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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第 45 章 ...

  •   四十六 心事浮沉
      望舒推门进屋,过道静悄悄地,院子里有声音,她走过去,看见她母亲正在拾掇院子里乱七八糟的零碎东西,她招呼母亲道:“妈,我回来了。”
      叶母转过头,看着望舒,放下手里的拿着的几个空酒瓶子走过来,对望舒道:“你跟我进屋,把门关上。”
      望舒了解母亲,知道她一定会有话说,一声不吭地进屋关上门。她母亲看着女儿,压低声音气道:“你怎么这么不自重,跟着他一个晚上不回家!”
      “妈——”
      “说,这一个晚上你做坏事了么?”
      “妈,我都快二十七了,你别操心了。”
      “我能不操心么!”叶母急了,接着问:“你跟他会不会结婚?”问完了,看见女儿的脸色变了,她虽然是个不太会体贴女儿心事的母亲,可这会儿还是明白了笼在望舒双眉间的烦恼,十分着急地道:“那就是不结婚了?”
      望舒心里的烦恼无法对母亲说,起身出去找吃的,找了好久找不到,就从茶壶里倒些茶水,喝了一口涩涩的隔夜茶,觉得好受些了,方把脸转向母亲,像是一夜之间,发现母亲操劳得满是皱纹的脸更加黄瘦,鬓角和耳朵后面灰白的头发让她想起母亲这辈子的苦命,她心里烦恼加惭愧,硬是笑着道:“妈,就算不结婚,我现在能打工赚钱,等熬到毕业了,我去当个老师,我们娘俩一起过,你想想是不是比我们当初在乡下种地强了?凡事往好了想,别总是操心了。”
      “可不结婚……”
      “妈,这是城里,不是咱们老家,在我这个年纪,这里多得是女人没结婚呢,人家不都过得好好的?”
      叶母嘴里道:“你说得也是。”说完了,又想起许承宗,还放不下昨晚女儿一夜未归的事儿,“那个劳改……”
      “我进去看一会儿书,中午咱们早点吃饭吧?下午有人请假,我还得去顶班打工。”
      叶母听了,呆了好久,后来出去了,隔了一会儿她又进来,手里拿着一个纸盒子,递给望舒道:“这是当初菜地里的那个手机,我听见铃响,知道是那个劳改犯儿的,就藏起来了——望舒,妈只有一句话,那个男人再好,也是劳改犯,你自己掂量着,别做糊涂事。”
      望舒接过盒子,看着母亲走了出去,她伸手打开盒盖,一样的紫色手机,但是这一款机型是在相对来讲闭塞的花溪镇买的,比起后来许承宗在这个大都市给她买的那一款,在外观和功能上要差多了。
      她把手机拿出来,在墙上通电开机,在地址簿里翻到许承宗的电话,打过去,铃铃声响了一会儿,他的声音在那头响起:“望舒?”
      “是我,我找到这部手机了,原来是我妈藏起来了。”她低声说。
      “哦。”他的声音里有点高兴,隔了一会儿他道:“你吃饭了么?”
      “还没。你呢?”
      打电话只是为了问对方有没有吃饭么?
      隔着长长的电话线对话,竟然比面对面时自然容易得多。
      也许因为看不见彼此,那些横在二人中间的矛盾和不肯妥协也就消淡了吧。
      “也没吃。要不要我去接你,我们俩一起去吃中饭?”
      “不用了,我妈已经开始做了。”
      “下午有课么?”
      “有两节课,然后要去打工。”
      “嗯,打工太辛苦了,有没有想过辞职?”
      “辞职怎么办?你养我?”话说多了,她心情也就好些了,忍不住逗他一句。
      “我养你。”他当真了,立即应声答。
      望舒笑了,低声道:“不敢不敢,傍大款这种事,我太老了做不来。”
      “我不嫌你老……”他的口气里似乎也有笑意,望舒心里越来越开心,手不觉把电话握紧了,就听母亲在外面大声道:“望舒,你在跟谁讲话?”
