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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十三回 ...

  •   靳夫人难得一次怀着喜悦之情目送女儿离开,阿纨就想着当初立下“约法三章”,雅人义正词严的模样,岂料坚持不足半个月便公然反悔了。雅人似有所感,默默朝身后一瞥,黑皮小人儿行之于色的郁郁寡欢,叫她皱了一下眉头。

      师徒二人并虞氏刚出则门,迎面遇上满脸笑盈盈的甄氏,恭恭敬敬行了礼,雅人和阿纨皆冷着面孔,只虞氏同样笑着回了个礼,“甄家妹妹,可是有事?”

      甄氏也不意外那对师徒的冷漠,亲切又得体的说道:“这几日我那妹子跟着虞姐姐伺候女公子,学了不少东西,不若让她跟了去,总有派上用场的时候。”

      说完往旁边阴凉处招了招手,喜画儿小碎步奔来,二话不说俯首跪在地上。雅人斜了阿纨一眼,不做声,仿佛让她自己拿主意。阿纨其实是无所谓的,就去看虞氏,问:“素衣,你要吗?”

      虞氏同阿纨道:“你要,我便要。”

      阿纨干干脆脆:“我要。”

      甄氏立刻催促喜画儿磕头谢恩,自己也给三人作揖感谢。雅人懒得听人啰嗦,迈开步子就走,阿纨亦步亦趋跟上,留下虞氏善后。

      回了雕楼,按惯例雅人研读经史,而由虞氏训练阿纨礼仪规矩,迟些时候再进行成果验收。今日要做的功课恐怕少不了,毕竟中断了一段时日,好些规矩得仔细复习一二。

      这是阿纨的想法,雅人却另有思量。近期内宅所有纷争她可谓了若指掌——薄奚诲偏宠女儿,可惜“用力过猛”,叫她瞧见了不该瞧的东西,小小年纪吓出个好歹亦是情理之中。同情么?雅人自问多少是有的,纵观整个事件前后,黑皮小人儿实属无辜,所以等她身子一养好便接回来。适才也都瞧出来她情绪低落,既然如此,自不必强压着练什么规矩了。

      雅人踱到书架前,一边左右看一边对阿纨说:“县主改了莽撞,知了礼数,然规矩不能只学表面,必须明白里头的道理。”

      阿纨乖乖点头,“先生教诲得是。”

      雅人视线终于定在一层架子上的某一点,抬手抽出一卷竹简书,递给阿纨道:“先通读玉藻篇,逐字逐句熟记于心,若记不住就抄几遍。”

      阿纨脑子木木的没转过弯,傻乎乎接下竹简书,问:“先生,您是让徒儿读书?”

      雅人反问:“莫非为师表达得还不够清楚?”

      正因为清楚才奇怪,难道她不知道她不识字么?居然还说记不住抄几遍。

      见阿纨发愣,雅人不解道:“站着作甚?去读书。”

      虞氏也瞧着不对劲,担心道:“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雅人好气又好笑,黑皮小人儿哪里是身体不舒服,分明是心里不舒服,自己都破特别关照了,别给她得寸进尺!遂直接吩咐虞氏预备一张书案来。

      初来乍到的喜画儿挺有眼力见,主动去帮虞氏的忙,不一会儿就搬了张案子,虞氏指挥她放在雅人书案下首处。

      一切布置妥当,雅人表示满意,扭头一瞧阿纨依旧一副直不楞登的模样,顿觉莫名其妙,这黑皮小人儿中邪了?“为师体谅县主大病初愈,特免了礼仪教习,只叫县主看看书,不想县主这么不领情呢。”

      别看阿纨站着没动,脑袋瓜子转得飞快——从雅人刚刚说出的话及做出的反应判断,大概是真的不知道,或者不完全知道她的老底。至于为什么?只能粗略怀疑当初薄奚诲聘她做西席的时候漏说了,而关键在于:故意还是无意。

      原谅她杯弓蛇影,被强权碾压得稀碎的前提下,难免担心再度“踩雷”。然而思前想后,薄奚诲既拉雅人入局,完全犯不着留一手;更何况他也从未向自己发出必须对雅人守口如瓶,否则杀无赦的警示。

      所以阿纨用她“九漏鱼”的智商反复衡量,决定试一试深浅,“先生,徒儿有一事想请教。”

      这次换雅人一楞,旋即道:“何事?”

