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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05 ...

  •   十五章、拯救

      “爹,你就信我一回吧!”不等宋建章回应,宋嘉虞抬脚就往前跑。

      起初还是宋嘉虞一个人,后来渐渐多了义学里的学生和一个看起来很是俊朗聪慧的少年。几个人从废墟中找到了一面铜锣,敲锣打鼓地又从附近村庄里喊来了十几个青年壮汉。

      宋建章眼见着人越来越多,从泥土中挖出来一个又一具的尸体……从半醉半醒的睡梦中醒来,发现自己命悬一线,他当时只是觉得不真实。可真真切切看着那些从泥土中抬出来的尸首,宋建章才知道,自己其实是两条腿都迈进了地府,被宋嘉虞生生拽了回来。

      “埋了三户人家,目前已经挖出了八个人……”挖到后面,加入拯救队伍的人越来越多门诊,可夜色实在太黑了,老天爷不开眼,又下起了暴雨,他们唯恐再发生什么意外,无奈只能撤退。

      那土里听说还埋着位七十高龄的老太太,可他们实在无能为力了。

      宋嘉虞想到此,眼眶泛红,她唯恐被宋建章看出来,只能低着头,拼命压抑着自己的情绪,“唯有一个五岁的孩子还活着。”

      “你们和那孩子一样,都是有福气的人,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李望君安慰地拍拍宋嘉虞的肩膀。

      连姨娘问:“听闻义学附近有五六户人家,其余几家都幸免了么?”

      宋建章道:“原本附近还有几户人家,前几日见天有异象,就早早进了城避难。前几日他们还来劝李夫子,结果被李夫子轰走了。”

      “这迂腐的老先生,莫不是觉得旁人用这个骗他!”连姨娘恨恨道。

      宋建章:“这怨不得李夫子。我活了三十年,也是头回遇见跨山,若不是自己亲眼所见,谁能相信这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今日多亏了阿虞,如果不是他,我怕也是尸体无存。”

      宋建章不愿意去回想,越想越觉得心慌,摆了摆手道:“今儿乏了,不说了!”

      “老爷,我……”连姨娘顺势要上前扶宋建章,怎知宋建章伸手握住李望君的手,道:“扶我一把。”

      连姨娘的手落了个空,脸上的尴尬一闪而过,很快又镇定下来,对李望君道:“老爷每晚都要喝碗温牛乳方能入睡,我这就让人送到姐姐房里去。”

      “不必麻烦了。”宋建章摆摆手,侧脸问李望君,“我记得你平日睡眠都不好,林大夫给你开了调理的香方,用得可好?”

      李望君愣愣回道:“略有改善,可是……”

      “既有用,让我也试试!”宋建章不说二话,抬了步子就走。

      连姨娘脸上温和的笑容几乎凝固在脸上,眼眶不可抑制地红了。想想这些年在,宋建章步入李望君房中的次数掐指可数,今儿也不知道是错了哪根筋,竟然主动前往,就连宋嘉虞都有些错愕,更别说连姨娘。

      连姨娘眼睛里的伤心是如何也掩藏不住的,宋嘉虞在一旁看得真切,也只能在心里叹了声长气。

      回了屋刚要落座,身后突然蹿出一个人来,宋嘉虞被吓了一跳,就见石榴笑嘻嘻地坐下来,慢悠悠呷了口茶道:“今儿吓得够呛吧?你看完这招以毒攻毒可还行?”

      “不怎样。”宋嘉虞面无表情道。

      “你真无趣!”石榴撇撇嘴,从袖中掏出一瓶药来,道:“把这个吃了。”

      “毒药?”宋嘉虞问。

      “是是是!”石榴吐了吐舌头,认真道:“给你爹喝的那个定惊茶疗效一般,这个才是正经的好药,吃一颗,保你安睡无虞……你瞪我做什么!你一向都知道我不怎么喜欢你那个爹的!”

      “再不济,他还是你金主呢!”宋嘉虞淡淡回道。

      “正因为是金主,所以我才没给毒药啊!”石榴嘿嘿笑着,“再者,如果一次就给他治好了,我还怎么长久骗他钱?”

      “……”宋嘉虞张了张嘴,“有道理。”

      “说正事,我爹说,王氏神栢散有眉目了!”石榴道。

      “当真!”宋嘉虞心中一喜。

      “我骗你做什么!哦对你也是我金主,我得骗着你!”石榴嘻嘻笑着,半真半假道,“目前也只是有些眉目,若能成,怎么也要等半年后。得亏你要来的另外半瓶药,我爹说,有了这些药,他能保夫人至少二十年无虞!”

      “你上回才说,有了这些年,能保我娘看我儿孙满堂!”宋嘉虞默默地盯着石榴。

      石榴愣了一愣,哈哈干笑了两声道:“我的话哪儿能信呢!记得吃药,我先回房了!再会!”

      石榴抬了步子就要溜,宋嘉虞一把扣住她,道:“别走,我还有事问你。”

      斟酌了片刻,宋嘉虞问道:“你曾今说过,你爹,林修源林大夫一辈子看诊千人,达官贵胄慕名而来的更是不在少数,那可曾与赵知府打过交道?”

      “赵知府?哪个赵知府?赵至德?”石榴自问自答,宋嘉虞点点头,石榴便滔滔不绝说道:“怎么能没打过交道。我爹原本在金陵的时候就与他打过交道。他夫人生大公子的时候难产,还是我爹给救回来的。因着难产,那个赵庭烨在娘胎里落下了病,一直到现在都没好利落。”

      “不过话说回来,”石榴嘿嘿一笑,画风一转,“那小子这几年越长越标志,我看着都心生欢喜,若不是年纪比我小,我还真要好好考虑考虑!怎么,你也看上他了?唔,以你目前的现状,想要嫁给她可能有些为难,年纪小不说,你这身份……”

      石榴一说起这些事情便如开了话匣子,怎么都关不上,宋嘉虞连忙打断她,问道,“赵知府只这么一个儿子么?他可还有什么妾氏剩下一子半女?”

