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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01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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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莓》.1
江海市桥新区澄海小区A栋8号楼101室,前天搬来了一位大学生。
最先见到他的人。
不是101的房东,而是长期游荡在小区两条街外主道的乌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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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2的夏末。
乌袅穿着洗不干净的衣裳,头发乱糟糟,看不清楚脸,独自蹲坐在角落,安静没有存在感地打量每一个行人。
在等,等中午路上人最多的时刻。
她今天必须拿到晚上的饭钱。
哪怕是一个只有三四百块钱的钱包,或者值一点点钱的手表,手链,项链,戒指。
如果再拿不到,干爸干妈不会再放过她。
二十分钟后,桥新区唯一一座阜新大厦下班了,乌泱泱的人们从大门处出来,光鲜亮丽,十分吸晴。
乌袅站起身。
绿灯亮起,她走进人群中,从一个年轻女孩的兜里动作不算顺畅地顺出粉色钱包。
好在人流大,没人注意。
乌袅低着头走的很快,踏上路对面的台阶,无意间一个抬头。
街角咖啡店内的男服务生正在看她。
咖啡店内的光线十分柔和,挂在外面的空调外机嗡嗡作响,吹拂来阵阵热气。那名服务生的眉眼偏淡,轮廓棱角分明,唇薄,给人的气息格外冷漠。
不像是一个会多管闲事的人。
乌袅呼吸急促,裤兜的钱包硌着肉,生疼。
她的背上被汗浸湿透,一是天热,二是被他盯得太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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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妮!”
一直守在不远处,比她大不少的男生动作麻溜地窜出来,显然是知道什么情况。
向阳顾不得发脾气,脸色阴沉地拽住她七拐八拐离开了闹街区,进入一条人少狭窄逼仄的小道,抬手照着乌袅的脸上一巴掌。
乌袅被这巴掌打偏脸,火辣辣一片疼,右肩撞到墙上,手又撑墙站稳。
“你他妈怎么回事?干爸说过多少次,有情况先跑为上啊!”
向阳气得不轻,手指狠戳到乌袅肩上。
“再有一次,老子打死你!”
向阳今年十七岁,黑瘦黑瘦,手油嘴滑,日常从弟妹手中克扣的成果。
平时主要的活动就是拎着新来的弟弟妹妹,教导他们,让他们懂事,学会听话。
他是干爸干妈跟前最喜欢的孩子。
低下小的孩子没一个敢反抗他。
乌袅就是其中之一。
过道风微凉些,蝉不知道躲在哪叫,乌袅身体被戳得不停晃动,脑海里想起了那双凉薄的眼。
那人很好看,比向阳好看无数倍,但面无表情,都很凶。
他会报警吗?
中午那的人流量最大,防备心都很低,最好下手。
明天还可以去吗?
她真的很饿,用前胸贴后背来形容都不为过,肚子不停叫,身上很疼。
向阳骂了一阵,眼前人跟个木头似的,六妮是两年前来的,跑过好几次,都被打的快死才学会听话,就是一点,手真的笨。
他撇撇嘴,转了转眼珠子,直接伸手拿走她兜里的钱包,边开边说:“我只说一次,你记好了,以后别去拿太年轻的东西,钱少事多还穷,他们现在更喜欢刷卡支付,你挑年纪稍微大一点的,男人最好,为了脸面对你们这些小姑娘有怜悯心。”
乌袅只听无反应,双眸没有神采,身体抽条,骨骼感很重,几乎是瘦到脱相,像是看不见向阳在点钱包里的钱一样。
脚边的小草从石缝里钻出,她用脚尖碰了碰。
这个粉色钱包里有一千块,向阳从中抽出八百当中间商差价。
他拿小刀抵住乌袅的脸,冷声威胁,“敢告诉干爸干妈,我弄死你!”
回去路上,烈日炎炎,向阳看乌袅肿高的脸,难得好心给她买了个一块钱的白饼子和一瓶一块钱的矿泉水。
他摸摸她的头,说:“只要你听话,以后我都买给你。”
乌袅顾不到理他,吃的狼吞虎咽,不过一分钟,就吃完了。
她意犹未尽地舔舔嘴唇,手指也没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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干爸叫赵冬富,干妈叫徐梅。
住在老城区外的一个鱼龙混杂的地方,那有几排红砖房,近年新盖起来的。听说这原本要弄什么楼盘,但后来被搁置,慢慢聚集一群无路可去的“人们”,他们在这安营扎寨,圈地为王。
进屋时,天空夜幕降临。
赵冬富四十来岁,身材高大,浑黑匀实,打人下手又狠又重,爱抽五块钱的烟,此刻,他坐在椅子上,正泰然地吸烟,一个眼神都把他们吓得瑟瑟发抖。
向阳清点完七八个小孩带回来的东西,其中四个收获很低,包含乌袅。
这几个中她最安静,最瘦。
徐梅拉拉个脸,单眼皮,颧骨特高,是个十足刻薄的长相,手里拎个柳条,挨个抽背和屁股,边抽边骂他们蠢笨如猪,还不如一头撞死,等她卸完怒火,让没带回来足够的东西两个女孩两个男孩对墙罚站。
乌袅被徐梅抽的最狠。
她长期不达标,排在末位,今个站她身侧是女孩里最小的七妮。
比她晚一年来。
徐梅把饭端上来,赵冬开始蹙紧眉毛训话:“明天再拿不回来饭钱,我打死你们!”
徐梅在一旁又是满面火气,啪啪拍桌子。
“养你们不容易,外头还没你们舒服,再不懂事去地窖呆着。”
地窖是他们共同的噩梦,所有人包括向阳在内都抖着垂头,不敢发出一丁点声音。
等碗筷声碰撞,乌袅轻轻碰碰六岁的七妮,提醒她不要晃动,免得挨打。
三个小时后,干妈掀开帘子让罚站的几个都去睡得时候,十四岁的乌袅自觉躺在最边的位置。这个地方没人愿意睡,一不小心就掉下去,她慢慢侧过身,沉默地望着折射在斑驳墙皮的滉漾月色。
今天仍然没有吃饱饭。
院长阿姨骗人,明明就说过…她长大了就可以吃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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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角咖啡店晚十一点半下班。
周边的大厦公司只剩下寥寥灯光,已经没有什么人会来喝咖啡。
店内还有靠窗的两个桌子没收拾。
寻鸦先清理完咖啡机,又去把卫生处理好,摘下围裙收好,将电闸拉下,确认无误后,锁上玻璃门,打开报警器。
他背着包站在路边等绿灯,白T洗的很干净,夜风撩过额前的发,露出天生淡漠的眉眼,红灯跳到数字21时,微微侧额。
今天那个瘦的皮包骨头的小女孩就站在这。
并不是第一次见,两个月前他发咖啡店优惠办卡的传单时,被顺走了钱包。
罪魁祸首就是拽小女孩跑的那小子。
那小子跑的太快,专挑盲区死角,滑不溜秋不好抓现形。
派出所立了案,但追回遥遥无期。
钱包里的银行卡和身份证都方便补办,唯独那张校园卡不好办,资料繁琐冗长。
如果可以,他希望还能寻回来。
其他东西都无所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