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秋鬼话集》小斋

1、第一话：十年一觉浮生梦

　　我眼明手又快，稳稳夹起了盘中最后一个鸡翅，小表弟扒我胳膊气的呦呦直叫。他是独子，被家人宠坏了，我比他更甚。
　　外婆点我额头对母亲道：“二十多了，怎么还养的像个孩子？”
　　母亲苦笑，她是新时代女强人，幼时将我托到外婆家照顾，一呆便是十年。长大后再接回家，性子嚣张脾气又倔却听不进任何管教。
　　倘若不是我再三坚持，母亲定不同意我荒废学业来这偏僻农村。
　　顶着舅妈白眼吃完寿宴，我笑嘻嘻的将手插口袋中走出去闲逛。
　　出门往西走几步，隔了篱笆菜院外便能看到一片坟地，青青矮矮连个石碑标记都没有，年代已不可考究。
　　挑处干净的小坡坐下来，任由小蚱蜢在裤角左右蹦跶，夕阳柔和悬在天边，春风温暖清香，我眯着眼睛无比惬意。
　　不知过了多久，忽觉脑后灼热，转脸果真看到一人，身着淡蓝格子衬衬，看着我作欲言又止状。
　　那人眉下有一小痣，隐约令我觉得面熟，却一时想不起来。
　　“良宇。”
　　我脑袋灵光一现，“积生？”
　　他嘴角微扬，“什么时候回来的？”
　　“中午刚到，给我外婆过生日呢。你怎么过来的？看到我了？”
　　他不回答，犹豫着在离我两步远的地方坐下。
　　我偏头看他，慢慢诧异起来。他长高了些，五官却未有变化，甚至身上衣服也是记忆中的那件。
　　“看什么？”他有些窘迫的扯衣角。
　　“都十几年了，你怎么还跟小时候一个样？”
　　他斜眼看我，眉梢带了些稚气，“你变的多！我不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还是跟小时候一样可爱，我不由自由靠过去，想和他坐近些，他却飞快的挪开。
　　“做什么哪？怕我会吃了你？”我隐有不悦。
　　他耸着鼻子理所当然道：“你坏的很，谁知道心里在打什么主意。”
　　竟是一幅笃定我是坏人的模样，我气的牙痒，一个饿虎扑食上去压住他，“我怎么坏了？”
　　“你哄我吃蚂蚱，拿蛇吓我，还骗我被蜜蜂蜇……。”桩桩件件被他细数来，程良宇果真是个忘性极大的无耻恶人。
　　我试图狡辩，“蜜蜂的事跟我没关系。”
　　“是你说蜜蜂两条后腿上有蜜糖的！”他似不敢相信我会翻供，气的睁圆了眼睛。
　　“可是，”我还想说什么，目光却停留在他尖尖的下巴上，往上看，是两片粉红的唇，再往上看，一双天真的小鹿眸子，突然间心跳加快。
　　“你想什么？”他敏锐察觉我的异样，立刻换上一脸警惕。
　　一个男孩子，生的这么可爱做什么？！我翻到一边，嘴上却不肯吃亏，“笨蛋。”
　　“我不是。”
　　“你不是才怪！”
　　“我不是才怪！”
　　亏他长的如此聪明，才绕两句便将自己骂了去，气的瞪着我。
　　沉默了会儿，我心中有愧，便凑过去揽他肩膀，“好好，我不逗你了，男人就该将心眼放大些么。”
　　他嘴唇咬的愈发狠了，慢慢低下头。
　　“喂，喂。”我用手推他，待他再次抬头时声音噎在喉中，“怎么了？”
　　他搂住我的脖子，哽咽道：“这么多年……我好想你，可你坏，一见面就欺负人。”
　　冰冷的手指触着我的皮肤很凉，更让我凉的是我的心，竟以一股难以明说的欣喜疯狂跳跃着。

　　不知道什么时候与积生相识的，只模糊记得幼时有这么一个好朋友，性子孤僻又喜欢哭，常被我捉弄欺负，却又委屈不懈的和我玩耍。

　　晚上吃饭桌，无意中提起这个好友，外婆却奇道：“周围没有这样的孩子啊。”
　　我愣了下笑，“您定是上了年纪糊涂，记不得了。”
　　嘴上如此说，心中却是忐忑。次日大早出门去，却见坟地给用白帐篷围了起来。上前打听，方知道要在这里建所小学，挑了今天准备起坟。
　　“有的连个碑都没有，怎么办？”
　　“那就省事了！压路机一来，转眼就平！埋在哪里不是埋。”白褂边抽烟边端详我，“城里来的吧？咱这儿可没这么白的孩子。”
　　积生比我白，而且白很多，可没有人知道，我整天溜逛在附近也没能打听出关于他的一个字儿来。
　　十天假期过去，我被母亲强行带回喧嚣都市。
　　忙上学，忙毕业，忙工作，忙相亲……片刻不得闲，事事焦头烂额。
　　十年后，我耗尽心力仍一事无成，母亲最终对我的不成器表示绝望。
　　去银行将钱通通提出来，一张帆布包裹了去，弃电脑空调，丢领带西服，三十二岁我洗净铅华重回故居。
　　外婆已去世多年，舅舅做生意也略有小成携妻带子入城定居，我推开杂草丛生的院门，嗅到久违的归宿感扑面而来。
　　我在这里长大，理所当然应该是属于这里的，无论过去未来，我想。
　　初夏，我迎娶了一个女子。相亲时她立在角落看我侃侃而谈，只怯怯的拿眼睛瞟我，想上前却又不敢。我蓦然想起一人，心动。
　　次年夏，妻因难产去世，却为我留下一子，取名为暮生，眉梢有痣圆眼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