      “如你家一般,赵庭烨可是九代单传,独苗苗,全家的希望!金贵得很!”石榴回道,“我爹说赵知府为人正直清朗,与赵夫人伉俪情深,虽然赵夫人这些年除了赵庭烨再无所出,赵知府却不再纳妾。”

      “赵夫人为人如何?”宋嘉虞又问。

      “她啊!”石榴正了脸色,“瞧着霁月清风,与世无争,可我总觉得,这人厉害得很……对了,你问我这些做什么?”

      “没什么。”宋嘉虞回道,“今日遇上了赵庭烨,他好像对我的学堂感兴趣。他好像去郊游时身上受了伤,脸上被树枝划破了。”

      “当真!”石榴满眼放光,“那等他真去了,我就天天给你送饭!毕竟那小子的脸很得我心意啊哈哈!”忙不迭从身上掏出个白瓷罐的扔给宋嘉虞道,“你差人把这个送去给他,涂上两三天,脸上就能好。千万记得提我的名字,这个情,让他千万记得还给我啊!”

      宋嘉虞眉眼不抬,淡淡道:“既然如此,你怎么不去亲自送一趟?”

      “那怎么行,我毕竟是姑娘,该有的矜持总还是要有的!”石榴断然拒绝,拍拍宋嘉虞的肩膀道:“你还小,不懂这些。有些东西啊,就需徐徐图之……”

      “哦,受教。”宋嘉虞回道,

      等石榴风一般离开视线,宋嘉虞方将药膏握在手上,陷入沉思。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呢,似乎好像没有任何人知道赵家二公子的存在。

      宋嘉虞努力回想自己对赵庭尘的印象,似乎,好像……在赵知府到任建州的头几年,确然没人提起过赵庭尘,突然有一天,赵府上门提亲,赵庭尘才正式进入了宋嘉虞的视线……虽然不曾见过,但是从那时候起,赵庭尘的花名已流传在外。

      算起来不过是一年多的时间,赵庭尘发生了什么?

      宋嘉虞揉揉眉心,窗外又是一声惊雷,宋嘉虞朝外头喊了一身,明路隔着门答应一声。

      宋嘉虞问:“墨砚回来了么?”

      “回来了,刚刚回来,正在屋里更衣。我们都查过了,赵宽家的屋子确实是年久失修才倒塌的,已经清理过了。我这就去唤墨砚去……”明路应。

      “不用了!”宋嘉虞将方才石榴给的定神药给明路,“把这药送去给老爷和夫人,让他们务必服下。”

      明路应了一声,去了不多时,回来禀报说,“公子,老爷和夫人都不在房里。”

      “怎么回事?不是说今晚宿在夫人屋里么?”

      “听夫人身边的芍药姐姐说,原本都已经睡下了,连姨娘派人来通报,说三少爷不知怎么的,突然发高热,整个人都迷糊了。雷声一响就哭,哭声不绝。老爷和夫人连忙去看三少爷了……”

      宋嘉选?宋嘉虞眉头皱在一块,“人现下怎么样了?石榴呢?”

      “林大夫方才出去了,还没找着。”明路回道。

      “让底下人去城北羊头汤饼店,看看她在不在那!走,咱么也去看看。”

      刚刚走到宋嘉选的院子,就见小厮丫鬟们全都守在门外,连姨娘期期艾艾哭道:“都怪我,是我没照顾好三少爷……”

      “这怎么能怪你呢!你是他亲娘,对他最是无微不至。”李望君柔柔劝道。

      连姨娘哽咽道:“晚饭时还是好好的,不知道怎么的,方才打了雷,他突然就哭了,哭了一会就口吐白沫,整个人开始抽搐……”

      宋嘉选掀开帘子进去,李望君见了他,微微皱了眉,连姨娘抹了眼泪要起身行李,宋嘉选忙虚扶了一把。

      宋建章道:“你怎么来了?劳累了一天,还不去休息!”

      “我来看看三弟。”宋嘉虞上前一看,宋嘉选双目紧闭,像是做了噩梦,眼皮子微微颤抖着。四肢冰凉,额头却是滚烫滚烫的。

      “三弟,三弟……”宋嘉虞拍了拍宋嘉选的脸,说时迟,那时快,宋嘉选突然扬起身子,呕出一大口痰来。

      第十六章、刁奴
      宋嘉虞堪堪避开,连姨娘扑上来抱住宋嘉选哭:“我的儿,你这是怎么了啊!”

      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某一刹那,宋嘉虞看到连姨娘眼里闪过一抹防备和嫌恶。

      “大少爷今儿累了一天,现下衣服还被三少爷弄脏了,还是先回去休息吧,”连姨娘颤着声,垂着眼眸道,“大少爷伤势未好,三少爷得的也不知道是什么病,如若再过了病气给大少爷就不好了。”

      “连姨娘说的是,”宋建章道,“回去吧。这里有我和你母亲,你不用担心。”

      *** ***

      雷雨噼里啪啦下了一夜,隔天一大早宋嘉虞醒来,就急急招来石榴,石榴打了呵欠说道:“昨天夜里去吃羊肉汤饼,恰好遇见了许久不见的一个小姐妹,去她家里多吃了几杯果酒,到现在都没缓过来。”

      “那昨儿是谁给三少爷诊治的?”宋嘉虞问明路。

      明路回道:“昨儿了老爷找不到林大夫,就让人去请了那位欧阳大夫,大夫说大概是吃坏了肚子,喝两副药就能好了。”

      “你也别紧张,小孩子嘛,大概就是受了惊吓,又或者是积食了……你家那个胖弟弟你也是清楚的,见了肉就往上扑,养得很有福气样。”石榴拍拍嘴,又打了个呵欠“你要是不放心,等我睡醒了,我再去看看。我去睡了……别吵醒我,不然咬你哦!”