      望舒哦了一声,低声道:“我妈喊了,我得挂了。”
      “好,晚上我打给你。”
      望舒嗯了一声,挂断电话,下颏点着硬硬的机壳,自己发了一会儿呆,后来闻到米饭的香气,看来母亲为了自己提前做饭了,刹那间感叹起有娘的好处来。
      家里大哥和两个小孩都不回家吃午饭,只有她跟母亲两个人。她匆匆吃完,帮着母亲收拾家务,就去学校,一个下午很快过去了。刚过五点,她书包里的手机就响了,看上面的号码显示,是许承宗打来的。
      “望舒,我在你们学校门口,你现在出来么?”她刚接听了,就听见他这么说。
      “哦,好。你等一下。”望舒低声说,心里高兴,她的神态就不太自然,收拾东西的时候慌慌张张地,一不小心把本子碰掉了。
      “谁的电话?”旁边蔡茁看着她,奇怪地问。
      望舒捡起本子,直起身子,先是不知道如何回答,后来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许承宗。”
      蔡茁哦了一声,彻底坐不住了,向着前后教室门张望,一叠声道:“在哪里?在哪里?我要看看。”
      望舒把东西收好,起身向外走,边走边对蔡茁轻声笑道:“没什么可看的,我跟他不可能的。”
      “为什么?望舒,你怎么这么说啊?”
      望舒没回答,只笑着跟她挥手道别,听见蔡茁在后面大声道:“你老乡刘国志说明天晚上帮他刷墙,望舒,你去不去?”
      “我去。”望舒一边答,一边头也不回地向外快步走。学校里到处都是放学的学生,她在行人中快跑了一会儿,到了学校门口的时候,看见许承宗穿着一身深蓝西装,系着同色系的领带,英俊高大的形象,在学校门口十分惹人注目,她远远地看了他半天,看得自己满心都是欣喜,才走到他面前,轻声笑着道:“怎么到学校来了?”
      许承宗看见望舒,薄薄的嘴唇立即上翘,很高兴地点头道:“闲着也是闲着,就来了。”
      “这么闲,不想赚钱了?”她忍不住打趣他。
      “钱哪有你重要。”他看着她,口气却不是打趣,十分地一本正经。
      望舒听了,冲他笑了一下,她柔和的眼角眉梢因为心里喜悦无限,所以更为动人。许承宗低头看着她,后来伸出手来,握住她的手,她也反握住他的,两个人在十指紧扣间,体味着相互的心意。走出学校大门,沿着人行道慢慢前行,黄昏的这个时候,秋意很是深沉,呼吸里能感到来自北边气流的寒意。往年这个季节,单身的她总是很难过,天气萧瑟,人心情也跟着萧瑟,觉得生命就像这秋天被风吹落的枯叶一样,无可奈何地老去,而此时此刻,跟许承宗挽着手,走在这人来人往的大都市里,活了二十七岁,心里第一次觉得幸福,淡淡地平安的幸福。
      这样走着,在最萧瑟的秋意里,身边有个伴儿的感觉真好。
      “这还是我第一次跟你并排走路呢,以前你都是一瘸一拐地,需要我扶你。”她声音很轻快地说,眼睛看着马路边上的仿古花篮,以前每天都看着这些花篮,怎么今天就觉得这个花篮特别好看?
      是因为心里开心么?
      他听了,放开她的手,抬手揽住她的肩膀,像这条街上无数的情侣一样,两个人拥靠着慢慢而行,他应声道:“是啊,我们俩进度太快了,没来得及约会,就直接上床了。”说到这里,似乎想起往事,笑了,笑声里带着一丝得意:“哦,对了,不是上床,是上岸——我一辈子也忘不了你从水里出来勾引我的样子!”
      望舒脸登时红了,她冲动时胆子大,但平素却极为谨慎保守,这时候被他说起往事,大为不好意思,脸滚烫地恼道:“我那是一时糊涂,你别得意忘形总是提起——”
      “没有得意忘形,我是忘不了!望舒,你要是不要我了,我这辈子都要打光棍,天下没有第二个女人比得上你。”
      望舒呆呆地看着他,她心里一感动,嘴上总是说不出话来。
      “我们俩去吃饭吧?以后我有空就接你放学,这样晚饭我们俩可以一起吃?”
