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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黄泉地府 ...

  •   世上事往往说来就是这样可笑,泥腿子出身的沈铧从豫州打到上京一路高歌猛进也花了整整一年时间,而百年世家陈郡谢氏若打定主意想造你的反,攻破皇城三日足矣。

      一轮昏黄的夕阳,低低地悬挂在树枝上。

      谢勋的起兵是那样毫无征兆,让人措手不及,也许唯一清楚内情的人,如今也被自己年轻貌美的娇妻一杯毒酒送上西天,谁能想到昔日的一代枭雄,竟会如此落幕离场,留下沈魏皇族群龙无首,被困在铁桶一般的上京城里惶惶不可终日。

      坐万里江山,享无边富贵,这也许是所有上位者孜孜以求的人生理想,平头百姓就不一样了,他们从不关心龙椅上坐的是哪位,也不关心这天下是姓张,姓李,还是姓沈,他们眼光看不了那么长远,于是顺理成章只关心眼下的吃穿住行,一日三餐,可偏偏一旦政权更迭最深受其害的就是他们。

      青天白日的上京街头已经戒严,家家户户闭门噤声,昭荣公主府的院墙里三层外三层全是御林军,这里住着先皇长女,太子唯一的亲皇姊,周太尉的夫人。

      “殿下,驸马派人说他已经安排好了,出城的马车就停在后门,殿下我们快逃罢!”

      夕阳透过窗纱刺得沈覃舟的眼生疼,连带着脑袋也是猛得一疼:“逃?本宫还能逃去哪儿?一旦城破,这便是谢氏天下,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不过是白费功夫罢了。”

      跪地的侍女瑟瑟而泣:“可是......可是殿下,奴婢不想死啊!奴婢还那么年轻!”

      沈覃舟侧首瞥过那名侍女,确实是花一样年纪,眼中怜悯不禁一闪而过,她幽幽叹了口气:“傻,若真城破,死到那时便是解脱了。”而后起身,便去主屋床头匣子取出那柄匕首。

      来皇城的时候便是这柄匕首陪着自己,如今大难临头或许还要它来了结性命,这何尝不算另一种意义上的有始有终。

      谢勋。

      谢氏。

      谢徽止。

      远处的皇宫,静谧地沉浸在温暖的夕阳里,只要姓沈,无论在不在里头都插翅难飞。难怪放任父皇立阿湛做太子,原来是瞧不上第一世家的位置了,要亲自下场执掌天下了。

      昏黄的太阳,坠进沉沉暮色中,漆黑的云,从四合蔓延而上,吞噬着最后一缕残阳。

      天要黑了。

      沈覃舟眺望着皇宫的晦暗,喑哑着嗓子转身:“备车,进宫。”

      所有人惶惶打量沈覃舟的面色,唯有丹蔻和几名贴身侍女忙不迭去收拾。

      御林军在门口拦下:“殿下,天已黑了,太子口谕命我等誓死护殿下周全,此时进宫路途危险,还是等局面安定些再行罢。”

      丹蔻脸色紧绷:“殿下有急事须得进宫,将军还请速速放行,以免耽误殿下要事。”

      年轻的将军迟疑道:“如若有要事,请殿下差遣奴仆回宫,如今上京城中实在不太平。”

      沈覃舟一袭黑衣居高临下,语气掷地有声:“本宫如今命你护驾进宫,不得有误,即刻出行。”

      年轻将军清凉的眼迟疑一顿,最后缓缓低头:“遵命。”

