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有令·若素》加菲鱼

15、第十五回

　　虞氏憋笑应诺，跽坐在阿纨身边，拿起墨条准备研墨。阿纨见大势已去，只得乖乖抽掉布套，将竹简书放在案上展开，一股淡淡的竹香混着墨香飘出，由竹简的色度判断来历颇久了，上面字迹倒是清晰且相当秀丽。

　　虞氏一眼瞧见，不禁有感而发：“此为雅人十二岁时亲自摘抄的玉藻篇，珍藏至今交于你手，也算做是个传承。”

　　阿纨定睛细看，原来这便是先帝赞扬过书法，确实配得上“清雅”二字，不过意料之中没有任何标点符号，不知哪里断句……无论字写得多好，不解其中之意，看了等于白看。

　　阿纨半天没动一下，虞氏便问：“可有哪些字不认得？”

　　“好些都不认得。”

　　虞氏想了想，“你且读一遍我听听，也方便知道从何处开始教你。”

　　阿纨丢过去一记“你确定 ”的目光，虞氏回以温柔而坚定的眼神。阿纨心说“船到桥头自然直”便鼓起勇气，声如蚊吶般读道：“天子玉藻，十有二旒，前后、后……嗯延，龙卷以祭。玄端而朝日于东门之外，听逆于南门之外，闰月则阖门左扉，立于其中。皮、皮…嗯以日视朝，遂以食，日中而……嗯，奏而食。”

　　“停下。”雅人揉眉心，这哪里是读书，简直念咒一般，听多了怕得耳疾。

　　阿纨纳罕的抬起头，这么小声都听见了？雅人懒得分神去看她，直接吩咐虞氏把她带走一个一个逐字教！

　　当日夜里昏定出来，甄氏又等在路口，单独找虞氏问喜画儿可得用？有不好的地方直管打骂无妨的。虞氏回来转述，雅人呵呵笑，对阿纨说：“过两日大司马要开祠堂动香火，这下子有心人再压不住要争破头去，且瞧着好戏陆续要来了。”

　　阿纨莫名，发生什么大事需要开祠堂动香火？

　　虞氏道：“皇帝追封大司马大父薄奚屿为晋王，并配享太庙，从祀太祖皇帝，所以大司马要开祠堂告慰先祖。”

　　竟然还有这宗情由。上巳节那晚小皇帝一口气甩出多少恩典？

　　雅人道：“大司马寻回嫡女焉有便宜的道理，前头祖宗后头庶子没个周全可不行。太祖皇帝削掉的爵定要讨回来，不然如何彰显薄奚氏满门忠烈？至于那个所谓的千户侯，呵~不过昭告天下庶子是他的继任者罢了。”

　　阿纨默默点头，心说雅人真是厌弃薄奚诲入骨，薄奚氏一门光宗耀祖的事儿在她嘴里仿佛随手白捡来的，然而转念一想薄奚骞的爵位确是捡漏，可见从古自今“爹”都很重要。

　　“另一则宫里该有消息了，定下你和皇帝大婚的日子，得抓紧赶在前面给你登名造册，开祠堂少不得你要露一面。”

　　这么快？

　　“不快了，观了大半个月的星象，挑个吉利日子而已，再拖下去，太后坐不住不说，大司马反悔了可不好。”

　　知道雅人把太后一并讽刺进去，阿纨赔笑一下，一旦定下大婚的日子，进宫就有了明确时间表，以前论天过往后就要论秒过了。

　　正应了雅人的话，隔日家令过来传话：明日女公子整装前往宗祠祭祖。

　　国之大事，祀与戎——祭祀排在打仗前头。日落之时来了人，甄氏并一个不认识的仆妇领走了阿纨。这回出了府，坐了车，前呼后拥竟走了一个多时辰才停下，黑灯瞎火的只见是一处高阔的屋舍，白墙黑瓦很是庄重。

　　下车甄氏就又来领路，阿纨问靳夫人来没来？甄氏说靳夫人身子孱弱不便出门，但知道阿纨过来祭祖之事，要她一切听从父君安排。

　　甄氏一面说一面带着阿纨走，一行人七回八转进了一座孤零零的小楼。

　　焚香沐浴后，甄氏告知阿纨需禁食一日，让她呆在楼内切勿胡乱走动，然后领人走得一干二净。身边幸亏留了喜画儿，虽她总不爱说话，起码有个喘气的，否则一人一灯独对四面墙还是有点害怕。

　　阿纨拿出竹简书阅读，雅人下了硬指标，下一旬日之前必须背完玉藻篇。遥想当年考研若得她积极督促，不至于功败垂成上不了岸。

　　背书背到不知何时睡去，直到被喜画儿摇醒，说是该起身梳洗了。

　　迷迷糊糊坐起来，听见窗外有雨声，问喜画儿下雨了？喜画儿“嗯”了声，再没其他。

　　寝室四角都燃了灯火，雨天光线阴暗，多些灯火除了照明也帮助趋散点阴森惧意，阿纨发现寡言少语的喜画儿也是细心人，终于高兴了点。

　　“现在什么时辰？”

　　“寅时三刻。”