      望舒看着他,心里很想答应,却无奈地摇头,遗憾地道:“今天时间很紧,我得去打工。”
      “那明天呢?”他问。
      “明天——”她也很想答应他,可刚才蔡茁说了刘国志让自己帮着刷墙的事,认识这么久,这还是刘国志第一次张口让自己帮他做事呢,她只好遗憾地道:“我答应了国志,明天帮他的房子刷涂料。”
      许承宗揽着她肩的手僵了,他停住脚,看着望舒道:“刘国志?你——你不会是想跟他在一起吧?”
      望舒见他浓密的眉毛皱了起来,乌黑的眼睛看着自己,里面的神色让她胸口一紧,忙解释道:“没有。我们家欠刘国志太多了,而他从没麻烦过我们任何事。前几天刘国志胳膊扭了,又想赶在年前装修好房子,所以就跟我说,让我帮他。”她说到这里,看许承宗脸色仍不高兴,又道:“不是我自己,还有我另外一个女同学一起帮他。你看,我给那个女同学打电话,我跟她一起过去。”
      许承宗盯着她,很认真的等着望舒给那个女同学打电话。
      望舒被他的神色搞得又好笑又叹息,只好掏出电话,拨了蔡茁手机号,等蔡茁喂了一声,她抬眼看了一下许承宗,方对蔡茁说:“蔡茁,我们明天晚上几点去刘国志那里刷涂料?”
      “看你啊,你要是没事,我们早点去?”蔡茁很高兴地道。
      “那七点,在他家楼下会面?”
      “好啊。喂,望舒,你用的这个电话是你的吧?”蔡茁问,望舒答了是自己的,蔡茁高兴地道:“太好了,现在联系你方便多了。我到了他家楼下,打你这个电话?”
      望舒答应了,挂了电话,看着许承宗道:“听见了吧?”
      许承宗脸色还是不太高兴,拉着望舒一边走一边道:“他为什么用两个女人帮忙,他跟你大哥好像就是做这行的吧?”
      望舒想起刘国志的心意,走在许承宗旁边,一霎时感慨万千,喉咙里堵了似地说不出话来,如果——只是如果,如果许承宗对自己有这样的心意,自己该是天下最幸福的女人了吧?
      爱我的人,我不要;我爱的人,又偏偏不要我。
      “这个房子不一样,是他送给妻子的礼物,国志说他在外面打工十多年,盖了的装修了的房子数不清,但没有一栋房子是他自己的。承宗,你要是去看了他的屋子,就会知道那房子的每一抹腻子,每一抹水泥,都是他的心意,真的跟我见过的别的屋子不一样……”
      她说不下去了,一时顿下,后来低声道:“我家住的房子,每天早上都会被上工的人吵醒,被吵醒的时候我常常想,我们这些外来客,在这个城市做着报酬最少最辛苦的工作,住着最差的房子,吃着最便宜的饭菜,像飘在这个城市的浮沉一样,风一吹就散了,难以找到落脚的地方。像刘国志那样,有了一栋自己的房子,成个自己的家,才算真的在这个城市站稳脚跟吧。”
      许承宗听了她的感叹,神情复杂起来,原本揽着她肩膀的手放下,亲密相拥的人,现在各自行着。望舒看着他,秋日黄昏的暗淡光线里,他俊朗的脸棱角分明,长度超过双耳的头发,让他的容貌多了一丝不羁与野性,他抬起手,似乎心里有点烦地扯着领带,又松开领口衬衫的挂扣,喉结下露出的肌肉让她蓦地想起他强壮的胸膛——
      他是我这辈子见过的最英俊、最像个男子汉的男子了,而我总是对自己说,当初在乡下的湖边,我是一时冲动跟他摘了禁果,其实这样看着他,我才知道不是冲动,也不是寂寞,而是我很早很早就喜欢他了,只不过因为当时他要离开了,给了我勇敢的借口
      望舒在心里默默地对自己说着这些,觉得自己的喉咙里像是塞了一个肿块一样地难受。很久之后她看许承宗双眉仍在紧锁,清了下嗓子问他:“你不高兴了?”