      “夫人呢?”宋嘉虞又问。

      明路回道:“夫人一直熬到子时才回房,老爷昨儿就宿在连姨娘的院子里,陪了三少爷一晚上,一宿都没睡好。”

      “去看看。”宋嘉虞思忖道。

      宋嘉选的院子离宋嘉虞不远,宋嘉虞走了片刻就到,还未靠近,就见一个黑影扑上来。

      “大哥哥!”

      宋嘉虞看看偏开身子,宋嘉选落了空,满脸喜气地朝宋嘉虞招手,“大哥哥,你同我说好了的,要去学堂!”

      面色红润,没有半点生过病的痕迹。

      宋嘉虞诧异道:“你昨晚上才病了一场,不在家休养,急着上学堂去做什么?”

      宋嘉选苦着脸道:“我身子都大好了。大夫也说了,我就是积食,少吃些就好了。大哥哥,咱们赶紧去吧,爹爹在家里,我整个人都不舒坦,就怕他考我功课!”

      “……”这个理由倒是别致。宋嘉虞默了一默,招招手让他到跟前,问他道:“你昨儿都吃了些什么,怎么就肚子疼了?”

      宋嘉选摇头道:“我也不记得了,你也知道的,我嘴馋吃的也多,若要真说起来,昨儿吃的可不少,糖蒸酥酪、桂花糕、酱肘子、鸡汤面外加一份果盘……”

      宋嘉虞听得头疼,这样吃下去,肚子不疼也是不容易,“再这么吃下去就要变球了!”

      “李妈妈做的糖蒸酥酪实在太好吃了,我就没忍住!”宋嘉选嬉笑着。

      话音没落,一旁满脸谄媚的婆子插嘴道:“对的对的,老爷和三少爷都喜欢老婆子做的酥酪,厨房里还备有一些,大少爷可要尝尝?”

      “大哥哥不爱吃甜食!”宋嘉选回道。

      婆子又说道:“大少爷太瘦了,就是因为吃的太少!瞧瞧这小身子板儿……”

      说着话她就要上手,被宋嘉虞狠狠一瞪,才讪讪收回去,笑道:“老婆子厨房里还有活计……”

      随意行了礼,便退下了。

      宋嘉虞拧着眉头看她,以前就听说宋嘉选这个乳母,是连姨娘从娘家带来的,李望君过世以后,这个老婆子也就告老还乡。

      从前没多在意她,此刻见她这样没规矩,没来由就觉得面目可憎。

      “平日都是李妈妈照顾你饮食起居的?”宋嘉虞问道。

      宋嘉选摇摇头:“李妈妈年纪大了,去年已经回乡去了。也就上个月,唔,就是你外出的那几日,姨娘又把她接回来,让她照顾我的饮食起居。怎么了?”

      “没怎么……”宋嘉虞皱皱眉头,看宋嘉选几乎涨起来的小肚子,“你少吃些,再吃就要胖成球了!”。

      “那学堂去不去了还!”宋嘉选垂着脸。

      “等你养好了身子再说!”宋嘉虞捏捏宋嘉选的脸蛋,转身离开。

      因着整片院子都隐藏在竹林中,宋嘉虞穿过小路走过去时,很容易被竹林遮掩。

      林子里隐隐约约有两个丫鬟在说话,宋嘉虞原本并不在意,直到听到丫鬟嘴里说到“夫人”两个字,她不由驻足。

      “这碗新鲜牛乳是夫人要的,若是被你拿去,芍药姐姐那我没法子交代!”

      “不过是一碗牛乳,芍药姐姐为人一向大度,不会和你计较的。可是如果我不拿回去,李妈妈那我可没法子交代!她说了,少爷吐了一晚上,就等着牛乳补补身子呢!你就给我吧!”

      “不行,不能给你!珍珠,珍珠……”

      只见一个丫鬟抢了另外一个丫鬟的食盒,二话不说就跑了,剩下另外一个默默地擦着眼泪。

      “抢东西的是三少爷身边的翡翠。被抢的是夫人身边的小丫鬟珍珠,”墨砚蹙眉扬声,“珍珠,怎么了?”

      “墨砚大哥……”珍珠唤道,待看清墨砚身边一身月白色长衫的宋嘉虞,珍珠忙胡乱抹了一把脸,恭恭敬敬福身,“奴婢见过大少爷。”

      “你在哭什么?”宋嘉虞问道。

      珍珠惶恐道:“没什么,奴婢就是被风沙吹了眼。”

      “胡说!”墨砚斥责道,“我们方才就站在一边,看得真切!你是夫人身边的人,受了委屈大胆说便是,还怕大少爷不能给你做主么!”

      墨砚一声吼,直把珍珠的眼泪从眼眶里又震了出来,珍珠低着头,跟前突然出现一张素白的帕子。

      “你别凶她。珍珠,你告诉我,刚刚是怎么了。”宋嘉虞柔声劝道。

      大约是宋嘉虞温和的眼神给了她的力量。珍珠擦了把眼泪,一五一十道:“林大夫说,夫人需要每天用新鲜的牛乳当药引,服用药丸,所以我们每天都早早去取。可是这几日,翡翠姐姐说,新鲜牛乳对三少爷的身体有益,所以每天也来厨房要。那新鲜牛乳原本就少,今天更少,全被翡翠姐姐抢走了……”

      珍珠说完,似是心有余悸,又道:“少爷您别担心,好在芍药姐姐早就准备,一早就让人去外头买回来备着了……”

      “府里若是常备着新鲜牛乳,芍药为何还要提防一手,另外备着?”宋嘉虞敏感觉察其中不对,当下冷笑一声,对墨砚道,“去把芍药给我叫来!”