      再没有比这更漆黑的夜,从公主府到皇宫这条路沈覃舟行过无数遍,从来没有一次像今日这般漫长,寂静。

      长街之上空无一人,两旁商户住所屏息熄烛,唯有月色伴着车边灯笼缓缓行驶,沈覃舟孤零零置身在车内,初闻阿耶噩耗的呆滞才算褪去,心头即刻涌起无数慌乱和痛苦。

      相国寺的钟声终于在半道响起。

      悠长浑厚的钟声低低地震鸣,长长地颤抖在沉寂的夜里,接着再狠狠的撞击,发出重重尖锐的刺鸣。

      一瞬间,死一样的寂静。

      上京三百七十九座寺紧随其后,重重叠叠的青铜钟声此起彼伏,汇聚成振聋发聩的哀鸣,这便是国丧,天下皆知。

      她最后的长辈,最亲的阿耶,这一刻尘埃落地。

      沈覃舟的心彻底化作齑粉,呜咽出声。

      身边侍从伏身叩首,放声哀哭,御林军正正相望,仓皇下马,朝皇宫摇摇跪泣。

      阿耶。

      死了。

      她再也没有父亲了。

      长街漆黑如夜,御街却白灯如昼,所有人都在奔向奉仙殿,沈覃舟脑子空荡荡的,打马在人群中驰骋,她明明什么都清楚,却又什么都不明白。

      横路里终于闪过一个人影,将沈覃舟拦住。

      是张雉,谢徽止的同僚,他身后跟着数名御林军。

      “先皇驾崩,谢后软禁在坤宁宫,太子柩前易斩縗换衮冕,皇城三十里外......叛军虎视眈眈,周太尉即刻便要去守城了,殿下此时进宫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父皇驾崩了,我阿耶死了......”沈覃舟强撑的硬气在随着他的话语消散殆尽,她握紧缰绳,四顾茫然,“本宫虽贪生,却不怕死。”

      这是沈覃舟第一次见到皇宫白幡飘飘的样子。

      周藴一张脸雪白又肃穆,他披着麻衣望着沈覃舟,难以想像他那么单薄的身躯,有朝一日也要死守城门,哪怕这是一场必败无疑的仗。

      沈覃舟伫立在他面前失魂落魄,泪水滚落面靥,轻抖嘴唇,哑着嗓子道:“周藴。”

      周藴难掩心疼,要拭去殿下眼角的泪,却偏偏自己的手又冰得吓人:“殿下节哀。”

      如何节哀?

      如何能节哀?

      大厦将倾,高台已覆,谢家人害了她娘不够,还害她的阿耶,如今还要赶尽杀绝。

      奉仙殿里举目都是白幡飘摇,燎灯惨明,沈覃舟被周藴搀扶着穿过人群,每一步都是揪心得疼,她不敢相信她正当盛年的阿耶会躺在那里,最后化作森森白骨,从此世上再无人唤她的乳名了。

      后妃跪在灵柩前哭得锥心泣血,孩儿啼哭声肝肠寸断,这些都是沈覃舟同父异母的弟弟妹妹,往日不亲近,如今这满堂麻衣,也许只有他们是真心实意在为阿耶的故去感到难过伤心。

      沈覃舟的心里是一波又一波的冰凉,她扑在棺椁前,猛然用力推搡着厚重的棺木,哑着声音道:“我不信,这是假的!”

      “我要看看,亲眼看看......”

      新皇忙着守城求援无暇顾及这里,太子妃身怀六甲行动不便,在场除了周藴无人敢上前阻拦,金缕玉镶的棺椁中,陌生又熟悉的一张脸。

      “阿耶,你是在和我开玩笑的,对不对?”

      “阿耶.....你起来应我一声罢......”

      招魂声声绕耳,沈铧身上穿着沈覃舟从未见过的服饰,无论她如何央求,始终不为所动。

      他或许不是一个明君,不是一个好丈夫,但对沈覃舟而言,他就是全世界最好的阿耶,倘若当初将她嫁给谢家,会不会今日的一切都不会发生了?

      沈覃舟脑中一阵冷热翻滚,头痛欲裂,接着对着身边所有人,嘶哑着指向棺椁:“谢徽妍呢?为什么她还没偿命!”

      为什么?

      为什么呢?

      哪怕她犯下弑君大罪,哪怕谢氏全族起兵造反,她也只是被关在皇后居所好吃好喝伺候着?

      远处传来战鼓声,那是冲锋的讯号,想来他们终于等不及了。

      “殿下,我要走了。”偏殿里,周藴知道不能再待下去了。

      沈覃舟伸手拽住他的衣袖,仰头望着他,高高在上的公主,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在他面前表露自己的无助和惶恐:“你还会回来吗?”

