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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只醉鬼 ...

  •   周六这天,袁潜睡得正迷糊,身子被人一阵猛晃,耳边传来一道厉喝:“死丫头,快中午了还不起! ”

      “……别闹。”她含糊不清地咕哝道,像只蚯蚓扭去一旁。怎知刚安生片刻,一条冷毛巾冷不丁的摁来脸上,不由缩着脖子哀嚎:“堂姐饶命!”

      堂姐叫袁茵,金融界小白领,有房有车,还有一堆精品男围着转,追着跑,活得可谓八面玲珑,春风得意。相比之下,没房、没车、没男人,甚至工作都没着落的袁潜活脱脱像一颗为了陪衬堂姐的耀眼光芒才存在的小泥丸——付出的努力不比谁少,前程却“灰头土脸”。

      这次寄人篱下,堂姐嘴上说是看在血缘关系上才收留的她,实则为了给她洗脑——谨防她在人生重大问题上稀里糊涂、落下类似于终身不孕的可怕结局。殊不知,袁潜同志身体固然活着,灵魂已然坐化,用她自己的话说就是一死猪,怎么洗都是白洗。为此,堂姐气得没少骂她没出息。

      “茵茵早出门了!”那只手隔着冷毛巾又是一番作恶。

      袁潜终于弄清来者是谁,挣扎着扯开毛巾,上气不接下气的问:“我到底是不是你亲生的?”

      “不是亲生的早掐死了!”年逾五十依然顶着张少妇脸的袁妈妈一巴掌扇了过去。“刚跟我保证过的,这才几天啊,又喝得烂醉!非喝死自己不可!”

      “果真那么容易嗝儿屁,六岁我就该挂墙上了。”袁潜胡乱捉住妈妈的手往外一丢,裹紧被子继续扮死猪。

      此话非假。

      十八年前的那个夏天,年仅六岁的她跟着奶奶在路边等红灯呢,突然被一个打身后狂奔而过的劫匪撞去路面上。一辆白色轿车为了避让她急扭方向,撞飞了接应劫匪的摩托车,又撞上街边排档的液化气罐,引起爆炸……那场事故造成三死两伤,她仅仅蹭破了点儿皮肉,可见命硬得很。

      袁妈妈叹了口气,转身拉开橱门,打算帮女儿挑件得体的外出服,不想移门才拉到一半,里头竟掉出来一堆东西,貌似还有颗人头,吓得她不轻,再细看,原来是顶假发。

      当妈的来了火,呼啦扯开乱室佳人的棉被,三下五除二剥掉她身上睡衣,威胁道:“再不起来拍你不雅视频了啊?”

      “……帮我穿。”某只毫不理会这赤果果的威胁。她又不是名人,平日里也没多少人跟她来往,就算被视频了,影响面也小得可以忽略不计!

      “自己穿!”

      “……头疼。”

      “不疼才怪。起来起来!司机还在楼下等着,拖拖拉拉的多不好!”

      又拍又拽,某只无动于衷。

      袁妈妈无计可施了,只得将女儿那双笔直修长的美腿拖到床沿,亲自伺候……

      从头到脚捯饬整齐的袁潜眯着两眼儿,慵懒地看向镜子里眼泡浮肿、清汤挂面的自己,再看一旁妇人,妆容精致,衣着光鲜,不由抽了抽嘴角。“葛纯纯同志,您打扮得这么妖艳,我爸知道么?”

      “被酒精烧坏脑子了?”袁妈妈伸手就拧。耳朵吃痛的某只丝丝丝抽着气,总算又恢复了几分清明。

      千万别冤枉酒精兄,能烧坏她袁潜脑子的只有残酷的现实!

      自Z省警察学院毕业两年多来,她参加过二次公务员、三次公安系统的招考,邪门的是,笔试成绩次次第一的她,次次挂在面试上!这不,为了尽早实现当刑警的夙愿,她不惜打破底线,和方兰盾,一个资质不凡的警官闪了婚,只求他能把自己弄进刑侦局。

      本以为大局已定,岂料领证才一个多月,婚纱照都还没来得及拍,方兰盾就因公牺牲了。

      初婚丧夫的阴霾几乎吞噬了她,可她哭不出来,灌下自己半瓶白酒后疯癫癫的对天吼:“有种你带走我啊!”

