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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 ...

  •   战事胶着七日,朝堂内斗祸及边塞。粮草不济,甚至有皇子勾结煜国之说开始在城内蔓延。七日前的群情愤慨犹然在目,今日便触目一片凄凉。瞿青高挂停战牌,登上城楼。面对茫然的百姓,这位年逾不惑的大将万分无奈:“诸位父老乡亲,我瞿青无能保下冯城。一旦城破,诸位要忍辱负重,暂安敌军之手。冯城失守,我已愧对父老,苟颜在此请父老保重。他日我必归来,使我冯城乡亲重归蒙之怀抱。若违此言,当如此剑!”

      铿然一声,一支长剑应声而断。聚拢而来的百姓面对此情此景,无言垂下头颅。我抬头看向城楼之上,瞿青已颓然步下楼头。尽管他败了,但我敬佩他。

      这是一场艰难的仗,内忧外患,或者说内忧胜于外患,仗尤为难打。他不为半生盛名所累,毅然守在国家的大门口。所谓人死留名,这一仗若以最终的败局收场,他一生胜迹会蒙上最残忍的污点。无可奈何的一败,却首先想到百姓的性命,让百姓不要蠢动。这停战牌就是为了这一个目的吧,为了安顿好他所在的国家的子民。珍惜他人生命的人值得别人的尊崇。

      现在应该只留下小股兵力坚守,大队人马要移往唐城,和那里的布置协调。日后的战争更为艰巨。冯城,在这样的境况里,运用得好,自可成为一枚暗棋。正可谓“山雨欲来风满楼”,伞盖不够大,就得浇湿头啊。

      果然,战事又持续三个时辰,城门被煜军占领家家户户门窗紧闭,方圆十里,不闻婴啼。煜国兵士并未立刻进入城内,我听到有人在喊话:“煜国将士听令,待入城后,不得扰民,不得滋事,违此令者,处弃市之刑。擅离职守者,杖责五十。”

      这场仗看来确实难打。两边都不省油呀!本来依循本意,我应当阖门闭户,以求安妥。可那清雅容颜一再挥之不去,爽性继续如常做我的生意。只不过这次我坐在门口,支着手看走入城内的军队。

      本以为要搜寻很久,不想当先两骑中就看到他。白氅银铠,骊马长剑。将军?分明听到自己的心“噗通”跌入深处。意兴索然,转身便欲回去。

      “你,等一下。”

      闻声看去,是两骑中的另一人。宽额深目,鼻梁□□,是个惯于发号施令的人。我静静看着他,等他向我询问。

      亦匡策马入城,看满目萧索间竟有人支颐而坐,状极闲适。再看酒旗,飘然四字:如初小栈。原来是小生意人。一时来了兴味,唤住问道:“你可知我们是何人?”

      我感觉遇到了白痴,指指他们的军旗,硕大“煜”字昭然。

      亦匡又问:“那你为何不慌?”后来每每想起,我都觉得自己傻。我应该扮白痴,怎么就正常地面对那时不正常的情况?那只能让我更引人注意。

      我抬目反问道:“我听闻煜军入城不得滋事扰民,既如此,为何慌?”

      此时,亦匡由原先的兴味转为疑窦。他和书靖竹双双下马,一同进入栈内。确实是个很不起眼很寻常的小栈,二人随意坐下,亦匡不依不饶:“我们在蒙国土地上燃起战火,你竟毫无怨念,就这样开门迎客?”

      我随后步入,靠在柜台边上,觉得可笑:“你觉得没能挑起冯城百姓亡城之恨,所以心有不甘如此挑唆?”

      亦匡眸心变得深邃,隐隐压着怒气。

      我不禁嗤了一声:“战争与我何干?城在,我在冯城做生意,糊口。城破,我在煜营做生意,糊口。国在,我在蒙国做生意,糊口。国破,我在煜国做生意,糊口。一样的营生,一样的百姓,我何谈怨尤?”

      亦匡冷笑:“普通百姓怎会如此冷静?莫不是瞿青留你在这里做奸细内应,以谋后动?你老实招来,还免了皮肉苦楚。”

      “哈,这位将军,你可知你这话多好笑?”我漠然望着发问不休的家伙:“我尘晨原是路边乞丐,幸得张员外收留,后立得门户开此小栈。冯城内知情人不少,你可随意打听。我这样身世,文不成,武不就,何人用我?未免太瞧得起我。”

      “武不就,我也信你。文不成?看你一张利口周游四方纵横捭阖,倒也不屈。”一直都未开口的书靖竹忽然轻笑道。

      看向他,心中一片暗沉。那样温润清雅的人,原来是煜国将军。心动方生,却已无缘。罢,既无缘,不妨宁静些:“我不过,以我口言我心。”