      “没有。”他扯下领带,随便塞在裤子口袋里,默默走着。
      “我知道你不喜欢听这些。”望舒道,她挽着大布书包,挡着瑟瑟秋风,悠悠地道:“也许你说得对,我们俩没有来得及约会,就直接上岸了,现在才发现,我和你之间有多不了解。”
      许承宗扭头看着她,目光在她清秀的脸上动也不动,一会儿之后伸手把她握着书包带的手握住,帮她把书包拿在手里,边走边道:“算了,望舒妹子,我们先不说这个。”
      望舒听他又叫自己望舒妹子,叹了口气,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两个人沿着人行道,一路走着,等他招手要了一辆出租车,她奇道:“你的车呢?”
      “我想跟你一起走走,就没有开车。”
      如果能跟我一起走一辈子,该有多好?她幽幽地想。
      坐在车里,听见许承宗告诉司机去富丽广场,她看着他问:“去那里做什么?离我上工还有一个小时的时间呢。”
      “我也在那里上工。”他看着她,加了一句:“上次我就是出来逛逛的时候,发现你在底下的首饰店打工的。”
      “你竟然也在那里?”她惊讶道,这世界太小了。
      “是啊,想不到那地方那么大,你在那里打工五个月,我们竟然从未碰上过。”他这么说。
      望舒心里叹息一声,这世界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相遇与错过,全在老天爷一念之间。
      出租车在下班高峰的车流里慢慢地开着,足足半个小时,才到了步行街,许承宗领着望舒出来,指着旁边的餐馆道:“进去吃,还是我们俩买了到楼上去吃?”
      “楼上?”望舒有点迷惑地问。
      许承宗指着富丽大厦的楼说:“就是这里,我在上面有个办公室。你想上去看看么?”
      望舒抬眼看了看那大楼,想起自己初来此地,到处找工,啃着一块钱两个的怪味大包子时,盯着这栋大楼的感觉来。这是一个她从未想过自己能亲眼见识一下的世界,这时候有机会去亲身逛逛,真好!她点头对他笑着,掩不住眼睛里的兴奋道:“嗯,一定带我看看!”
      “那我先去买饭?”他看了她的眼神,也很高兴,对她笑了一下。
      望舒答应了,站在原地等着他。看他高高的影子进了步行街上的那家餐厅,过了不大一会儿功夫,他就拎着袋子出来,远远地对她笑着越走越近。望舒盯着他的笑容,好半时移不开目光,直到听他说:“走吧,我们俩上去吃。”才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讷讷道:“怎么这么快?”
      “那老板看见我很高兴,让厨师先给我做了,呵呵。”他呵呵笑着答,心情显然很好。
      “看见你高兴什么?”望舒好奇了。
      “嗯,可能因为多数时候都是别人打电话帮我订饭,他第一次见了我,觉得奇怪吧。”
      “你不自己下来买饭?”望舒更奇怪了。
      “我很重要,当然很少下来买饭。”他笑着给了她一个理所当然的答案。
      望舒忍不住,笑出了声:“这么了不起?”
      “跟吃窝窝头那些年比起来,我现在是很了不起。”他仍然笑着说,可这话听在望舒耳朵里,却让她嘴角的笑容消失了,程健昨天晚上所说的那些话重新浮现在脑海,为他那冤枉丢掉的十年痛心,心情不佳,就没有再答他的话,默默地走在他旁边。
      进了大厦,不时有认出许承宗的人跟他打招呼,望舒这辈子从未引人注意过,这时候因为许承宗在身边,感到来自大厦一层那大得离谱的大厅里各个方向的目光,很有些不自在,等到跟许承宗站在电梯前面,她低声问他:“这些人都看着咱俩做什么?”
      “他们好奇罢了。”他看着她,笑着答。
      “好奇什么?”
      “好奇你是谁。”
      望舒哦了一声,微微侧过头,看着前台仍在值班的那个女子,年轻且容颜姣好,果然仍在看着自己,望舒转过头,对着电梯墙上自己的影子,默默地不再出声,等电梯开了,进去门合上之后,她想了想,对许承宗轻声道:“下次不来这里吃饭吧?”