　　这不等于刚合上眼就叫醒了？阿纨困顿的打了两个哈欠，使女们便捧着放满物什的黑漆方盘鱼贯而入。

　　两个时辰前才沐浴过，于是简单洗了把脸。今日情况特殊即是小孩子也要上妆，一名使女不厌其烦朝她脸上一遍遍扑粉。

　　阿纨看不清铜镜里自己的模样，难免想起僵尸道长那儿的小鬼儿，惨白的一张脸，黑洞洞的两只眼，一笑就是一张血盆大口，特别瘆人。

　　伺候梳妆的使女一个赛一个的哑巴，手脚也轻得可以，通程就听见窗外雨点打在瓦背上的声音，扑簌簌像女人在哭，加之这里是宗祠，没来由手脚冰凉。

　　那使女敷完粉，在唇上点了胭脂便趋退而去，换了另一名使女来梳头。阿纨脑壳上几缕黄毛不堪用，从黑漆方盘里拿了个物件扣上头顶。阿纨忽地想起雅人提过假髻，该是那物了。

　　梳头的使女颇费了番功夫梳好头，阿纨冲铜镜使劲看，她尚未及笄梳不得高髻（也没那个条件），红丝带绑了总角，居然挺俏。

　　因为祭祖，穿的是祭服：赤缘黑纱内刺百鸟彩纹上衣，绯色中衣下裙，大带缠腰，组佩禁步，岐头丝履。

　　然后阿纨被送进侧室候着，不多时另一个男孩儿也被送了进来。两人都是头次见面，谁都不认得谁，两两对坐。

　　阿纨瞧他四五岁上下的模样，穿得亦是祭服，只上衣配色与她相反——玄缘赤纱刺百兽彩纹。白嫩嫩的脸蛋搭配肉嘟嘟的身材宛如一个Q版国风娃娃，此刻正眨巴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也好奇的看着她。

　　“你是薄奚骞。”

　　“你是阿纨姐姐。”

　　小机灵鬼。阿纨笑了，“你怎知我是姐姐？”

　　“最黑的那个。”薄奚骞学嘴，“她们都这么说，所以一眼认出来了。”

　　特征明显，敷粉都掩饰不住。阿纨撇撇嘴，“我会白的。”

　　“吃珍珠粉会白的。”

　　这个都知道？！阿纨震惊了，她问：“谁告诉你吃珍珠粉会白？”

　　“她们说你一日用二斤珍珠粉才会白。”

　　“不是会白，是会死。”阿纨叹口气，谁一日吃得了二斤珍珠粉？

　　“什么是死？”

　　阿纨比划一下，“死就是变成一块板板，一会儿我们就是去拜板板，祖宗。”

　　“祖宗都死了吗？”

　　“嗯，都死了。”

　　“姐姐，我怕，不想去拜死人。”小孩儿生性胆小，吓得五官都缩起来，皱成了小笼包。

　　“没有死人，是代表死人的板板，不可怕。”阿纨不愿吓着孩子，万一哭闹她不会哄。

　　“真的？”

　　“真的，姐姐不也在嘛，一会儿跟我一块儿，你就不怕了。”

　　薄奚骞瞬间认真道：“姐姐别吃珍珠粉了，免得变成死人，做成板板。”

　　稚气的孩子话一下把阿纨逗乐了，她忍不住爬过去拉薄奚骞白嫩嫩的小手，“我叫你骞儿可好？”

　　薄奚骞眼睛一亮彷如满载天上繁星，咧嘴笑开一口漂亮的白色小米牙，一连声道：“好呀好呀。”

　　原她那一世也有个弟弟的，阿纨心中欢喜，“吧唧”亲了一下薄奚骞嫩扑扑的脸蛋，“骞儿乖。”

　　薄奚骞先是一惊，接着大喜，“姐姐喜欢骞儿吗？”

　　“当然了，你是我弟弟，不喜欢你喜欢谁？”

　　薄奚骞咯咯直笑，本欲有样学样去亲姐姐，侧室的门却开了，分别进来四个使女，吓得薄奚骞赶紧放开阿纨。

　　四个使女行了礼，一左一右将姐弟俩搀扶下了坐塌，门口传来甄氏的声音：“女公子，公子骞，祭礼开始了，请随婢子们来，莫再言语。”

　　姐弟俩便不再言语，出了小楼使女们撑起油纸伞遮在姐弟头上，淅沥沥的雨水带着浓浓湿气氤氲得周遭一片白茫，脚下青石板叫雨水打得光滑潮湿，走没多久脚底便感觉沁凉沁凉的，幸而这时节不冷，不然没得染上风寒。

　　甄氏领头又是七拐八弯走了一路才开阔起来，两边苍松翠柏环绕一座巨大白石砌成的高台，层层石阶尽头置有铜铸大鼎，里头烟雾袅袅，绕过铜铸大鼎往上仍有一段石阶，石阶之上是面阔五间的家庙正殿，也就是薄奚氏宗祠所在了。

　　使女们收了伞退开去，甄氏示意姐弟俩拾阶而上，另两个着素白袍子的女子默默尾随其后。薄奚骞有点慌，想去牵姐姐的手，阿纨毫不犹豫伸出手拉住他，薄奚骞一下有了主心骨，踏踏实实跟着姐姐。

　　台阶登了一半眼前就出现了薄奚诲，雨幕下他通身玄黑的祭服，佩了一柄长剑，蜂腰猿背尤为英武伟岸。因雅人说过他“高鼻深目”，阿纨壮起狗胆特意瞄了一瞄，确是五官较夏人深邃。按她审美薄奚诲的样貌称得上一等一周正，可惜本朝显见歧视夷族血统，带累他划拉进“平平无奇”无人提及之行列。

　　身为铁血男儿手握重兵又把持朝政已经斐然，帅是锦上添花，不帅也无伤大雅。

　　薄奚诲一见姐弟俩手牵着手，顿时皱起眉头，空气瞬间凝固，后面白袍女子快速将两个孩子分开，所有人大气不敢出，阿纨甚至怀疑自己产生了幻觉，居然隐约闻到一股血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