      当下折返回了院子,不多时,芍药匆匆赶来,见珍珠着颓唐地站在一旁,忙拉过她匆匆问了两句。珍珠把方才的事情交代了,芍药聪慧,不等宋嘉虞细问,就把前因后果都交代了。

      “连姨娘为人和善,可是她身边的人却个个都是人精。这些年,老爷不大进夫人的房里,底下人都看着,都欺负咱们夫人不得宠,把连姨娘当成了正牌的主子,府里有好吃的好用都先紧着连姨娘和三少爷。端说这牛乳,我前前后后跟厨房交代了几次,这是夫人当药引子用的,马虎不得。可是厨房今日说三少爷要吃糖蒸酥酪,明日说姨娘要吃牛乳茶,整日都克扣着牛乳……”

      “奴婢也跟夫人说过几回,夫人总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不要因为这些小事儿伤了家里和气,惹老爷烦心,更不能让少爷担心。所以,奴婢每日都会让人去街上另买牛乳,为了稳妥,又让珍珠去厨房领一份,往日他们还都是暗自克扣,哪里想到,今日竟是明抢!”

      “这事儿连姨娘知道么?”宋嘉虞问道。

      芍药摇摇头道:“奴婢也拿不准。夫人这边最恨丫鬟们说嘴,奴婢们就是心里头再憋屈,在外头不敢多说半句。头先的时候也发生过一回,院里的桃韵跟那位李妈妈起了争执,桃韵说要闹到连姨娘跟前,反倒是被李妈妈告了一状,被夫人狠狠责罚了……”

      芍药顿了顿,继续道:“连姨娘身边的人估摸着也不会主动去说这事儿,可是您看……”她抬起珍珠的手:“大少爷您看看,为了牛乳,翡翠把她掐成了什么样子!”

      “一个丫鬟,哪来的这么大底气?”宋嘉虞问道。

      墨砚道:“少爷您有所不知,翡翠是李妈妈的干女儿。这些年,李妈妈仗着是三少爷的乳母,又是连姨娘身边的老人儿,倚老卖老,谁的事儿都能管,谁的丫鬟都敢骂。明路在她手上也吃过亏的!”

      “前一回珍珠端牛乳时撒了一些,被李妈妈罚跪,顶着大日头,在院子里跪了两个时辰,回来就病了好几日!”芍药补了一句。

      “一个婆子,这是把自己当成主子了?夫人身边的丫鬟她也打得?”宋嘉虞冷笑一声,当下问道:“那婆子现在在何处?”

      “方才见她去往连姨娘的院子了……”墨砚顿了顿,道,“老爷也在。”

      “正好!”宋嘉虞肃整了一下衣裳,快步走出院子,几乎是前后脚,在连姨娘的院子门口截到了李妈妈,当时她手头上正拎着个食盒子,身后跟着的,正是她的干女儿翡翠,两人正面露得意地说着什么,不意料从身后突然踹来一个飞脚,李妈妈“嗷”了一声,整个人飞了出去。

      食盒子打翻,里头的食物打翻了一地,纯白的牛乳飘香,合着乱了形的糖蒸酥酪,发出一股甜腻的味道。

      “是谁,谁这样放肆!”李妈妈嚎啕一声,待看清来人,顿时如被人掐了脖子的鸡,打不出鸣来!

      “绑了!”宋嘉虞回道。

      “大少爷,大少爷,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你为什么突然要抓老奴!”李妈妈赶忙爬起来跪好。

      “大少爷打个奴才,还用告诉你为什么!”墨砚嗤笑着,明路几人一拥而上,将李妈妈和翡翠二人反剪着手捆好。

      李妈妈眼皮子一翻,扯着嗓子对着连姨娘的屋子喊道:“大少爷,您不能平白无故就打老奴。老奴在连姨娘身边伺候了十多年,向来尽心尽力,从未有过怠慢,老奴自问问心无愧,您捆我也要告诉我为什么!姨娘,连姨娘,救救老奴!”

      翡翠见她开始喊,当下也跟着声嘶力竭嚎啕。他们原本就离连姨娘的院子一步之遥,两人一声高喊,成功引起宋建章和连姨娘的注意。

      “这是做什么!”宋建章出了屋子就见到着李妈妈被人反剪着跪在地上,翡翠脸上挂着几行泪,宋嘉虞满脸怒气站在一边。

      连姨娘一脸错愕地站在宋建章的身边,李妈妈见了她像是见了救星一般,跪着往前走了两步,嚎啕道:“姨娘,救命!”

      “你们做错了什么,惹恼了大少爷。”连姨娘看清眼前情状,忙定了神,蹙眉问道。
      第十七章、处置
      “老奴也不知道……”李妈妈连连摇头,“老奴在姨娘身边多年,姨娘是知道我的!老奴一向谨言慎行,谨守本分。甚少出后院,数月来也是头一回见大少爷,委实不知道是哪里得罪了他!”

      她这一句话,分明是提醒宋建章,不管她做错了什么,都是内院的事情,宋嘉虞一个男子委实不该管,更是提醒宋建章,宋嘉虞这是不给连姨娘面子。

      宋嘉虞冷笑一声,都说这个是刁奴,还是个混迹多年的老刁奴。

      脸面这种东西,她小心翼翼维护了十多年,如今她算是想明白了,有时候要脸面,就是作茧自缚!