      “为什么?”他奇怪了。
      “被人看着怪难受的。”
      “看习惯了就好。”
      “喂——”她看着他,声音不大,但口气已经不若刚才轻快。许承宗看了她的脸色,伸出手习惯地揽着她的肩膀,他高大的身子轻易地把她清瘦的身材围在臂弯里,他刚笑着说了句:“好,以后不来这里了。”电梯门就开了,王东站在敞开的电梯门口,看着电梯里揽着望舒满脸笑容的许承宗,愣住了。
      许承宗也有些奇怪,他把手从望舒肩膀上拿下来,拉着望舒走出电梯,对王东道:“你怎么来了?”
      “我找你。”王东看着望舒,打量了一会儿,打招呼道:“叶小姐。”
      这是第二次,她的姓后面被人贯了小姐二字,第一次是被程健这么招呼。望舒对他点头,然后看着许承宗,许承宗对王东道:“找我有事?”
      “昨晚怎么回事?”王东显然从妹妹小南那里听说了程健的事,终究是兄妹,他难免关心。
      “他非要杀了我,我能怎么办?一早就报警了。他财迷心窍,罪有应得。”
      “只是这样?”王东狐疑地问。
      “只是这样。”许承宗说着话,已经领着望舒和王东进了自己的办公室,他把买回来的餐盒放在茶几上,坐在沙发上,口气闷闷地道:“小南跟孩子还好么?”
      “小南一直哭,到现在也不敢相信。”王东有点沮丧地答。
      “她会好起来的,你不用担心。”许承宗安慰老友道。
      王东点点头,看了一眼望舒,想到先前在电梯里看见的许承宗脸上的笑容,自己寻思了一会儿道:“你怎么还不去看姑姑?”
      许承宗身子僵了一下,眼睛跟王东对视了几秒道:“她醒了?”
      “她醒了好几天了,你到底什么时候去看她?”王东的口气中多了点怒意。
      许承宗先是没说话,手解开自楼下带上来的餐盒,哗啦啦的纸袋响声里,对王东道:“她用不着我去看她,也会很好。”
      “这是人话么?”斯文儒雅的王东大怒,对许承宗大声道。
      “是人话!你把我说的这些话,原原本本地重复给我母亲听,她心里明白了,就不会再指望见到我!”许承宗也大怒,寸毫不让地对王东道。
      王东瞪着从小一起长大的好友,摇头道:“你变了,我认识的承宗对自己的妈亲近孝顺,绝对不是这样的!”
      “那个许承宗早在十年前就死了,杀人罪名成立,死刑!”许承宗声音冷冷地,直寒人心,“现在逃出命来的这个,跟我母亲毫无关系。大东,你以后不要再在我面前谈起我妈,我不愿意听。”
      “你现在不愿意听了,是因为姑姑把财产都给你了,在她把财产给你之前,你怎么没有像现在这样无情?”王东被气得脸都白了,吵了起来;“你也不比程二好多少,在你俩眼里只有钱,简直畜生不如!”
      “我得到我应得的,我从未主动害过任何人,也谁都不亏欠。”许承宗不为王东怒气所动,神情依然冰冷:“所以别把我跟程二比,我跟程家人比起来,还多了一丝人味。”
      “你这么说,是连姑姑都骂上了?”王东简直不敢相信地看着许承宗。
      “我说的每一句话,你都可以重复给我母亲听,她比谁都明白。”
      “你变了——我一点都不了解你了。”王东摇头叹,扫了一眼一旁目瞪口呆的叶望舒,又看了看茶几上摆成一列的餐盒,对许承宗道:“确实变了!以前不是最讨厌办公室里有油烟味道么?今天怎么把这么多烟火食拿到这里来了?”
      “她要吃东西。”许承宗简单地答。
      王东没做声,只瞅着许承宗,末了转过身对叶望舒道:“叶小姐,我打扰你吃东西了。”
      望舒刚才被他俩的怒气弄得无所适从,这会儿听了王东莫名其妙的话,搞不清楚状况,只摇头道:“没关系,我也到时间去打工,不吃了。”
      你俩吵成这个样子,谁还有胃口吃饭?