      公婆心善,自己伤心得要命却没忘了安慰她,尤其婆婆,满怀歉意地拉着她的手说:“是我们家兰盾没福气,耽误你了,你可千万别想不开啊。”

      她十分想得开。

      一旦这事传开,七大姑八大姨们都能省省劲儿了,不好再给她介绍什么富二代、成功男士,就算仍有男人因了她的皮相而动心,也要衡量一下“未亡人”与“待字闺中”两者间的差别,做出明智的选择。

      总之,守寡这种事儿虽然有悖人性,但她觉得挺适合自己,这意味着她将有大把时间品尝生命之无常,现实之残酷。

      可话又说回来,面对这接二连三的沉重打击,即便她对人生仍有神农尝百草的不凡勇气,也难免摊上勇气不支的时候,来个一醉方休不失为上策。

      袁妈妈对自家闺女酗酒一事深恶痛绝却又无力阻止,只得跟她约法三章:一不许独自去酒吧夜店等场所饮酒;二不得超过三两;三不许斗殴滋事。

      第一条和第三条袁潜自信办得到,但第二条嘛,就天知地知我知你不知了。

      *****

      袁潜以为妈妈叫了出租车,计时收费的确然等不得,干脆不吃早餐了,哪知到了楼下只瞧见一辆劳斯莱斯幻影嚣张霸气的杵在那儿。她在4S旗舰店打过临工,认得些顶级豪车,不由惊诧车主的阔绰。

      车主叫楚彦君,袁妈妈的高中同学,前些天两人街头偶遇,聊起家常,袁妈妈听老同学说家里正缺个打下手的厨子,灵机一动,主动替女儿揽下了这桩差事,回头马上做女儿的思想工作:“你不是跟兰盾他妈学了些厨艺嘛,正好派上用场,月薪五千呢。”

      袁潜颇愤懑。她这十根手指头是为打击犯罪、除暴安良准备的,竟要沾染资产阶级的阳春水,有没有搞错?

      但她不敢说半个不字,只因她爸十年前交友不慎,卷进一场非法集资案里,非但多年积蓄打了水漂,还欠下一屁股债。更倒霉的是追讨被坑的钱财时不慎踏空台阶,摔瘫了自己。打那时起生活的重担都落在她妈一人肩上,仅靠独自经营的一家瑜伽会馆度日。她吃的、喝的、用的、穿的,哪样不是她妈辛辛苦苦赚来的?她有什么资格理直气壮地说:“我为理想而活,决不为五斗米折腰!”

      理想,多么缥缈虚无的玩意儿!

      她嫁给方兰盾多少也是为了给家里减轻负担,岂料这点私心杂念都泡了汤。

      好堂姐袁茵非但不宽慰她,还打击她:“该!这好比老天爷赐你一双建筑师的手,你偏去干泥瓦匠的活儿;老天爷赏你做主角,你偏去演没资格出镜的群杂。像你这样不识好歹、自甘堕落的女人,老天爷不罚你罚谁?”

      行,她认罚!可老天爷罚得太绝,带走了方兰盾!她对不起方家,这辈子都要亏欠方家了……
      ****

      司机三十岁上下,穿西装打领带,站姿标准,跟他伺候的劳斯莱斯一样,酷酷拽拽的,见母女俩过来,矜持地打开后车门。

      袁潜见他眼神里带了一股说不出的冷漠和疏离,便没来由地怀疑他混过黑涩会,甚至有过案底……倘若她是警察,定要带进局子盘问一番……不知不觉,她那颗被酒精重度污染过的脑袋又踏上英姿飒爽的幻想之旅。

      “你楚阿姨特客气,非让小郭来接我们,还要请我们吃顿家常便饭。”袁妈妈说着,落落大方地钻进车内。

      袁潜弯下腰正要往里钻,闻到一股子矜贵的车载香水味儿,顿住。此刻,她倒宁愿闻酸溜溜的醋味儿,或炸臭豆腐的味儿,这才与她的境遇相宜嘛。

      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张口便问:“是替我张罗工作么?该不会骗我相亲去吧?”

      怨不得她多疑,只因八十高龄的袁奶奶得知孙女婿牺牲的消息,第一时间提醒她再找男人千万别跟对方透露结过婚一事,更别提孀居身份。为此老太太还自创了一个不靠谱的理论:闪婚+隐婚=未婚,要她仍把自己当做未婚女青年,尽快找个像样儿的男人嫁掉,好像方兰盾压根不算像样儿的。而一向跟婆婆不怎么合拍的袁妈妈,竟也赞同这一歪理,叫女儿别太死心眼儿。

      “相什么亲!就你这副鬼样子捡垃圾的都不带瞧第二眼的!”袁妈妈没好气的斥道,不经意间发现小郭正出神地盯着自家闺女,便大力干咳一声。

      小郭讪讪地收回视线,冒出一句恭维话:“袁夫人和袁小姐真像姐妹俩。”

      夫人尚未来得及自谦,小姐便粗声粗气的来了句:“我有那么老么?”径自绕到车的另一侧,狠狠的拉开车门,一屁股坐进去,再狠狠的关门。

      “发什么酒疯!”袁妈妈低声怨道,“今儿敢给我捅出什么篓子,别再叫我妈!”