      周藴微微笑了笑:“会的。”

      沈覃舟摇了摇头,她不是自欺欺人的性子,深深吸了口气:“......其实你不用去的,你一个文官,就算真去了......也做不了什么。”

      “国之将亡,殿下这是我的选择,心甘情愿。”周藴眉目舒展,对比周围人的人心惶惶,他倒是看得开。

      沈覃舟鼻尖一酸,将头半偏,眼中顷刻噙满泪水:“我等你回来,若是等不到......本宫去陪你。”

      周藴声音透着哽咽,温热的液体滴落在我发间:“好。”

      沈覃舟拍了拍他的背:“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坤宁宫内除去甘草再无随侍,阖宫上下都知道谢皇后精通医术,她是个好心人,偶尔也会给看不起太医的宫娥内侍送药,谁能想到有一天调养身体的补药会变成穿肠毒药,茯苓和土茯苓不过一字之差,便与其他药材相生相克,半盏茶的功夫便送走了沈魏的开国之君。

      沉重的宫门被缓缓推开,沈覃舟面无表情看着眼前人,素来明丽的皇后好似骤然苍老了许多,眼角牵出细细的纹,眼神也失去了往日的光彩:“昭荣,你来了。”

      “他们都不敢杀你,因为你是谢勋的女儿。”

      “旁人忌惮吾的母家,但你不怕。”谢徽妍怔怔地望着窗外空荡荡的秋千,向来骄傲的她低下了头,“陛下说过你的性子随明章皇后,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一碗黑黢黢的汤药被端在案前。

      “同样的方子本宫派人又煎了一遍,想来药效也差不了多少。”沈覃舟置之不理,此时她只想送眼前女人命归黄泉。

      谢徽妍却不为所动,她叹了一口气,说着另一桩旧事:“吾很早之前就知道你和徽止不同寻常了,一个是深受陛下宠爱的公主,一个是丞相之子,郎才女貌,若不是隔着那些是非也是极为登对的。”

      沈覃舟僵立在黑夜里:“......你说这些做什么?”

      谢徽妍暮色沉沉盯着她,悠悠一笑,轻描淡写道:“明章皇后是陛下害死的。”

      “......”

      “其实公主应该也能猜到,只是不能相信自己的父亲有朝一日会为了坐稳江山杀死结发妻子,可陛下就是这样做了,要不然我也不会被父亲送进宫。”谢徽妍语气阴郁且不屑,声音喑哑,“毕竟陈郡谢氏的女儿只能做皇后,绝不会屈居人下。”

      沈覃舟肉眼可见的栽了几步,被丹蔻及时扶住,她再也控制不住,眼泪簌簌从面靥上往下掉,怨恨地看着她,一字一句:“......事已至此,你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呢?想看本宫歇斯底里还是哭天骂地,阿耶手上沾了阿娘的血,他自己也被你毒死了,而我送走你,自也没想活,尘归尘,土归土,一了百了也好。”又见她到了手上握的还是那副观鹤图,只觉讽刺:“本宫没记错的话,这是千秋宴阿湛送你的罢,你到如今都还在惦念张迁之?”

      谢徽妍眉眼俱是通红,死死攥着手中画卷,这些年她的委屈又有谁知:“......如果当年不是陛下,父亲已经应允了我和他的亲事。”

      沈覃舟咬牙冷笑:“那你知不知道他已经死了?你如今手上的就是他的绝笔,他到死都希望你像这鹤一样长命百岁,高洁自由。”

      谢徽妍拂去桌上茶盏,只觉心头剧痛,怒视着沈覃舟声嘶力竭:“这不可能!父亲答应过我,只要我入宫就会放过他的。”

      沈覃舟盯着谢徽妍疯癫的背影,语气满是不屑和嘲讽:“一幅画千金难求的天才画师最后因为没钱买药病死在茅草屋里,是他自己不想活了,原因想必你比我更清楚。”她冷眼瞧着她面色涨得通红,神情几近崩溃,慢悠悠从袖中取出一块冰凉玉佩,掷在地上,“这块玉据说是他的家传之物,想必你是见过的。”

      谢徽妍撑着身子,颤颤巍巍从脚凳上站起来,一步一步走到沈覃舟面前,拾起那块玉佩,双目通红,她如何能不识得,这块玉还是入宫前夕自己亲手还给他的。

      踏出坤宁宫的那刻,身后传来甘草的尖利的哭喊。

      “皇后娘娘,薨了。”

      沈覃舟轻轻扯了扯唇角,事到如今,谁也别想好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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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存稿见底,改为三日一更,重新存稿,若顺利写完,会一次性放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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