      “好句以口言心。我倒问你,照你所言,你心中竟无国无家无君无臣?就算没有,今日城破,家家户户门窗紧闭,人人自危,你却如常经营,不假辞色。便是心中连自己的安危生死也不介怀吗?”看着面前不过束发之龄的少年,不动如山般沉着平静,亦匡无论如何也不信,此人身份背景会简单。

      闻言,我更加无奈。从那样的时代走到这里,同是华夏子民的征伐,不过是一场关上门的内斗,我何必忠诚于某一个人的国家?在这里,我只忠诚于生命和自由。微微一笑,面对这声色冷厉之人,答曰:“我只想要安定轻松的生活,至于谁坐在王位之上,和我有什么干系?论及安危,有人曾讲过,他的朋友走出危险境去到安全地,终于不免一死。他离开了安全地,进入危险境,反而至今健在(钱歌川《回忆郁达夫》)。我想,生死运数既不在我,闭窗掩门、逃亡流窜又有什么意义?”

      “你确实生得一张利口,不过……”

      亦匡话未说完,被我抢断:“不过,我现在后悔了。”
      莫名烦躁袭来。这臭脾气总是在莫名的时刻,超脱自己的控制。

      “你后悔什么?”亦匡被飞来一笔弄得怔愣,回味着方才答话的书靖竹也扬眉看过来。
      “我后悔自己顺其自然的行径,后悔今天继续开店受你们莫名盘问。后悔跟你解释这么多。现在我很不耐烦,你爱怎么做怎么想是你的事,干嘛和我纠缠不休?真他爷的心烦。你接下来想干什么,随便。不用和我打招呼。”

      一连串吼完,心里畅快不少。我总会在预料外的时刻烦闷,那时就想要自暴自弃,想毁灭一切去宣泄。这一点并未因时空转换而改变。生命、财富、前途,我从未刻意珍惜,如此,我想发泄就发泄,何须顾虑?至于回家,那是个太遥远的信念,遥远到让我在这一刻只能更烦躁。

      亦匡、书靖竹双双傻在当场。这一直冷静自持到淡薄的少年,此时宛若撒泼无赖。可以看出他现在确实是极为不耐烦的。从没有见过这样变幻无常的人,连原本怀疑他身份的顾虑也被打消。

      若派这样一个人做内应,怕还没应就先搬了脑袋。傻子也不干这事。太尉瞿青,蒙帝赫连,任哪一个都不是傻子。

      “罢,罢,罢。看是再也问不出什么的。既有酒,我们且饮上一碗,解解渴。倒是如此妙人,日后当得常聚。”亦匡大笑。既不是内应,对于不得滋事扰民一项,他当身体力行。
      书靖竹也态度温然:“是,末将也正有此意。”言毕,长眸凝向我,透出意味趣然。

      二人一言一笑间,仿似蒙国已在囊中,冯城自是任他们来去自如。那温然中的自信姿态若是在原来的世界,是我的最爱。在这里,他的身份,是我不想碰触的利器。

      见他们没问罪我的意思,我自然不会自讨灾狱之祸。信手拍了一坛酒倒入碗中,递给二人。他们方自伸出手来,同时一滞,又缩了回去。目光交汇,同时看向我。目光中,有疑惑和恍然。
      我一呆,复明白。叹息一声,替他们悲哀:“你们这样活,累不?”

      随手举起手中两个酒碗,咕咚入喉,涓滴不剩。将碗置于桌面,我看向二人:“这也不怪你们。要活得长久,你们必须这样小心吧。酒,也不必喝了。冯城甫破,诸多事须得安排吧?不送。”

      二人目光俱沉,忽然,书靖竹举起桌上酒坛,灌了一大口,方与我对视。轻笑,长眸湛亮:“他日,书靖竹必与尘兄弟对饮畅谈。今先浮一大白,为敬。告辞。”

      “靖竹,你……”亦匡拦阻不及,见书靖竹已然饮酒告辞,亦拱手为礼。二人起身离去。
      我总觉得哪里不对,立即大喝声:“等等。”
      二人已走至门口,回过头来,不解地看着我。
      “酒既饮,小栈小本经营,概不赊欠。”我一本正经。他们来酒栈索酒岂可白饮。

      书靖竹大步走回,掏出一锭银子,拉平我掌心,将银子置于其上。一双长眸已然笑弯:“哈,不用找啦,留待下回做酒钱。”说完,携呆怔的亦匡长笑而去。
      看着掌心的银子,嗯,分量很足。现在我再不是偎在父母怀中拿钱,随意挥洒青春的那个象牙塔中的学生。我得养活自己呢呀。

      靖竹。好名字,好气度。可惜,我与你,方见面,便已错过。摸着被他唇齿贴过的边缘,我拈坛而起,就着那地方狂饮,祭悼我死于襁褓的心悸。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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