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醺时见你》呼呼一下就好啦

10、没有，绝对没有

　　他语气的冷硬和不耐烦，她听得清楚，方才也不是有意不接东西的，只不过很努力地盯着他的脸搜寻昨晚丢失的那段记忆，然后，越看越是走神。

　　她前段时间才见过小姨家上初中的表弟，原本白白嫩嫩的小正太成了个公鸭嗓，喉结也出来了，脸上长了不少标志着发育成长的青春痘，上唇还生了层黑绒毛。

　　她那会儿还感慨，看来再好看的男孩子，也要经历这段逃不过的丑日子。

　　可眼前这人，她认识他的时候他已经十七岁了，是校园里的高冷少年，不笑的时候正经又斯文，偶尔笑起来，像阳光破开阴翳，有种旁人没有的柔和明亮的光芒。

　　时间像刻刀，二十七岁的他，从少年被雕琢成挺拔而带着锐气的男人，他长成了她想象中最好的样子。真好！

　　她几乎有些感动，他没胖没丑也没爹味满满，她晚年用来下酒的故事不必在内心纹饰美化，也已足够好看。

　　在两人热恋的那段时间，浓情蜜意上头的瞬间，她也不是没想过，如果两人能携手同老，他成了发苍苍视茫茫的老头，该也是个帅气的老头。

　　她没有看到他丑过：这让这会儿随性到有些邋遢的她，多少有些心气不顺。

　　复杂的情绪被他猝然阻断，她有些不敢相信，他还记得当初的玩笑话，且在五年后又当着她的面说出了口。

　　背脊僵了一瞬，肩膀收紧，压下细小又强烈的憋闷感，大大方方笑了笑，伸出手，“那倒不必，怎么说也算是老同学。”

　　他轻哼一声，看一眼她的手心，有些后悔方才表现得不够大度，显得自己太轻易被她牵动情绪，低低吁出一口气，换了个客气礼貌的笑容，解释道，“刚刚是玩笑话。”

　　话音一落，手绳无声掉落在她手心，他很礼貌地没有碰到她分毫。

　　宋悠悠虽没有见过职场上的陈承，却足够了解他遇到不熟悉却必须要客套的人时，才会挂上这样假兮兮的笑来，不动声色拉远距离，又让人明着挑不出错。

　　没想到，有一天，他也会用这样的假笑敷衍她，让她心堵。

　　重新陷回到记忆里，那是一个寒假，家里催着早些回去，他俩那会儿好得蜜里调油，恨不得黏在一处，一时半会哪里分得开？

　　在陈承校外租住的公寓里，两个人痴缠了几天，找了各种由头，把回家的日程拖到没法再拖。

　　外面寒风劲吹，屋里温暖似春，两个人一起做难吃的早餐，要么粥糊了锅，要么蛋没蒸熟，然而有情饮水饱，不像样的食物拌着爱情的调味料，照样吃得有滋有味。

　　中午饭要难搞一些，年关越来越近，外卖越来越少，两个人只能换着花样煮泡面，学着网上的配方加芝士做部队锅，或者直接用火锅底料加配菜煮泡面火锅。晚饭没有新的想法和匹配想法的能力，就将早餐再重复来一遍，煮一锅粥配榨菜，或是做简单的三明治。

　　人之大欲，除了饮食，便是男女情爱。

　　暑假时才跟对方水乳交融的年轻男女，像小朋友得了新拆封的玩具，乐此不疲地探索，极尽热情和体能。

　　又有春节这休止符横亘在眼前，小房子里，简直有种末日狂欢的味道。经常晚上才折腾过，一大早，他又在身后贴着她的背脊索要，两个人汤匙一般紧扣着，蚕蛹一样裹在暖和的被窝里，他扳过她的脸要接吻，她笑骂着躲，哼唧着没有刷牙不许接吻。

　　结束后，两人才慢条斯理起床做吃的，彼此嫌弃着对方下厨时的手，简直像是新装上去的。

　　打闹着吃完早餐，她喜欢胃里满满的，窝在床上看小说。

　　那次，她记得，她带过去的是一本古典小说：富家小姐父母双亡，救了个晕倒在路边的俊秀少年，少年说自己家乡遭了灾，家人全没了，他幸存下来跑出来讨生活，病饿交加以致昏死过去，幸得小姐相帮，愿意牵马坠蹬结草衔环以作报答。

　　小姐见这少年长相俊俏，为人忠厚，又怜他无依无靠，与自己处境相当，便有意收留他在家中，再过几年，招为赘婿。不想，却被觊觎她家财的叔父上门教训，以“男女授受不亲”为由要她将少年赶走。叔侄两个为此辩驳起来……

