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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六十年的嫁衣 ...

  •   写在章前的话:一件嫁衣,一段平淡的情,四十年的相守,二十年的念与思。我心脉脉,怯与君诉。

      这天我正在上课,手机屏幕不期然地闪动起来,是堂姐的电话。

      我摁下拒听键,正要发信息过去说我在上课,不方便接电话,有什么事情短信里说。

      信息发到一半,那边再次锲而不舍地打来,我无奈,只得起身,轻手轻脚地走出教室。

      “喂!姐,什么事?我正在上课。”对于这不合时宜的电话,我的口气有些埋怨。

      “晶晶,你快回来吧,奶奶,没了。”

      “什么?怎么会这么突然?”我忍不住提高声音,“我马上回去!”

      怎么会这么快?我回校前,明明觉得她的脸色转为正常的,怎么才过去短短几天,人就去了?
      我也顾不上那么多了,趁着课间休息,同团支书说了一声,就收拾好东西回家。

      换了三种交通工具,坐了四个小时的车,终于回到A市伯父的家。

      灵堂已经设好,飘舞的白幡中央摆着奶奶的遗像,后面停着一具棺椁。

      心里堵得厉害,我什么话也说不出,在灵前重重地磕了三个头,就去寻堂姐。

      堂姐和大姑姑正在奶奶的房间里整理她的遗物。看到我回来,招呼了一声,就又埋下头,继续整理。

      我默声加入她们,按她们的指示把要火化给奶奶的和直接扔掉的分开。

      奶奶生前是个极为节俭的人,什么都舍不得丢掉,所以积累了许多零零碎碎的东西,我们整理得颇为费劲。

      然后,我在一堆泛黄的衣物里,翻出了一件古式的缎面夹袄,还有一张父亲当年高考的准考证。

      这件夹袄保存得比较完好,只在下摆处破了一个硬币大的洞,露出里面白白的棉絮。而那张准考证上,贴着父亲19岁时的黑白照片,字迹已有些模糊,我费了很大的劲才认全了上面的字。

      “这是她的嫁衣,而你爸爸考试当天,爷爷去世了。你爸爸浑浑噩噩地捱过了一天的考试,由于状态不佳,最终比录取线少了几分,没能考上。”看我拿着这两样东西发呆,身旁的大姑姑开口解释道。

      嫁衣?我望着手中的夹袄出神,眼前浮现出一个20岁左右的青春女子,穿着簇新的嫁衣,羞羞怯怯地进入单家大门的情景。然后岁月如梭,女子有了孩子,失了青春,没了夫婿,少了子女,最后,繁花落尽。

      我一出生就没见过爷爷,现在,离他去世已有二十多年,而离父亲去世,也已经整整十六年。没想到到今时今日,奶奶还保存着多年前的旧物,一个是相遇的证据,一个是别离的佐证。

      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我没有听过爷爷奶奶的爱情故事,想来只是一段贫困岁月里平淡的相守,没有什么传奇色彩可言。可是在当事人的心中,四十年的风雨相伴,是值得留下的那个人,用余生来缅怀的。

      我抚摸着手中隐隐泛着光泽的缎面,仿佛听到它无声地诉说着:今生能够嫁与你,为你生儿育女,是我最大的幸福…

      “这两样,也一起烧给她吧!”我对着堂姐和大姑姑说。

      这是她的梦,所以,就伴着他们去吧!

      第一天并没有太多的事情要忙,傍晚,一干亲戚在一起吃完饭,乡里乡亲的女人们便聚在一起,随意聊聊天。

      话题总不免绕到新故的奶奶上。堂姐在奶奶临终前一直伴着她,所以率先开口说道:“奶奶到死,都没有喊过一声痛。我们要给她挂水续命她都拒绝了,说是希望自己能早些去,不想拖累我们照顾。”

      “要是前几年给她动了手术,她也不至于…唉!她这辈子,没有享到福,也从不会拖累别人。”住隔壁的A婆婆接口道。

      A婆婆此话一说,我们这帮亲人一个个都不吭声了。

      因为奶奶其实没得什么绝症,只是前几年体检的时候查出了结石,本来只是个上千元的小手术,但是却没有人拉她去医院做,听之任之,放任自流。奶奶仍旧同往常一样,为伯父家操持家务,直至病倒,检查的结果是结石已经扩散到体内其它器官,做手术已经无用了。