      “原来这是姨娘身边的老人……”宋嘉虞恭恭敬敬道,“我素来只管自己房中的事儿,甚少注意姨娘身边的人。一时没认出这是姨娘屋中的,既是如此,那就算了吧。”

      他挥了挥手,明路几个人将李妈妈和翡翠松开。宋嘉虞复又向宋建章行礼,对宋建章道:“儿子不知道父亲在此处,打扰父亲了!”

      “你等等!”宋建章杵着眉头。从前他这个儿子,终日不是读书就是窝在自己的院子里,鲜少能看到他发脾气,今日这是怎么了?

      “阿虞一向待人宽厚,轻易不动怒,你们是做了什么,让他气成了这样?”宋建章问道。

      李妈妈摇头,翡翠抬头看了一眼,心虚地低下头。

      “阿虞,你说!”宋建章点着宋嘉虞。

      宋嘉虞垂着头,恭谨道:“不是什么大事。头先儿子去看望三弟,在他房里看见这位妈妈给三弟做了一大碗糖蒸酥酪,嘴馋。就让院里下人去厨房要了些新鲜牛乳。哪知回来路上,就被这位翡翠姑娘夺了去,说是这位妈妈要用,若是不给,没法子给这位妈妈交代!我就想问问这位妈妈……”

      宋嘉虞不再继续说下去,笑道:“算了,是儿子小题大做了!”

      翡翠在一旁听的先是一怔,而后面如死灰,摇头张嘴要回,“不是,不是这样……”

      李妈妈一把扣住翡翠,微不可见摇摇头。

      连姨娘心里一咯噔,她瞥眼一看,果不其然,宋建章面色一黑。

      “牛乳?”宋建章扫了一眼地面,满地的牛乳香扑面而来,“我倒是不知道,咱们宋家已经紧张到,少爷想吃一碗牛乳,都要与下人争抢了?”

      “翡翠,你好大的胆子!”连姨娘隐约觉得此事不对,扬声呵斥,又对宋建章道:“是我管教下人无方,老爷您别生气,我一定查清楚,给老爷和大少爷一个交代!”

      “既话已说到这里,儿子便多嘴说上一句。”宋嘉虞面色淡淡道,“三弟一向身子康健,能吃能睡,昨天晚上突然开始呕吐。都说病从口入,不论是吃多了还是吃错了,都是身边伺候的人不上心,总要多问问才好。姨娘为人一向温柔贤惠,治下有方,可就怕有些刁奴在姨娘眼皮子底下做些见不得人的事情……今日不过就是一碗牛乳,我同他计较,显得我小气,若是我不计较,传出去只会说我一个主子被下人欺负到头上,贻笑大方,宋家这治家有方的名声也就到头了。

      宋嘉虞句句暗藏讥讽,说完对宋建章道:“今日又起风,儿子担心母亲旧疾复发,就不在这里打扰父亲和姨娘了!”

      宋嘉虞走出好远,宋建章仍站在门口若有所思。

      “拖下去!”连姨娘招呼左右示意将翡翠拖下去,翡翠拖着李妈妈的手道:“李妈妈,不是这样的,你帮我说说啊!”

      “你是做错了……”李妈妈心里扑通通跳着,“做错了就该罚!”

      “不是这样的!”翡翠突然回过神来,对着宋建章喊道:“老爷,不是我,是李妈妈,李妈妈让我去取新鲜牛乳。小的万万不敢夺大少爷的,小的只是借用……对,小的只是借用了珍珠的牛乳,您不信,可以唤珍珠来问问?”

      “拖下去,拖下去!”连姨娘连声厉喝,可是翡翠的声音实太大了,让宋建章不由顿住了步子。

      “珍珠?”反身问连姨娘,“夫人身边那个小丫鬟?”

      李妈妈身子一软,宋建章皱着眉想了一会,唤来管家,道:“将家中的采办和厨房的管事喊来!”

      连姨娘站在一旁,讪讪笑道:“老爷今日不是还要去商号么,家中小事有我在……”

      “去唤来!”宋建章一声喝,连姨娘再不敢多说,乖乖站在一旁。

      **** ****

      天高地阔,万里无尘,偶尔能听见一声鸟叫。天空中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惊得一树的鸟乍飞起。

      宋嘉虞乖巧地站在李望君的身边,看她细细研磨手中的龙脑,听到惨叫,她不由顿了手,望向窗外:“这是哪儿传来的声音?”

      芍药掀了帘子进来道:“夫人,李管家来了!”

      “他怎么来了?”李望君心下纳罕,赶忙拢了拢发髻,走到院中,只见管家李从近恭敬地站在一旁,身旁站着几个小厮。

      “夫人!”见了李望君,李从近恭恭敬敬上前行礼,“这是老爷特意嘱咐小的给夫人备下的新鲜牛乳,您往后需要什么,直接让芍药来找小的,小的一定给您置办地妥妥当当。对了,还有这些……”

      李从近让小厮们上前两步,“这是今年咱们商号新进的布匹的,都是京里最时兴的花色,是老爷特特挑出来,让我给您送来的!”

      李望君面上波澜不惊,让芍药将东西收下,远方的哀嚎不绝于耳,李望君不由问道:“这是哪儿的小丫鬟做错了事,怎么哭得这样狠?”

      李从近回道:“禀夫人,是厨房里那几个不长眼的东西,还有连姨娘屋里的翡翠,和三少爷身边那个奶妈子,忤逆犯上,惹了老爷不高兴,老爷下令用家法惩戒的。”

      “哦,忤逆犯上。”李望君不再多说,使了个眼色,芍药上前将一个银锞子塞入李从近的手里,道,“谢谢李管家!”

      “使不得使不得!李从近满脸带笑道,“这本就是小的该做的,夫人折煞小的了!”

