练到十四重豁然大成，但也没人知道他不用刀的武功啊……他现在已经不在沧州，没人知道他往哪去了，而且……他确实厉害！”
旁边人补充：“他跟西北马帮的关系也不浅，龙华是他妹夫！”
还有人道：“这么说……恶人谷离这儿可不远啊！”
“你怎么不说血姬晏情！血刀星宿也离得不远好么！”
一时众人七嘴八舌。
燕无双叹了口气：“再去给百晓生送点钱，问问情况吧。总之，就算来人得到了九阳也只是残页，还是先回去，等待任务线索是否出现新的变化。”
燕红尘沉默片刻，点头：“听你的。”
此时地上两具尸体已经刷新，凝固的血液被大雪一压，便无所踪影。燕红尘拔剑一挑，将金龙鞭与招魂幡挑起来，被手下一把抓住。对方嘿嘿一笑：“两样蓝武也不错。”
刚策马往回跑，燕红尘忽然听到千里传音响，点开一看，却是燕无双：“大哥，也该查查凌霄阁近来的动作。”
他回道：“你怀疑白夜？”
“不，我不敢怀疑他。”
一个“不敢”已经道出了太多信息，作为北方一大势力的帮主，他怎么可能不明白？燕红尘眸中明明灭灭，看不出任何情绪。策马奔出数十里路，这才回了一个字：“好。”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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