      这些,是我在大三暑假回去看她的时候知道的。彼时,我们家已经搬离原住处多年。

      自从父亲亡故后,母亲与父亲那边的亲戚间就矛盾不断,所以我从小就夹在两方中间,左右为难。

      我升上初中不久,双方终于为了一件事闹到了相看两相厌的地步,母亲索性咬咬牙、狠狠心,带着我,搬了家。

      自此,除了节假日,我一般不会回老家,对于那边的情况也是知之甚少。

      而每次回去也只是我一个人,看看奶奶,会会亲戚。因为要顾及母亲的感受,所以每次我都是当天去当天回,来去匆匆。

      我和奶奶一直也没有太多话讲,大多时候是她在说些乡邻的琐事,我在一旁静静听,偶尔插上几句。而她说的这些故事的主角,我可能多半都对不上号了。

      我和奶奶并不亲,因为说到底我是外婆带大的。至于奶奶,则一直为伯父家操持家务,对我关心得不多。又因为女人之间总会为些鸡毛蒜皮产生嫌隙,所以奶奶与外婆并不对盘。我儿时受了外婆的影响,对奶奶其实没有多少好的印象。

      只是,搬了家之后,随着大家年岁的增长,那些本不大的矛盾渐渐被淡化,恩恩怨怨的也渐少被提及。母亲与父亲那边的亲戚间的干戈止息,慢慢也有些往来,只是始终亲近不起来。我不在的时候,除了有红白喜事,她一般不会回去。

      外婆也不再针对奶奶,反而有些同情起她的境遇来,自此,我对奶奶的印象才真正转好。其实,我一直是知道的,奶奶的脾气很好,多年来都是她在忍让着外婆,而我对她有偏见仅仅是由于我站在外婆这一边而已。

      还记得得到她生病的消息之初,我回去看过她。当时她把留了许多年的长发剪了,脸色蜡黄,手脚浮肿。活了二十多年,我事实上并不清楚“脸色蜡黄”是个怎样的概念,在阳光下看了她的脸才深有体会。

      那仿佛是给面皮上刷了一层黄色的漆,又仿佛那其实是个僵硬的面具,能够从脸上摘下来。就是难以让人相信那是一个人的脸。

      除了脸色可怕,手脚肿得厉害外,奶奶精神还好,还能自己给自己煮饭,能陪我坐在桌旁,如往常一样,絮絮说些,对我来说并无意义的闲话。我想,也许她的情况并不如医生宣判的那么糟糕,她,还是有机会好起来的吧!

      临回学校前的几天,听堂姐说奶奶想我,我就又回去看了她一趟。

      此时的奶奶,脸色回复了正常,手脚也没那么浮肿了,只是精神没两月前好,能从床上起来的时间少了。但是看着她在桌前扒拉着稀粥,我仍然相信,她,会好起来的!

      然而就在我回到学校还不到十天的时间,我却突然接到了奶奶谢世的消息。自此我才终于相信,似乎永远不会生病,永远不知辛劳的奶奶,已不在这个世上了,我又少了一个至亲的人。

      似要挽回些什么,在一阵沉默之后,还是堂姐接过A婆婆的话:“她本人也不愿意享福,每次我买些水果回来给她吃,她都要抱怨我浪费。上次我买了些香蕉回来,更是被她骂了一通。她说她不喜欢吃香蕉,家里也没人吃,最后我只得又拿回婆家,给我女儿吃了。”

      是吗?原来她不喜欢吃香蕉的么?可我上次明明也买了一把香蕉回来看她,她除了坚持让我带了一半回家之外,还在我面前吃了一根,其间连一句埋怨的话也没有。

      想到这里,我终于忍不住,一下从凳子上站起,快步跑离人群。跑到院里的泡桐树下时,我已是泪流满面。

      儿时的记忆如打开了闸门的洪水般肆意涌出:我在奶奶那儿吃过甜甜的红薯粥,和同年的堂哥一起在她房间玩过火,爬上她的床偷过姑姑给她买的桃酥,为了外婆给过她白眼,接过她悄悄塞来的压岁钱……

      多少年来,我一直以为她对我感情一般,一直以为别人口中带来的她对我的思念也就是随口说说。直到刚才听到堂姐的话我才醒悟过来,她竟是,如同爱着堂哥一般爱着我,她真的很想念在远方的,已故小儿子的女儿,她甚至,都舍不得骂我一句。

      可是,为什么到现在我才领悟到这些?为什么没能及早发现她表达爱的那种默默无言的方式,为什么这么些年来,没有多回去看看她,陪她好好聊聊那些旧邻居的琐事?

      泪,在脸上肆虐,止都止不住。临近中秋的夜晚夜凉如水,我抬起头,热泪滑至脖颈处已冰凉,树叶簌簌作响,枝叶间露出一弯下弦月。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我曾经错失的,是一份无言深沉的爱。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六十年的嫁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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