      “不要听他的,不吃饭你怎么工作?”许承宗插口阻道,他已经把餐盒打开,对地上站着的满脸怒气的王东视若不见,过去推着望舒坐下道:“吃饭。”
      望舒坐下了,却不曾动。王东在地上站了一会儿,目光看了看许承宗,又看了看叶望舒,方道:“你们尽管吃,我去看姑姑,顺便把我看见的告诉她老人家。”
      许承宗抬起头,跟王东对视一会儿,又低下头,没说半个字,等王东抬脚走了,门在他身后合上,许承宗愣了一会儿,似乎心里很烦地向后靠在沙发上,静静地动也不动。
      “为什么不告诉他当年的实情呢?”望舒低声问。
      “告诉别人我母亲是杀人凶手?”许承宗声音低沉得有些痛苦,听得人心里不由得跟着他难过,“说了又有什么用?不过是多些人瞧不起我们母子罢了。”
      “至少王东会相信你是无辜的,他是你的朋友啊?”
      “然后让我母亲在临死前,失去从小养大的孩子的尊重?”许承宗摇摇头,嘴角多了一丝苦笑:“这就是我一辈子要背负的十字架!我说了没杀人,也不会有人相信,就算有人相信,知道了杀人者是我母亲,也会想不正常的女人生了个不正常的儿子,一个杀人,一个入狱!我是她养的,这是我一辈子都甩不脱的罪,或许只有将来我死了,才会解脱。”
      他声音里的痛苦和消沉如此重,望舒心里难过极了,咬着自己的下唇,久久说不出话来。她放在身侧的手后来被他握住,听他在寂静里低声道:“望舒,我就只有你!只有你从开始到现在,不管我是杀人犯也好,是无辜入狱也好,都对我始终如一的人。”
      望舒没有说话,自己的手指反握住他的手,两个人在静静的办公室里手拉手坐着,相对无言。
      她今天晚上需要给人代班打工,可直觉知道现在不能扔下许承宗一个人。她扯了扯他的手,许承宗侧过头来看着她,她问:“我给你倒杯水?”
      许承宗眼睛在她静静的脸上停留了一会儿,轻轻点点头。望舒起身,走到饮水机旁,抽出侧面的纸杯,给他接了一杯水,走过来递给他道:“你先喝着,我去打个电话?”
      “给谁打电话?”许承宗接过水,奇怪地问。
      给我的衣食老板。
      她笑了笑道:“你忘了,我晚上要打工。”
      他哦了一声,自己喝了一口水,对她道:“以后不要打工了,你要是缺钱,我可以给你。”
      她抿嘴冲他笑了笑,没有答言,自己走到窗户边,眼睛看着下面灯火辉煌的步行街,掏出手机拨了收银小妹的电话。她平素跟老板的女儿收银小妹关系非常好,这时候满心以为会是小妹接电话,请个假应该不成问题,不成想那边接电话的喂了一声,竟然是老板那个沙哑的烟酒嗓,望舒心里一跳,直觉不好,也只能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地硬着头皮道:“老板,我今天临时有事,去不了了,让小丽替我一下行么?”
      “你也不能来!今天小丽病了,就我一个人,怎么忙得过来啊?”老板口气不佳了。
      “小丽病了?”望舒暗道糟了。
      “是啊。你看看你,不能来早点打电话嘛,这么晚了,正是忙的时候,让我……”
      这边老板数落着,望舒正在硬着头皮听,不妨手里的电话被许承宗从后面抢走,听他对着手机里的老板干脆地道:“叶望舒辞职了,她以后都不干了。”说完也不等那头的老板说话,他已经挂了电话。
      望舒瞪着他,不高兴了:“你这是干什么啊?”
      “付那么少的工钱,请到你这样的模范员工,还啰啰嗦嗦不知道感恩,这样的老板对他不必客气。”许承宗理所当然地答。
      “你怎么能这样说话呢?”望舒生气了。
      “别生气了,与其打工浪费时间,不如好好读书吧。”
      “我是打工,还是读书,都该我自己拿主意,你不该插手的。”望舒闷闷地拿过他手里的手机,加了一句:“下次不许这样了。”
      他看了她的神色,很听话地嗯了一声,拉着她走到餐盒前道:“饭菜都凉了,你快吃吧。”
      “等我再打个电话。”她跟着他坐下,拨了蔡茁的号码,听见蔡茁接听了忙道:“喂,你在忙么?”