      好嘛,又被嫌弃了,这就是盼儿子却盼来个女儿的真实心态吧。

      袁潜每每这么一想,便不免产生抵触情绪,回嘴道:“是——纯纯姐!”

      “你!”袁妈妈举起巴掌欲扇。袁潜无所谓的哼唧两声,小狗似的她身上蹭了蹭,闭眼。

      ****

      稍后,迷迷瞪瞪的某只被拖拽下车。

      扒开惺忪的两眼瞧去,亭台楼阁,小桥流水,三步一景,五步一画,恍若人间仙境。乘地铁时她恰好见过这个楼盘的销售广告,富丽堂皇的广告词已然记不得,只知道该楼盘地处黄金地段,寸土寸金,独立别墅最低起售价五千万。能住这种地方的俱是非富即贵的人物。

      再瞄瞄身边女人……嗯,论气质,论样貌,葛纯纯同志绝不输任何女人。

      最先迎接母女俩的是喷泉池子旁的一只大狼狗,龇牙咧嘴窜出来,一副凶相,到了跟前反倒温顺起来,居然亲昵地蹭上袁潜的小腿。

      袁潜让开,弯腰掸了掸被蹭“脏”的裤腿,岂料隔夜未能消化的残食经过这一路颠簸,竟有造反的意思,她左瞄瞄,右瞄瞄,甩开长腿直奔垃圾桶……

      袁妈妈回过头,见女儿撑着膝盖往垃圾桶里吐水儿,顿时有种不妙的预感,慌里慌张的跑过去,一边按抚女儿后背,一边嘀咕:“不会是有了吧?千万别有了啊。”

      怎么可能?袁潜暗嗤一声。

      虽说她和方兰盾领了小红本,但彼此鲜少有机会亲热,算起来总共也就四次。第一次是衣服刚脱到一半,方兰盾任务来了,只得作罢;第二次是方兰盾风尘仆仆地赶到家,冲了澡,打算跟她滚床单,不巧正赶上她的好日子,两人红着脸各自睡去;第三次是她准备等方兰盾写完刑侦报告再跟他圆房,却把自己给等睡着了,方兰盾也没忍心弄醒她;第四次是个月色如水的夜晚,天时地利人和,她正考虑抛开羞怯,主动投个怀,送个抱什么的,不想方兰盾当交警的前女友苗菲打来电话,要求见他,还说人已到了楼下。怕他不信,竟拿出能闪瞎人眼睛的警用电筒冲三楼他家窗户一阵猛晃,晃得屋子都要坍塌了一般。

      她气不过,不顾方兰盾的劝阻,抓起一只橘子奔到窗前,隔着防盗栏砸下去,正中那女人脑袋。

      一只不解气,第二只又砸下去,再次命中!

      她的准头一向惊人,射击训练中也表现出惊人的天赋,除了5,4式因后坐力太大不能保证次次十环,6.4式,77式,9.2式,以及9毫米转轮专用警.用手枪都控制得如鱼得水。无论站姿、卧姿、跪姿,单手、双手、韦佛式,也无论各距离精度射还是速射,十环犹如囊中取物,精准到打你左眼不带右眼瞎的,连自称老刑警的方兰盾都自愧不如,没少骂面试官脑残眼瞎,也因此欣然答应帮她打通关节。

      “方兰盾我恨你!恨死你了!”苗菲护着脑袋大叫。

      “有什么法子让她不恨你呢?”她按捺住烦躁,用商讨的语气问方兰盾。曾听方妈妈说,因性格不合两人半年前就断了往来,不料女方如此难缠,居然大半夜的跑来扰人好事。

      “我跟她之间早结束了,你信我。”方兰盾不安地捧起她的脸,起了茧子的掌心粗糙而厚重。

      她有些无奈:“我信,可她这样闹下去也不是事儿啊,毕竟你我要在这里长期生活的,叫街坊邻居瞧见你们人民警察起内讧也不太好吧?不如——你下去跟她好好谈谈?”

      “……好。”方兰盾浓眉下的双眼难辨是何情绪。

      那天,他下楼与前女友谈了许久,回来后两眼通红,一身烟味。

      藕断丝连呢这是?