      阿纨颇谨慎的朝喜画儿看了一眼,后者直接行礼退了出去。

      倒是新鲜了,雅人和虞氏对视,眼中皆露好奇,虞氏还回忆了一下,今日貌似一切寻常,就摇了下头。

      雅人转身走到书案后坐下,阿纨深吸口气跟过去,面对面跽坐下来,叠手一揖,道:“请问先生,大司马是否跟您详细说起徒儿过往?”

      万未料到她居然问这个,雅人道:“县主何意?”

      阿纨心想走到这一步,总要问出个所以然来,遂再揖,“恳请先生据实相告。”

      相处一段时日,印象中黑皮小人儿性子木讷、怯懦、庸碌,皆为她所厌弃;突如其来的执拗,虽不明情由却叫人另眼相看。于是雅人想了想问道:“县主可否先回答为师,为何要为师‘据实相告’?”

      阿纨道:“因为徒儿觉得先生似乎不甚清楚徒儿来历,倘或清楚断没有叫徒儿读书的道理。”

      “那县主把为师不甚清楚的来历说一说,好让为师分辨分辨。”雅人语气中带着一股子假假的循循善诱的味道。

      阿纨基本认定雅人是真不知道,于是也不自称“徒儿”了,直截了当道:“我之前是大司马府内一名翻地小奴。”

      雅人闻言脸上并无意外还冷笑连连,仿佛在说“就这?”搞得阿纨一肚子疑惑,薄奚诲到底说清没说清?

      “先生不信?”

      当然不信。雅人揶揄她:“可见县主近日精神养得不错,竟起兴跟为师故弄玄虚。”

      阿纨愕然,她故弄什么玄虚?一边看看虞氏一边着急澄清:“素衣跟管家娘子甄氏交好,跟她求证就知道我说没说实话。”

      大司马府里满是效忠薄奚诲的鹰犬,找谁人求证结果不都一样么?雅人不耐烦继续纠缠不休,淡然提醒:“县主也该闹够了,还是就此打住的好。”

      误会就在眼前,不解开简直抓心挠肝!阿纨收住情绪,不能让她觉得自己在“闹”,必须冷静,冷静才能把事情说个明明白白,所以特意缓了缓,方慎重道:“我的的确确是大司马府后院一个翻地小奴,绝无半点欺瞒,还请先生明鉴。”

      天花乱坠是谎言,简简单单是真话。一直旁观的虞氏显然有同感,但又一脸深思,她打破沉默道:“同你相处下来,你的谈吐不觉得仅是个翻地小奴。”

      阿纨很无奈,虽然已经时刻提醒自己当下的年纪和身份,但还是不知不觉露了馅。

      “我进府之前一直呆在一所私学里,勉强认得几个字,听得懂一些道理。”

      听她提及“私学”,雅人和虞氏表情开始微妙起来,虞氏问:“谁将你寄养在私学的?”

      阿纨道:“我生母原是私学里的浣衣奴,我全靠她辛苦养活。”

      雅人马上接手逼问:“你生母姓甚名谁?”

      “贱奴哪有名和姓,我生母甚至不是夏人。”

      雅人并虞氏皆是一惊,然后不约而同道:“……不是夏人?”

      “我生母是羌人,自小为奴,奴隶生的当然还是奴隶。”奴隶身上会盖戳,而她和生母都没有,估计她俩没遇过变态的主子或牙子,却也增加了自证清白的难度。

      雅人以及虞氏不知因何而产生动摇,双双神色丕变,最后雅人犹不死心再问:“那你生母现今人在何处?”

