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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5、第 125 章 ...

  •   第一百二十五章

      许是因为拄着拐杖,谢恂微微佝偻着身,一副慈眉善目弯起些来,愈显得和蔼可亲。
      “皇上传谕,说庄大人适才入宫伤了些精神,似有些不大好,让老朽今日得空为庄大人摸摸脉。正好这会儿得空,庄大人,方便吗?”

      在守卫森严的太平观大门口,吹着过午日斜之后寒意渐深的冷风,任谁看都不是个方便请脉之处。
      何况,请脉也不是什么要紧事。
      领了旨意便这么急着来堵他,为的必定不是请脉这一桩。

      “多劳谢老太医专呈走一趟。”庄和初原地站定着,和气道,“只是,庄某也有件皇差在身,不敢耽搁,还请谢老太医宽谅。”
      “听说了,给南绥正使还件披风而已,何劳二人同去?请县主辛苦几步就是了。”谢恂和善地笑笑,微微低眉,放轻些声徐道,“谁借出来的谁去还,不是更方便吗?”

      千钟小心翼翼地贴在厚重的车帘后,扒着缝隙往外瞄着。
      道观中还在办着玉皇诞的法事,阵阵尘外之音飘出高墙,将谢恂这末了一句遮得只剩点嗡嗡的余响。
      便是如此,千钟也能清楚感觉到,随这一句话还生出一股别样的肃杀之气。

      千钟正想歪歪脑袋,绕开被庄和初的背影遮挡大半的视线,瞧瞧那道来者不善的身影,忽又听那苍老的声音响起来。
      这回扬高了些,听得真切。
      “晚些老朽还要赶回太医院,若误了宫里的差事,一把老骨头委实担待不起,还请庄大人悯恤一二。”

      这就是没什么商量的余地了。

      庄和初默然片刻,略略颔首,“自然是宫中差事要紧。烦请谢老稍待,我同县主托付几句——”
      “难怪庄大人伤总好不利索。”谢恂一把按在那说话间就要往马车里返的人手臂上,笑容愈发和善道,“只是去还一件披风而已,县主连进宫面见帝后都不失礼,庄大人何必费这些多余的心力呢?”

      庄和初略一迟疑,到底还是在眉宇间聚起一抹愧色,“谢老说得是。”

      千钟猫在门帘后面细细听着,直听到庄和初扬声唤了句“县主”,忙一骨碌蹿回座位,屁股刚落稳,就见车帘一掀,庄和初朝里客客气气地说了声劳请县主代还披风的话,让她带着那包裹严实的披风和宫里的牌子一起下车。

      为着腾出上下马车之处,谢恂往略远处站了站,便只看到千钟抱着包袱从马车里钻出身来,就被庄和初遮住大半身形。
      下车一落脚,千钟停也不停,就匆匆往太平观的大门去了。

      谢恂的目光还追在那道背影上,庄和初已让了让身。
      “外面风寒,谢老请马车上坐吧。”

      到底腿脚不便,谢恂借了庄和初一把搀扶,才上了马车。

      庄和初随后上去,与谢恂对面坐下,低头一理衣摆,未等抬头,忽觉一阵风起。
      一阵异样疾厉的风,挟着炽烈的杀气,朝他颈间袭来!

      不必抬眼,庄和初也知这是什么。

      上一次感受到这样的风时,下一瞬,谢恂一双如苍劲老藤般的手就扼在了他颈间。
      谢恂出手很快,和上次一样的快。
      但手指还没感觉到这人颈间肌肤的一丝温热,就已无法再往前半分了。

      一只玉白的手已稳稳扣在他腕上。

      不疾不徐,但快到他甚至没看清这只手如何出招。
      不松不紧,但足以让他进不得半分也退不得半分。

      “司公恕罪。”庄和初扣着谢恂一只杀气尚未散尽的铁腕,低眉垂目,一派恭顺,“下官伤重未愈,气虚体弱,实在受不住司公这般训诫,还请司公垂怜。”