      她既憋屈又恼火:“等你做好善后工作我再回来住!”话完立马收拾随身用品。

      方兰盾攥住她胳膊求她冷静。她厌恶地挣开,冷冷地说既然已是夫妻,来日方长。收拾妥当,头也不回的走了。

      那是她最后一次看到方兰盾活生生的模样,虽然梦里也曾见过,却是一副痛苦纠结的神情。她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或许是自己的愧疚感在作祟?不过,方兰盾确实对他俩的婚姻没什么信心。记得有天深夜,他轻手轻脚的回来,对着以为已经睡熟的她喃喃低语:“我配不上你……我该怎么办?”

      彼时她若能抛开羞怯,主动抱住他,是否会令他少些纠结?那晚她若不选择离开,他是否就不会牺牲?

      ……

      “抽空去医院检查下,万一中彩了也好及时处理。”袁妈妈攥着女儿的手,手心里净是汗。

      “切!我还是个处呢,看您吓得,花容失色了都!”袁潜见不得妈妈紧张成这样,开起玩笑,其实她自己心里也没个底。有新闻说某少女只是在泳池边上坐了会儿就怀上了未知君的后代,她若足够“幸运”,还真有可能中彩。

      “总算把你们盼来了!老同学,瑜伽垫和练功服我都准备好了,就等你一展风采呢。”带着戏剧唱腔的高亢女音打断了袁潜的胡思乱想。

      “吐不出来就别吐了!”袁妈妈赶紧将女儿拖离垃圾桶。

      保养得体的楚彦君站在门廊里,冲她俩笑得自然而亲切:“这闺女长得好俊呐!快进屋,外头冷——”最后一个字的尾音拖得又长又好听。

      礼节性的打过招呼,进屋,袁潜低声问妈妈:“楚阿姨嗓子真好,是戏剧票友么?”

      不想楚彦君耳尖,回过头笑眯眯地对她道:“你身材真好,当过模特儿?”

      “没有。”袁潜脸上一热,随即想起招警面试时也被问过同样的话,而且面试官看她的眼神似有异样……她不得不揣测面试失败是否坏在这副身材上——怀疑她从事过哗众取宠、博人眼球的行当呗。这显然与人民公仆的正经范儿格格不入。

      “你楚阿姨是歌舞团的团长,打小才艺双全,当年是我们学校公认的校花。”袁妈妈奉承道。

      “说笑了,葛纯纯你往那儿一站,谁还看得见其它花哟。”楚彦君爽朗地笑着,接过袁妈妈褪下的外套,转交一旁的亚裔女佣。

      袁潜送给妈妈一个促狭的笑容,后者假装没看见。

      不得不说,袁妈妈是当之无愧的高挑美人,腰肢纤细,四肢修长,仅凭这副好身材便赚尽回头率,加上不见岁月痕迹的姣好面容,连袁潜都忍不住嫉妒,何况其他女人?

      估计今日之邀也少不了女人间的那点小把戏:谁比谁年轻美丽,谁比谁雍容华贵。

      “我跟你妈去切磋会儿瑜伽,你别拘束,把这里当自己家好了,吃什么喝什么尽管吩咐珊妮。”楚彦君大方地招呼袁潜,自己推着老同学肩膀往楼梯那儿去。

      被晾在客厅里的袁潜肩膀一塌,兀自感慨,这是在帮她安排工作么,是么是么?

      珊妮端来饮品和糕点,用地道的中文跟她介绍这是抹茶慕斯,那是猕猴桃汁……没吃早餐的某人早已饥肠辘辘,干脆享用了先。

      边吃边参观豪宅,正想着厨房在哪儿,右侧一道房门突然开了,闪出来个妆容不整、神色惊慌的年轻女人,臂弯里裹了一堆乱糟糟的衣服,只听她低声骂道:“挨千刀的,中看不中用!”

      “给我站在!”房间深处传来一个年轻男人愠恼的声音,伴有东西碰倒的声响。

      年轻女人赶紧带上房门,陡然看见袁潜站在跟前,一愣,随即小腰一扭,“咔咔咔”踩着高跟鞋落荒而去。

      搞什么?袁潜懒得深想,挖起一大勺慕斯往嘴里送,不想那道房门又忽的打开,钻出来个只穿了内裤的高个男人,或者说大男孩,看那架势似要冲锋陷阵一般,却在瞧见她后浑身一颤,缩了回去。稍后,就着门板的掩护,露出半截脑袋,问她:“那女人逃了?”

      她正被滑到喉咙里的慕斯噎得要死不死的,哪有工夫搭理他?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一只醉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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