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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4章 ...

  •   ***  ***
      瑾告了半天假,准备前往周明浩大人府上。一是感谢周明浩这段时间对自己的照顾和教导,二是做参军后的拜别。
      路过一个小巷时,他依稀听到里面传来女子尖叫声。瑾前去一探究竟,见有两个女子正被恶人调戏。
      “大胆狂徒,还不快住手!”
      此刻她听出瑾的声音,仿佛快要淹死的时候拽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般,又惊又喜,泪流不止。
      瑾将贼乙贼丙拉了过来,试图阻止他们猥琐的行为。两个贼子见瑾虽是军人却身无利器孤身一人也不害怕,扑过来将瑾按在地上死命地揍。瑾奋力抵挡,无奈双拳难敌四手,渐渐有些招架不住。
      见瑾的形势很不利,泰安将匕首从贼甲身上拔了出来,刺向正卡住瑾脖子的贼乙的后背。贼乙“啊”地一声松开手,瑾趁机将他踢翻在地。正巧巡逻的军队经过这儿,贼丙见势不妙,丢下同伴逃了。

      泰安的衣襟破了,头发凌乱地垂于胸前,鲜血渗出嘴角,样子甚是狼狈。这样的女子纵然身家清白,但在礼教的束缚下已无面目示人——泰安唯恐被瑾认出,以袖遮面,转身就逃。
      “茉儿——”
      “已隔两月,瑾变了不少。黑了瘦了,眸子也变得抑郁而坚强,却依旧澄澈如水。看到瑾脸上属于军人特有的刺字,泰安惊讶之极:“你……怎么会在这儿?”
      宋朝一贯重文抑武,连狄青岳飞这样功高盖世位极人臣的军人在朝中都备受歧视,最后均不得善终。
      如今瑾也从了军,只怕他们间的距离会越来越远……
      “我参了军,现在到城里办事。”看到泰安的衣襟破了,瑾有些拘谨。他从包袱里找了件旧衣服递给泰安,低下头,道:“没想到会在这儿遇见你。”
      莲儿刚才拿砖头去砸贼乙的脑袋,没把贼乙砸晕反而让贼乙打晕了。此刻她醒了过来,晕晕乎乎地以为自己已经失节,顿时大哭起来。她想自杀,却找不到可以致死的东西。想起公主随身带了把匕首,就上前索要。
      看到泰安公主正和一个军人谈话,她犹豫不决不敢往前。一想到自己都要死了,她顾不上许多,硬着头皮道:“公——主——子!”
      那个军人竟然是瑾公子!
      “现在世道很乱,你们以后不要再随便外出了。”
      难道是瑾公子救了她们——?
      意识到自己的衣衫是完整的,莲儿这才反应过来。她开心极了,忍不住插起话来:“才不是呢!公——子,是小姐想念瑾公子你……”
      “莲儿!”泰安低声喝止:“莫要乱说话。”
      莲儿顿时捂上嘴巴——
      “再过几日我就要被派往前线,”瑾沉默良久:“如果我能活着回来,我会——到你家提亲。”
      “我已知晓。”
      泰安淡淡地转身,默默流泪。

      四
      安徽。
      战鼓声未齐,乌鸢已相贺。
      军人的生活是豪放壮烈的。号角声响起,所有人都绷紧了神经,冲过去和敌人奋力厮杀;而战争结束后,活下来的人就到驻地上喝酒吃肉载歌载舞。没有人知道战争什么时候开始,自己什么时候死亡。
      战争是残酷的。那些自认为捍卫国家利益而战的军人,实则也是对敌国生灵的屠杀。
      随着战争的延续,瑾武技大长,从一名小小的禁军渐渐升为军都指挥使。然而自从他被迫杀害了几名战俘的性命后,他的神经开始变得脆弱敏感,几近崩溃的边缘。
      一闭上眼,瑾的眼前总是浮现起烽火连天、马嘶号鸣的画面。那些死于他刀剑之下的金国兵将,协同父母妻子化为了冤魂厉鬼,一起向他围了过来……
      瑾只好握紧手中的军刀,不断地杀——
      杀!杀!