      说着话,一边带着所有的人离开了院子。

      李望君看看新鲜的牛乳,再看看不动声色的宋嘉虞,叹了口气,唤了声:“芍药呢?”

      珍珠进屋来,道:“方才老爷遣人来请芍药姐姐过去问话,她还没回来。”

      李望君怔了怔,起身走了两步又坐下,对珍珠道:“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过了一会,珍珠回来报,说是宋建章把家中的采办和厨房的管事一并叫去问话,也不知道怎么的就动了一场大气,接连又唤了好些人去问话,现下后院里一片哀嚎,都是被施了家法的。

      “连姨娘身边的翡翠姑娘被打得一身是血,血肉模糊,老爷不许她留下来养伤,让她即刻移出院子,也喊了人牙子来,即刻就要卖出去!三少爷的乳母李妈妈受了十几板子就晕过去了。”

      珍珠眼神游移,李望君道:“在这里还有什么不能说的,说!”

      珍珠道:“三少爷跪在老爷跟前求情,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也不知说了什么,老爷一脚踹过去,连姨娘慌忙去拦,结果被踹中了腿,蹲在地上半晌没回过神来……一屋子的人都看着呢!老爷说,谁要替李妈妈求情,就跟她一块滚出去!”

      “你先下去吧。”李望君扶着额。又是牛乳,又是大闹了一场,她稍作思索也明白其中缘由。奈何这个始作俑者眉眼都不抬一下。

      “何苦闹成这样。”李望君道,“不过就是一碗牛乳罢了,他们不给,咱们也不是没法子弄到。现下你看,乱哄哄一团,又是打,又是杀的,把你爹气成了这样!”

      “您是宋家的当家主母!”宋嘉虞回道,“娘,我就是要让他们都知道,谁才是这个家的主人……这些年您步步退让,从来没有一天舒心日子。您的日子还长,这样过着,您不憋屈么?”

      “这样又能证明什么!”李望君难得动了气,问宋嘉虞,“我已经半截入了土,将来我若走了,你姨娘就是这个家的女主人!你现下还小,将来都还要靠你姨娘操持,你想过没有?”

      “石榴说了,只要你好好吃药,好好调理,身子一天天就能好起来!我不要旁人操持我的将来,我只要娘你!”宋嘉虞一句话抵了回去。

      一想到另一世李望君过世,宋嘉虞不由红了眼眶。从前没觉得娘在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直到娘死后,那种思念如切肤之痛,每时每刻提醒着她。

      直到后来,宋嘉虞才明白,这些年,她像是活着,又像是时时刻刻都准备好了死去。

      那个秘密如一座五指山,无时无刻不压在娘的身上。眼睁睁看着自己心爱的丈夫离自己越来越远,无疑让这个秘密越发沉重。还有什么是比丧失活着的意志更让人绝望的。

      说到底,这些年,她是被自己生生折磨死的。

      “娘……”宋嘉虞蹲下身子,握住李望君的手,“我求求您,为了我,也把自己的身子养好!您若是还想着爹,那就把他夺回来!若是您已经不爱他了,我就带您离开他!天宽地广,我定能让你过上好日子!您信我,好不好?”

      李望君身子震了震,“你胡说什么。这是宋家,建州宋家!你只有在这里才能有个好前程。如果你离开,将来……”

      “只要有你,我的将来就是好的!”宋嘉虞打断她,“娘,我已经做了十几年的男子,你看到了,我丝毫不比他们差,只要你愿意,我们可以去到任何地方……”

      “别再说了!离经叛道,你这是离经叛道!”李望君慌张起身,压低了声音对宋嘉虞道,“今天说的每一个字我都不想再听到!阿虞,娘答应你,一定会想到办法,让你名正言顺嫁人,好不好……娘欠你的,一定亲手还给你,好不好?”

      “娘!”宋嘉虞几欲落泪,“从前您是怕自己活不了,所以处处给我留活路,可是您看我过得好么!在这个府里,爹从未正眼看过我,我没有朋友,整日惴惴不安,这些我都不怕,我唯一怕的是,是我唯一的亲人,唯一能护着我的人,时时刻刻都准备去赴死!娘,我求求您,求求您,为了我,您尽全力活下去,活下去,好不好!”

      李望君身子摇摇欲坠,抚着胸口像是喘不上起来,张着嘴,“你别再说,就当娘求你!”

      “娘……”宋嘉虞大惊失色,眼睁睁看着李望君倒了下去。

      复苏
      “前些时候已经好多了,怎么突然又变严重了。”石榴轻声说道,“夫人这病终究还需静养,那王氏神栢散即便是奇药,到底也不仙药,这病最忌的就是情绪波动……万万不能再让她大悲大喜了。”

      “令尊林源修林大夫原先说过,若是夫人能静心养几年,兴许还能撑上两年,现在呢?”连姨娘担忧地问道。

      “姨娘大可放心!”石榴笃定回道,“原先爹爹断两年,那是因为没找见合适的药,现在却大不相同了,夫人慈悲,老天爷会眷顾她的!”

      “你的意思是,夫人她没事?”宋建章问道。

      “没事。”石榴笑道,“夫人病了这么些年,身子底子原本就弱,需要好好养着,切记,服用王氏神栢散需要牛乳做引,若是没有新鲜牛乳,那药断断吃不得。等过些日子她身子恢复一些了,我再开些补身子的方子给她……夫人还年轻,兴许还能为老爷再生下个大胖小子!”

      “夫人还能生?”宋建章问道,随即一僵。

      连姨娘接着话头道:“林大夫您可能有所不知,当年夫人生子时难产,伤了身子,当时的大夫说,夫人很难再有身孕的。”

      “天底下哪里有笃定的事情。”石榴笑嘻嘻道,“连姨娘可能不知道,我可是妇科圣手,在我手底下,几无疑难杂症,就连我爹,在妇科方面也未必就胜过我!我既说了有可能,就是有可能!”