      “没忙,在做面膜呢。”蔡茁声音很高兴,对望舒笑嘻嘻地道:“跟许大公子跑了,现在怎样了?”
      真是,才十九岁嫩得出水的年纪,做什么面膜啊,不知道蔡茁最近都在胡搞些什么,又是面膜又是胸罩的?
      “你要是不忙,帮我去顶一下班吧?”说到这里,望舒看了一眼许承宗,把手机拿得离他远一点道:“我今天不能去打工了,许大公子不高兴。”
      许承宗听了许大公子这个词,猛地回过头来,乌黑的眼睛眯细了看着她。望舒把手机拿稳,问蔡茁:“行不行啊?”
      “当然行。”蔡茁答应了,又问:“你不会明天晚上不能去你老乡那里了吧?”
      “明天晚上我能去,放心好了。”望舒忙答。
      挂了电话,望舒收起手机,自己不等许承宗让,拿过筷子夹了一块鱼片,一边吃一边看了一眼盯着自己不说话的许承宗,她吃了好几口,他还是没说话,只得问他:“怎么了?”
      “许大公子?”他说四个字的时候,牙缝中间似乎有冷风。
      她低了头,继续努力吃,后来轻声道:“一个称呼罢了,你要是不喜欢,就当没听到好了。”
      “太难听了,以后都别让我听见这个词。”不知道这个词触到了他哪里的痛脚,让他十分不高兴。
      望舒听了,把筷子咚地放下,秀气的眉毛尖蹙起来道:“要是这样的话,你就列个单子,写上哪些词你不爱听,然后把单子给我让我背下来,省得以后犯了你的忌!”
      “那也不用。”他答,把筷子又塞回她手里,道:“许大公子是那些看我不顺眼的人专门用来称呼我,好讽刺挖苦我,你别跟他们搅在一起。”
      望舒哦了一声,有些明白了,她从未想过他会有这样的烦恼,此时听了这话,看着他的脸色,想到他杀人入狱的背景,在他现在的生活交往圈子里,他曾被人提防猜忌,甚至看不起么?
      越想越为他难受,手里的筷子沉甸甸地,她没了胃口,果真如他所说,这是他一辈子都要背负的十字架,再也没有脱掉这个罪名的机会了么?
      “你不用为我难过,别人怎么看我,我已经不在乎了。”他笑了,摸摸她的头,手在她的后背上停留了一会儿道:“快吃吧,看你瘦得,只剩一把老骨头了。”
      只剩一把老骨头?
      “谁剩一把老骨头了?”哪个女人听了这样的话,都会生气,望舒怒了,前一分钟还在为他心痛难过,这会儿看见他又开始生气。
      “我的意思是,你多长些肉,手感会更好。”他看着她生气的样子,眼睛里的笑意更深了。
      望舒气得拍掉他放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放下筷子道:“不吃了,偏让你手感不好!”
      他看了她愤愤的神色,大声笑了起来,一边笑一边说:“我是为你好,只要你不吃成你家圈里那两只肥猪的样子,就比瘦成一条竹竿好看多了。”
      “你的意思是说我现在是竹竿了?”望舒眼睛几乎横了。
      他忙摇头,很认真地否定道:“你当然不是竹竿。快吃饭,这菜做得差了些,比起当初我在你家吃的逊色多了。望舒,这一年多,我总是想念你当初给我做的那干煸泥鳅,哪天我们一起住了,你再给我做一次怎样?”
      “我一把老骨头,恐怕做不动了。”她听他刚才的话里没有打趣,心里的气消了些,但还有些耿耿,手忍不住在自己的胳膊上暗暗捏了一下,呃,好像真的太瘦了些?