      ***  ***
      泰安公主似乎变得迷信了。
      求神拜佛,扶乩占卜,求签看相,让自己的宿命受羁于四柱六爻之下。乱立身不定,彼
      此信难通。泰安公主纵使不信鬼神,也只有在此寻求寄托。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离卦——
      离,丽也。日月丽乎天,百谷草木丽乎土。重明以丽乎正,乃化成天下,柔丽乎中正,故“亨”,是以“畜,牝牛”吉也。
      泰安公主已记不清那个庙祝的其他言语,只希望瑾平安。

      血,到处都是血!
      染得瑾满身都是——
      “不!”
      泰安公主从睡梦中惊醒。
      青丝已被汗水浸湿,正在守夜的侍女玉珠赶紧端来热水用巾帕为泰安擦拭。
      窗外雷雨交错,树枝摇晃着发出沙沙的声音。
      做恶梦了——
      泰安公主长长地吁气,起身跪在佛龛前。

      昨夜一场暴雨来袭,荷花已经凋谢的池塘漂起了片片黄叶,显得更加凄败残破。岸上的菊花此刻却盎然生机,不知不觉中结了蕾。
      泰安公主准备到皇后宫里求情,撤消上次因私自出宫而对莲儿的处罚,将她从浣衣局重新调回自己身边。
      路过御花园时,她听到几个负责清扫的宫娥太监聚在一起,小声地议论当今的朝政。
      宋军在符离战败——
      皇帝身边的刘太监说金兵已经陈兵长江,准备渡淮攻宋,朝臣们正在商议是战是和呢。
      有个胆小的太监吓得直哆嗦,双手合什,口中不断念叨着“阿弥陀佛”之类的话。
      如果金兵攻入临安城——
      “你们还不赶紧干活?”公主手指微抖,却依旧面若冰霜,冷言训斥:“今后谁要是再敢议论朝政蛊惑人心,就吃不了兜着走!”
      众人自知无趣,皆作鸟兽散。

      ***  ***
      “皇上赐珍珠翡翠宝石各十斛,珊瑚树百棵,绫罗千匹,赐……”
      刘太监隔着雕花白玉屏风手捧名册,殷勤地念着为泰安公主远嫁金国而准备的嫁妆。
      几个宫女将泰安公主簇成一团,小心翼翼地为她穿上绣房刚制好的嫁衣。雾鬓风鬟,凤冠霞帔,端丽冠绝,让万物黯然。
      瑾已战死沙场,马革裹尸。无论这个消息是真是假,泰安公主都已心如止水,不再抗争。
      试罢,泰安公主换上原先的衣服,目无表情地说道:“可以了,你们都下去吧。”
      “莲儿,”待众人退下,泰安公主垂下眼睑,深吸了口气,轻声呼唤:“你可以进来了。”
      宋金斗争了多年,再一次议和了——
      当初,泰安公主的外祖父就是为了荣华富贵,而将自己的女儿送进宫中。而如今,自己的父皇为了江山社稷也要将她嫁给敌国的君主。
      只不过又换了一个罢了——
      历朝历代,江山葬送在男人的手里,却让他身边的女人背负骂名。被欺压的弱国有那个不是靠女子与强国结秦晋之好来维持暂时的安宁稳定呢?
      天若有情,必不会如此安排——
      “公主有何吩咐?”
      莲儿应声而入,低着头,站在泰安公主面前恭敬地行了礼。
      “我想到母妃陵前祭拜,你去准备一下。”
      “奴婢遵命。”
      莲儿再一次行礼,胁肩低眉地退至门外。
      因为上次私自携公主出宫,莲儿被处罚,在浣衣局吃足了苦头。虽然她已回到泰安身边,却不能再做公主的贴身侍婢,性子也变得小心谨慎不再活泼。
      世情薄,人情恶——
      瑾也许只是上天为她编织的一场不可能实现的梦罢了。
      以前,泰安总是憧憬能和瑾结为连理,与子偕老。若是她和瑾在一起,只怕是另一种悲剧和矛盾吧。
      泰安公主微微叹息,将那封珍藏了将近一年的信取出、燃为灰烬。