      “前年下大暴雪没挺过来冻死了,学里怕我也活不下去,便叫人来带走了,只我年岁小不易转手,亏得大司马府要收一批小奴,保住我没变成饿死鬼。”阿纨并非胡诌,这世醒来就这么个情况,初时意识混沌且饥弱交困,待她彻底适应过来人已经身处大司马府了。

      “混账!”雅人气了个倒仰,“哪个私学这般无耻,罔顾人命还读甚狗屁圣贤书!”

      虞氏也是气得要命,抚着阿纨头说:“苦了你,遭了这大罪。”

      多大罪不敢说,生母确是下场悲惨,孩子与她没啥情分,在跟前咽了气也挤不出两滴眼泪……时过境迁她恍惚记得她总是红肿脱皮的手和死时紫青的唇。

      回首来时路,为她丢掉小命的人不在少数:同她一起翻地的小奴们和“一月一方”里被封口的使女仆妇;前一段夜里杖毙的医士和膳夫等等,试问世上谁人不在受苦受难?

      阿纨跽坐太久膝盖刺痛,顾不得许多歪到席垫上面,揉着腿嘶嘶倒抽凉气,虞氏让她靠着自己,再抬眼去看雅人,见她没有责怪的意思,就眼神询问:你瞧这……

      “好了,行了。”雅人伸手摸索,碰到冰凉的杯盏才想起今日尚未烹茶,便让虞氏去准备。

      虞氏给阿纨凭几搭扶,柔声道:“你且歇会儿,我拿酥烙给你吃。”

      她们态度的变换阿纨可没错过,小心探问:“先生,素衣,你们信我了吗?”

      雅人微顿,讪讪点头,枉她一向自诩聪明,到头来竟是“灯下黑”。虞氏也是很不自在,脚步较平日快的走向西侧厢房。

      终于获得了信任,阿纨安心了。她正了正身子,又有话说:“先生,你们是不是把我认成了别人。”这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因为刚才她们的问话指向性太明显。

      雅人赧然未退,倒也磊落的承认:“确将你认作了薄奚诲的女儿。”但见阿纨不解又补充:“不是嫡女。”

      阿纨更不解了:雅人和虞氏既然把她认作庶女,说明嫡庶两个女儿出生时间一前一后相隔不远。当然这事放在其他任何男人身上司空寻常,可放在独宠靳夫人、至今半个姬妾都没有的薄奚诲身上,则完全没有可能。

      雅人潦草点一句“你莫被薄奚诲的道貌岸然所骗”就随她纠结去,这时虞氏端着一碗酥烙回来递给阿纨,雅人将注意转到她身上,传递着她们主仆之间才懂的信号。

      虞氏起初未有反应,径自跪坐下来烧水煮茶,却是目光沉沉的盯着茶釜,神色有点落寞有点不甘,雅人叹口气道:“安灵均是你族兄,接下来该如何由你自己拿主意罢。”

      虞氏若有所思一会儿,对雅人道:“怪我心急疏漏了,带累你招惹上此等麻烦,虚与委蛇一场皆是落空。”

      雅人不以为然,“说这些于事无补的作甚?总归要走这一遭的。”

      “你莫宽慰我了,我这里有数。”虞氏摁摁胸口。

      主仆俩你一言我一语,说得阿纨云山雾罩,摸头不知脑。忽然手让虞氏握住,她道:“关于庶女,大司马一直讳莫如深,望你继续当作不知,为我们彼此求个平安。”

      “求个平安”的意思是她放弃了。

      雅人答应薄奚诲进府任西席显然冲着庶女而来,或者更准确一点是冲着庶女生母而来,阿纨还记得当她说出生母不是夏人,雅人和虞氏脸上的表情是匪夷所思,何以“匪夷所思”?

      阿纨斗胆道:“保持沉默,我可以做到,但我要知道来龙去脉。”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第十三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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