      “谢谢林大夫!”宋建章忙上前道谢,石榴看看院子外还跪着的人,心里微微叹了口气。这一番半真半假的话,若不是因为跪着的那个人求她,她是真不愿意说。

      也罢,送佛送到西。她顿了顿,道,“夫人这病需要静养,老爷和姨娘若是没事,还是别叨扰她才好!”

      “好!”宋建章如得了圣旨一般,领着连姨娘退出了李望君的屋子。

      屋子外传来宋建章的叱责,过了许久,总算是安静下来。李望君默默睁开眼睛,芍药替李望君端药,一转身见她醒来,欣喜地喊了一声“夫人”,上前一边扶她起床,一边道:“夫人,你可算醒了。方才您睡着,没听到那个好消息,石榴姑娘说您只要养好了身子,兴许还能我们再生个小少爷呢!”

      李望君眸子转向窗外,院子里,有个人依旧笔挺地跪着,眼看日薄西山,她也不知道跪了多久。

      “您晕了以后,大少爷就一直在屋外头跪着,谁喊他起来他也不起,说他惹恼了您,非要您原谅了他,他才肯起来!”芍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对李望君道:“夫人,这事儿不怪少爷,咱们院中的丫鬟婆子一个个都被连姨娘屋中的人压着,今日他们抢牛乳,甚至打伤了珍珠。奴婢在院子里行走,几次听到那几个婆子碎嘴,说在咱们宋府连姨娘才是正经的主子,主要日子过得久,兴许宋府都是三少爷的。奴婢听了气不过,这才自作主张告诉了少爷……”

      “这些年,阿虞过得好么?”李望君问道。

      芍药张了张嘴,狠狠心摇头道:“奴婢觉得,不好。这里虽是宋家,锦衣玉食,荣华富贵都在跟前,可是少爷过得并不开心。”

      “他好像没有什么朋友?”李望君又问。

      芍药直替宋嘉虞心酸,“从小到大,少爷就被人说是怪物,就连那些堂兄弟都不大和他一块玩儿。家中若是风调雨顺也就罢了,但凡有不顺,旁人必定跳出来,说是少爷和小姐这一对邪星作祟。少爷他……其实很孤单。”
      院子里跪着的人,脸上写满了倔强,李望君突然眼眶一红,原来这些年,她从未真正关心自己的孩子——自从那个孩子死后,她的魂也像是走了。

      一走这么多年,每天每天唯一的年头就是等着死去,全然忽略了还活着的这个孩子。

      “起来。”李望君跌跌撞撞走出门外,将宋嘉虞扶起来。

      大约是跪了太久,宋嘉虞打了个踉跄,堪堪扶住李望君的手才稳住了身子,可是她不想站起来,拉着李望君的衣袖,求道:“娘,我答应你,往后再也不说浑话了。可是您也答应我,好好过下去,可以么?石榴说了,只要你想活,你定能长命百岁……我什么都不想要,只要您能长久地陪着我,可好?”

      李望君泪流满面,点头哽咽道:“好!”

      *** ***

      宋建章这一场整治持续了整整半个月,等宋嘉虞晃过神来,就听说连姨娘病了。十来日都不曾露面。那个叫翡翠的丫头,移出院子后没几日,就因为伤重不治过世了。那位李妈妈因为有宋嘉选护着,到底没受太重的伤,只是再也没出现。

      府中的变化,宋嘉虞并没有感受到多少,唯一明显的改变就是,连续半个月来,府里好吃的好喝的源源不断地送到了李望君的院子里,以及李望君日日红润起来的脸色。

      宋嘉虞的学堂在建州西郊,授课的先生姓孔,名唤汝芳。宋嘉虞曾经听宋建章说起过,当年孔汝芳在京师任职,每每办完公事便会四处讲学,每每开讲,四处的学子都会前往听学,所以他在民间的声望颇高。可也正是因为声名在外,后来遭了小人猜忌,被迫离职回到了建州,

      孔夫子满腹经纶,可是脾气却颇为古怪,建州的达官乡绅花了不少功夫才请他出山开办学堂讲学,是以他挑选学生的标准也颇为古怪,只要入了他的眼,不管是什么身份,富贵或者贫穷,他都愿意收——当然,束修不能少,孔夫子的学费,放眼整个建州也没几个人能交的上的。

      所以……什么贫穷富贵,光是这个学费,又有多少寒门子弟能交的上?

      古怪虽然古怪,宋嘉虞却很喜欢这个老头的性子,一段时日不见,颇为想念他。

      此刻宋嘉虞走在大街上,宋嘉选望着随行的墨砚提着大包小包,压低了声音道:“大哥哥,都说满腹经纶的人大多恃才傲物,恃才傲物者大多清贫,怎么孔夫子好像不是这样。我看他很是谈财的样子……”

      “胡说什么。孔夫子他不过就是直率罢了。”宋嘉虞说着话不由有些心虚,她这个老师确实……嗯,与众不同地贪财。

      “那你还送这么多东西。”宋嘉选碎碎念着。

      宋嘉虞权当没听到,低声催他,“走快些。”

      “我腿短嘛!”宋嘉选哀声叹着。

      “宋公子,宋公子……”远远有人在唤,宋嘉虞回过头一看,昨日义学中被救出的其中一个名唤谢昌平的学生气喘吁吁地跑上来,上气不接下气道,“远远瞧见一个人,风姿卓越的样子,我猜就是您!宋公子,昨日多谢你,若不是你和那位公子,我这条小命算是交代了!”

      他深深作揖,宋嘉虞虚扶了一把,回道:“不过是凑巧罢了,是你福大命大,命不该绝!”