      寒花开已尽,菊蕊独盈枝。
      一座新建的陵寝,比临近的帝王墓规模小些。
      楼宇高筑,守卫森严。甬道两旁种满了松柏,伫立着石像,静穆而庄严。
      宫女太监将贡品摆放在灵位前德供桌上,然后退至两旁。泰安公主跪了下来,将母妃爱喝的黄酒洒在地上,静静地祭拜着。
      母妃当年因貌美而被大臣们污蔑为祸水;如今这些臣子犹在,却需依靠祸水之女保命救国。
      很可笑,亦很无奈——
      为了让泰安公主安心地和亲,母妃被昭了雪,并追谥为贤秀皇后,父皇更是将坟墓迁至陵寝的旁边。
      如果不能和瑾结为连理,这便是她最大的心愿。

      残阳如血,天色渐昏。
      “公主,该回宫了。”
      莲儿跪在后面,低声提醒。
      泰安公主点了点头,伸出手让两旁的侍女将她扶起。
      “起驾——”
      此刻正是侍卫交接,手持刀戟的队伍分成几批行于道旁,每逢与泰安公主相遇必先停止前进跪拜行礼。
      任何人都知道,泰安公主是皇上最宠的女儿,母凭女而贵。
      又是一列队伍,然而却有一人没有跪下。
      那个人是瑾——
      宋金议和,瑾随着军队回到临安军营后,被调至皇陵当守卫。
      瑾独自站着,像是鹤立鸡群却透着说不出的尴尬与窘态。他的身体强壮了许多,下巴上的伤结了痂,蔓延至嘴角在黑黄的脸上凸出来,清晰可怕。
      那个他最熟悉的女子此刻侍从环绕,高高在上地出现在皇陵里。
      茉儿——就是泰安公主?!
      往事已成空,还如一梦中。
      后面的人急急地拉了拉瑾的衣衫示意他停止这种无礼的行为,然而瑾却无动于衷。
      “茉——”声音卡在喉咙里,瑾那双不再澄澈的眼眸里涌出一滴泪,浑浊的,麻木而绝望。好久他才回过神,缓缓跪下,不知所措地说道:“公主,请恕罪。”
      瑾还活着——
      只是没有了当初的俊秀儒雅,像一具会说话的行尸。
      泰安将眼神定格在瑾的脸上,震惊而苍凉,犹如风雨中的烛火般明灭不定。她思绪万千,终于不顾众人的非议走到瑾面前,伸出了用凤仙花染过的手指。
      “瑾,你起来吧。”
      鲜红的指甲,在夕阳的照耀下晶莹剔透,宛如宝石。
      “谢……公主。”
      瑾嚅嗫着,惶恐而狂喜地仰起脸,颤抖着手指,犹豫地拉住了泰安公主。他的眼眸仿佛注入了活水般,有了神采,有了希翼。
      让时间停止下来吧——
      纵使那不是现实,纵使它会破碎,纵使让他拿命来换!

      战争和杀戮会让任何人脱胎换骨,而现实会残酷地将希望与美好击溃。
      那双握笔的手,曾经温暖有力俊美如玉,握紧了仿佛能拥有整个世界。此刻却没有了拇指,干而糙,长满了茧和刺,捏得泰安公主很难受。
      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
      泰安觉得自己的心在滴血——
      她的眼神里闪过一丝嫌恶,触电般地将手抽回。
      “属下……”最后一缕光芒消失殆尽,瑾的眼神仿若死水般,呆滞而涣散,“该死。”
      虽已明白今非昨昔,瑾还是存有一丝幻想。
      如今,却已化为灰烬。
      “回宫——”
      泰安侧过身,离开。
      “茉儿——”
      待泰安公主走远,瑾仿佛清醒了般,扑过去伸起手抓住了她的罗裙,嘶声呐喊:“你怎可如此弃我而去?宁愿卿弃我,吾绝不负卿!”
      侍卫们上前将瑾拖到了一边,任凭他怎样挣扎。
      “茉儿——”
      “茉儿——”
      ……
      泰安没有回头,亦没有流泪。

      次日,瑾私自前往小金山为家人报仇,不归。
      隆兴二年腊月,泰安公主坐上了前往燕京的马车。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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