      “我看你一点儿也不稀罕什么垂怜!”谢恂虽低低压着嗓音,仍能听得出,那满腔没能随这一击发出的火气都在牙缝间咬碎了,随着话一字字迸了出来。
      “要不是有旨意让我给你请个脉,我都不知道,你今日在宫里干了多么漂亮的事!庄和初,原以为你是聪明人,有些话点到为止便罢,也好给你留几分体面,现在看着,倒让你生了误会,觉着我真拿你没辙了?那好,我索性与你说得再明白些。”

      谢恂一字字迸罢,目光一垂,定定落在腕间那只手上。

      庄和初也不迟疑,轻飘飘便五指一松,收了手。
      轻松得好似无所谓随时再来一次。

      就这么云淡风轻地一扣一松间,谢恂筋骨突兀的手腕上已落下一圈刺目的勒红。谢恂沉着脸揉着手腕,也就势牢牢掩起那实在不大光彩的痕迹。
      “我做皇城探事司这门生意,既是生意,就会有账目。”谢恂沉声徐道,“这些年,你在这门生意中出过多少力,你自己不清楚,但桩桩件件我都白纸黑字替你记着,好好收在我手中。你诚心实意办事,你我就照账目算营收,你敢轻举妄动,这笔账就会出现到御案上。”
      好似真担心对面的人听不明白,谢恂又将这已极尽直白的话说得更白了些。
      “桩桩件件,都是实账,但桩桩件件,都不会与我沾上半分。真到那时,没有什么鱼死网破,只有你,你手下整个第九监,庄府,还有梅宅,千刀万剐,灰飞烟灭。听懂了吗?”

      对面的人背光而坐,颔首垂眸,面上晦暗一片,看不清神情,直待到谢恂话音在阵阵尘外之音的包绕间彻底落定,才不疾不徐低低开口。
      “司公如此苦心栽培,下官当真相信,司公一直属意下官来接掌探事司了。”

      腕间酸胀的痛意被渐渐揉散,由禁锢之耻激起的那份额外的怒气也随之而退,谢恂无声地沉了口气,再开口时,已多了几分惯常的语重心长。
      “生意的事,还在其次。你现在只是掌着一个第九监,待你真坐到我这位子上,你就更能明白,入过探事司的人,一辈子都别想能真正地功成身退。要想平安终老,必得攥住一件护身符。切莫被一时圣宠冲昏了头,皇城探事司不是寻常衙门,在这一处上,天子眼里揉不得一粒沙子,别妄想自己有什么不同。”
      谢恂一叹,“你我皆是天子手里的棋,脚下的石,是用是废,都在一念之间。”

      油盐半掺,软硬并施,对面的人还是一派无波古井般的平静。
      “正因如此,今日之事,下官才不敢不瞒着司公。”

      “先时为司公交办的杀那琴师的差事,下官调过司中的一些消息,也向皇上报过,这些全都是知会过司公的。只是,今日虽是审结琴师一事,但下官办的已是另一桩差事。”
      庄和初略低了低声,“想必司公也看得分明,近来皇上急着推大皇子入朝,但手头上能立时奏效的法子,无不要牵连诸多性命,唯这条路,是杀孽最轻的。”

      在缕缕香火气和阵阵尘外音之间,乍听杀孽这话,谢恂怔了一怔,才哧地失笑。
      “你我这样的人,还讲什么杀孽?”

      “司公说得是,”庄和初也轻一笑,笑声里不见笑意,“我等已百孽加身,仙佛难渡。下官是说,此事毕竟是为大皇子入朝而起,如此可使大皇子身上少些负累。”
      “至于,此事皇上为何绕过司公,下官不敢妄自揣度圣意。”庄和初说着,垂了半晌的目光略略抬起几分,正落在谢恂膝头上,“不过,皇上一向待司公恩深义重,也许,顾念司公年事已高合该功成身退,有些伤神费力的杂事,不愿再劳动司公了吧。”

      咫尺之距,谢恂清楚地看着对面人缓缓抬眸,在一片暗影中牵起一道笑意。好像夕阳余晖映照下的一片冰雪,闪烁着一重虚假的暖色。
      明明已揉好的手腕间又无端泛起一阵刺痛。

      谢恂忽地一笑,重又揉上手腕,“不错,我是老了,论身手,是大不如前了,但要说目瞽耳聩,一时半晌还不至于。今日审结琴师一案,是有圣谕不许外传,那南绥外使的这件披风又是怎么回事?”