      “那我负责做,你负责指挥好了。”他给她舀了一点汤,侧过身子送到她嘴边,看着她的眼睛亮亮地,对她轻声笑道:“当初我病了你喂我喝粥,投我以桃,报之以李,现在我喂你喝汤好了。望舒,你张开口——”
      她看到他眼睛里的深意,心中一动,嘴唇轻轻颤抖了一下,微微张开,感到他把汤匙送进自己口里,舌头和腮上立即溢满浓浓鲜美的味道,不知不觉中她脸上红了,眼睛被他的目光吸住,移不动分毫。
      那汤匙叮咚一下,落回茶几上,她的唇上一热,已经被许承宗吻住了,他一边用舌头撬开她的嘴唇一边说:“我还没有喝过这道汤,让我尝尝好喝不好喝?”
      望舒噗嗤笑了出来,有点呛着了,听他兀自说:“香菇,虾仁,嗯,鸡肉……”说到这里,似乎想起来什么重要的大事,问她:“喂,望舒,当初你家的那只红冠子大公鸡哪儿去了?”
      “卖了。”望舒脑袋有点迷糊,只觉得身下的沙发无比的柔软,想躺在上面再也不起来。
      “不知道新的家有没有十二只母鸡了?”他笑嘻嘻地问。
      “新地方还多了五只母鸡,怎么了?”她不明所以地问。
      “嗯,好幸运的大公鸡啊!”他感叹地笑着说。
      望舒才明白他的意思,满脸通红,伸手推了他一下,从沙发上站起身道:“你要是心情好了,我也该走了。”
      “到哪里去?”他问,口气中没了刚才的高兴和轻松。
      “回家看书。”
      “看书比陪着我重要么?”他不高兴了。
      她知道自己一走,就剩他一个人,她也想留在他身边,可理智总是不停地提醒她,这段关系下去,没有结果的,她想要的安全和承诺,他给不了。
      她吃了太多苦,已经无法忘我地去爱一个人,她也知道自己的性子若是更随和一些,更易妥协一些,两个人现在都会很高兴,可她就是她自己,改不了,她心里也很为这点难过。
      “你没事可做?”她试探着问他。
      “我有很多事,可都没有跟你在一起重要。”他恼怒地看着她。
      望舒静静地听着,她没有说话,低身把茶几上的东西收好,放进纸袋里,然后自己拿起书包对他起身道:“我走了?”
      他怔怔地看着她,好半时没有说话,起身拿起钥匙,对她说:“我送你。”说完不等望舒推辞,已经拉着她出门去了。
      路上二个人一直沉默,到了她家的时候,他停住车,自己从cd盘旁边的收藏箱里拿出烟,他最近心情好了许多,烟吸的少了,这时候心情奇差,忍不住就想起来车里放着的烟。
      望舒看了他一眼,手放在车把手上,就要拉开门。
      “望舒,明天你几点从刘国志那里出来?”
      “我不知道,十点之前吧,那时候蔡茁要回宿舍。”
      “那后天,后天你放学之后等我电话,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他点着烟,吸了一口,眼睛看着车外,低声闷闷地道。
      “后天我要家教,大概晚上八点半之后才有空。”她咬着嘴唇,为他脸上的神色内疚起来。
      他把胳膊放在落下的车窗上,转过头看着她,乌黑的头发有些乱地搭在额头上,配上疲惫幽深的眼睛,真是个十分迷人的男子。他看了她好久,才微微点头道:“那就八点半,打电话告诉我你在哪里,我去接你。”
      “去哪里?那个小木屋不太吉利吧?”
      “不是小木屋,是一个我从你家离开之后,就给你准备好的一个地方。”他没有看她,只吸烟,白色的烟雾笼着他低落的侧脸,让人心中也不好受起来。
      望舒踌躇了一会儿,终于还是问:“什么地方?”
      “你想想我们俩当初在你家,半夜睡不着,咱们两个在炕上说过的那些话,这个地方跟那些话有关。”
      那些话?她想了半晌,毫无印象,“我想不起来。”
      “想不起来不用想了。记住,后天八点半,我们电话联系,我带你去那个地方。”
      望舒点了头,开门出去了,快走进家里的小巷时,回头看他,见黑暗的车厢里只能见到他烟头的一点亮红,在夜色里一闪一闪地,有点醒目,也有点孤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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