      “义学就在山脚下,我心里如明镜一般,如果没有公子,我们此刻已经过了奈何桥……昨日见着公子不畏艰辛,同我们一块挖土搬砖,我打心里很是佩服公子!”谢昌平眼眶泛红,“可惜其他乡亲都……”

      “你往后还有什么打算?”宋嘉虞问道。

      “学堂被毁,短时间内是恢复不了了。我与其他几个人商量过了,过些时候就是童生试了,若是能考上自然是最好的,若是考不上,安平村附近还有一处广仁堂义学,我们可以上那儿去。”

      “那就好。”宋嘉虞回道。

      “昌平!”正说着话,一个老妇人冲上来拉住谢昌平,皱着眉头低嚷道,“你在这里做什么。你不直到他……”

      “娘!”谢昌平微微摇摇头,忙不迭对宋嘉虞道,“公子,我还要回去看书,先行告辞……”

      “走走走!可别……”谢老太还要说什么,谢昌平赶忙拉走她,宋嘉虞隐约听到后头几个字,似乎是……“可别触了霉头”。

      “大哥哥,你又没有觉得今天街上的人看咱们的眼神不大一样?”宋嘉选左右看看,疑惑道,“你看那几个摊贩,往日看到我就要扑上来给我介绍好吃好玩儿的,今日一个都没有,咱们一走远,他们就开始交头接耳。特别像是我平日说人坏话的样子!”

      “嗯……”宋嘉虞也意识到这一点,宋嘉选干脆利落地走到卖糖葫芦串儿的人跟前,嚷声道:“说,你们在说我什么坏话呢!”

      “二少爷,你说什么呢,我不明白!”买糖葫芦的卖着笑道,“我们哪儿敢说二位的坏话呀,不敢不敢……”

      “真没有!”宋嘉选疑神疑鬼。

      “走吧!”宋嘉虞低声说着,略走了两步回头,果然见那些人前一刻交头接耳,后一刻噤若寒蝉。

      宋嘉虞打小因为这一对金瞳就没少受人非议,也习惯了大家犹如看怪物的眼神,当下没有多想。行到半路时,宋嘉选被宋府里派来的人追上,说连姨娘有吩咐,三少爷身子还未恢复,不宜上学堂,几个人好说歹说,把宋嘉选绑回家里去了。

      学堂里一向都有三两个交好的人抱团行动,还没上课时,左一堆右一堆地聚在一块说话打闹。宋嘉虞踏进学堂的瞬间,整个学堂默了一默,孟献阴阳怪气地扬声说道,“看看这是谁来了,咱们的小英雄!料事如神的宋大公子!”

      宋嘉虞在学堂里一向寡言少语,为人低调,不太与人打交道,其他人倒还好,唯独这个孟献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对劲儿,总是与她不对付。

      放在从前,孟献说上两句话宋嘉虞或许还能动怒,现在看到他却是在心里翻了个白眼——三岁定终身,这个孟献现在嚣张又能如何,还不是仗着在朝中有个做官的舅舅?可用不了三两年,他舅舅就要因为贪污受贿下大牢,孟家受了牵连,一夜之间跌入谷底,孟献的苦日子那才开始呢。

      嚣张吧,没几天好日子过了你。

      宋嘉虞不动声色地绕开他,哪知这种无视的举动让原本宋嘉虞对孟献的轻蔑又翻了一倍,孟献气得怒火中烧,直接拦在宋嘉虞的跟前,挑衅道:“宋嘉虞,你嚣张什么?不就是救了几个孩子,碰巧又救回了几个穷学子么?你真拿自己当英雄了!”

      “让开!”宋嘉虞冷冷道。

      “不让又怎么了!”孟献又往前一步,因为比宋嘉虞高,此刻几乎是居高临下挑衅宋嘉虞。

      “好狗不挡道,你既是要吠,尽管吠就是了。”宋嘉虞冷笑着绕开孟献。

      “你骂我是狗!”孟献彻底被惹恼,一把拉着宋嘉虞的胳膊,大声喊道,“你这个扫把星,你有什么了不起的!你知道外头都是怎么说你的么,说你就是个灾星,一出生就把你祖母克死,又害你舅舅下了大狱!你那个灾星妹妹还要在寺庙里忏悔,你怎么不去呢!你娘一脸短命相,也一定是被你害的!”

      孟献一阵咆哮着,说完还要求人认同问四周道:“你们说是不……”

      他话音未落,忽而惊悚地发现自己整个身体腾空,在瞬间,整个人被狠狠背摔在地上。后背着地瞬间,孟献一阵头晕目眩。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被打了……还是被自己还要矮一个头,一直被他嘲笑是个“小姑娘”的宋嘉虞!

      落地的瞬间他懵了,躺在地上四目抬头看众人,眼前是宋嘉虞冷得能沁入骨髓的眼神,“嘴巴放干净些。这次我放过你,下回再让我听见从你嘴里说出这种不干不净的话……”

      宋嘉虞没有继续说过去,可是她凉薄的眼神却让孟献冷不丁打了个寒颤。

      周围都是探寻的目光,过了好一会,周围才有人反应过来过来扶孟献。孟献挣扎着爬起来,破口大骂道:“从前克自己家里人,现在克建州百姓!你算什么英雄,就是因为你这天煞孤星,才会害得东郊跨山!你这个灾星!扫把星!金瞳怪物!这么多人都是因为你死的,被你克死的!你就等着贾天师来收你吧!他可说了,你这妖孽不除,建州必乱!”

      “贾天师?”,宋嘉虞愣了一愣,冷眼望过去,一整个学堂死一般沉静,十几个学生大气都不敢出,其中有与孟献交好的,似乎很是赞成孟献的说法,点头低声附和着。

      这人疯了?宋嘉虞忍不住低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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