      “当日怀远驿中定有不少司中耳目,发生之事,各监必已向司公详细陈禀过了。”庄和初还是无波无澜。
      “我是问你,千钟为什么会以一副内廷女使的装扮出现在那?”

      “司公清楚,县主自小在街面上长大,天宽地阔惯了,受琴师一事牵连,与我一同禁足府中数日,已有些郁郁寡欢之相,着实令人不忍。恰逢大皇子奉命去怀远驿办差,我便托了大皇子带她去透透气,看看热闹。”
      庄和初淡淡说罢,似又想起些什么,又淡淡补道:“啊,还有,县主往返是走的第九监暗道。既然司中各路消息都可售卖,司公该也不会介意下官如此公器私用吧?”

      谢恂面色沉了沉,未置可否,只又追问:“那又为何是皇上旨令你们来还披风?”
      “事关大皇子,皇上自然要搭手周全。”庄和初轻描淡写道,“今日太平观里,必已安排有不少司中之人盯在各处,此事若有任何蹊跷,定也瞒不过司公耳目。不是吗?”

      还一件披风实在算不得什么大事。
      但由一位县主拿着宫里的牌子,还南绥正使的披风,便是不容怠慢的皇差。

      千钟只看穿戴就知道,是守在门口的羽林卫中最管事儿的那个亲自查验了包袱,确认是一领披风无误,便又亲自将她一路请进门。
      千钟随着羽林卫直走到一片缭绕的香火外,看着羽林卫向一个身着官衣的人传报了一声这披风的事,那当官的又往前去报了另一个当官的,层层报进那片香火里,不多时,便见南绥正使由这一串传报的人一同伴着走过来。

      “一件披风而已,劳梅县主寒冬里奔走一趟,我与梅县主素昧平生,这怎么使得?”百里靖寒暄话说罢,才接过披风,转给随在身边的人。
      话是寒暄的话,却也不只有寒暄的意思。
      千钟心领神会道:“我跟靖公主虽然只在宫宴上远远见过一回,但我和庄大人成亲,南绥使团是特意送了贺礼的,还没好好谢过您呢。”

      百里靖正要开口接话,随在身旁的那位怀远驿官员便已开口。
      “法事尚未结束,还请正使尽快回位。”

      “是是……”千钟忙道,“这披风交给您,我跟庄大人这份差事就算办好了,等您什么时候得空——”
      百里靖眼见面前的人连珠儿似地往外倒着要告辞的客气话,正纳闷着,忽听“诶呦”一声断了话音,上一瞬还像蜜桃似的脸蛋蓦地皱成一团,人也捂着肚子弓起腰来。
      “县主怎么了?”百里靖忙关切问。
      “我……我想去趟茅厕。”快要弓成虾米的人不好意思地细声道。

      “来人,”怀远驿官员不待百里靖开口,已朝羽林卫一扬声,“送梅县主去趟恭房。”

      “不、不是……”千钟忙摇头,余光在四下里偷偷瞄了一圈,才支吾着道,“我、我是女人的事,一早出来就进宫去了,不好说给宫里,也不好说给庄大人,这一天好像已经……不大干净了。我一个人,不行。”
      说话声越来越低,眼圈越说越红,支支吾吾说完,再朝百里靖望去时,一双眼睛已经湿漉漉的,无措得像头困在林间的小鹿。
      一圈子男人听得云里雾里,还是百里靖一清嗓,问向四围。
      “县主癸水在身,观中有合适的人陪县主去收拾一下吗?”

      一圈子男人豁然明白,也顿然语塞。

      太平观里没有坤道,羽林卫中自然全是男子,怀远驿随行而来的官员也尽是男子,南绥使团前来参加法事的,除了百里靖这位正使,也再没有第二个女子。
      偌大的太平观,现下满打满算就眼前这么两个女人。

      百里靖轻一叹,“法事固然要紧,但县主奉皇命而来,亦不可怠慢。若无旁人方便,还是我陪县主去吧。”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25章 第 12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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