　　陈承收拾完碗筷，上了床在她身旁坐下，歪着脑袋一起看，他是理科生，对有些词汇一知半解，便随口问她，“到底什么叫男女授受不亲？”

　　她跟他解释，“前一个授是给，后一个受是接受。”

　　“就是说男女不能互相递东西？”

　　“对，是这个意思，延展到异性间不能有任何亲密言语和行为。”

　　他听了啧啧称奇，不怀好意问，“那要是当时当地只有一男一女，一定要亲手传递东西，怎么办？”

　　她拧着眉毛想，“只有一男一女” ，孤男寡女共处一地，这情况本身就不允许出现，不过反正是玩笑，还是给出了个逗趣的结论，“放桌上吧，让对方自己拿。”说完，自己先大笑起来，似是猜到他还要再追问，又补了一句，“要是也没桌子，就放地上嘛，反正不能亲手递，万一挨着碰着手指，可就不妙了。”

　　他跟着朗声大笑，压在她身上上下其手，惹得她连连呼痒，他才得意洋洋道，“还是现在好。”

　　她东拉西扯着笑骂他，“我以前还以为你真是人家说的坐怀不乱真君子，啧啧，想不到……表面道貌岸然，骨子里居然是个急色鬼！”

　　他气得在她屁股上狠拍几下，气势汹汹回她，“那也得你心甘情愿配合，我俩谁也不说谁。”

　　还有无数漫无边际的闲聊，聊日常聊专业聊各自的兴趣爱好，一起听过和点评过的或冷门或网红的歌曲，一起分享过的对方不懂的知识，还有一起看过的电影和因为电影引发的讨论，一边为对方看待某些问题的角度之清奇陡峭而震惊，一边又忍不住拽着人彻夜说个不停。

　　他几乎是个平城通，知道许多本地人都不知道的地理冷知识，带着她去城市的最高楼俯瞰城市布局，去有名的地标建筑扫楼，去老巷欣赏古建筑的韵味，她看风景，看人文，他则看城市，看建筑。

　　她也教过他许多有的没的知识点，诸如“人尽可夫”是说两条腿的男人到处都是，想换丈夫不过分分钟的事，而不是嘲讽某个女子水性杨花，是个男的都能对她如何如何。又如古典小说里的“丢了”可不是真遗失了东西，而是到了高潮，之所以这么说，大概是想表达那感觉类似丢了神魂，到了另一个极乐世界……

　　还有许多或典雅蕴藉或俗得有趣的词汇和语段，却被他歪解了用在某些她无暇发声与他辩驳的场合。有一回，他捉住她问，“这算不算，天油然作云，沛然下雨，则苗浡然兴之矣！”她红着脸瞪他，自此无法直视那句话。

　　那时候的表达欲，怎么会那么旺盛？热情又怎么会那么多？一件平平无奇的小事，也能笑很久；一句无聊的闲话，也能一句又一句接下去，东拉西扯聊上好半天。

　　宋悠悠压下心底急剧涌出的酸涩，不再想他为何要对她提那些旧话，手心握紧了交还到她手里的红手绳，轻轻摇头，无所谓道，“没关系。对了，你昨晚找我，有事？”

　　说完，她自觉语气拿捏得十分到位，随意中透出点漫不经心的关心，既不过分疏离也不过分热络。

　　他也平复了心绪，有些后悔方才言语幼稚，跟着她摇头，语气同样风轻云淡，“没什么，就是路过想起来，就进来看了一眼，没想到遇到你喝得烂醉。”

　　顿了顿，他语气里多了点真诚，故作豪爽地笑了两声，眼神直直看向她，问，“比以前喝得还凶？”

　　宋悠悠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大概是从前因为喝酒被他训的次数太多，记忆深刻入骨，这会儿被再度问讯，条件反射般立刻绷紧了神经，快速摇头、摆手加口头三连否认。

　　“没有，绝对没有。昨天那是个意外。而且，要是没有李遇他们跟着，我肯定也不会多喝的。”

　　“嗯，那就好。”他自然而然地接过她的解释和保证，熟练的语气和眼神里渐渐释然的不悦，跟从前一模一样。

　　一应一答结束，宋悠悠嘴角扯着干笑一声，她刚刚是抽风了吗？

　　她喝不喝酒跟他有什么关系？怎么就竹筒倒豆子一股脑全交代了？还煞有其事跟他解释？

　　悔恨和羞愧迫得她垂下了眼睫，她强制自己快些从尴尬到僵硬的状态中解脱，拎过手推车的把手，扔下一句“没事的话，我先上楼了，有空再联系。”然后，被狗追似的急速往楼里冲。

　　楼门口有几级台阶，陈承来不及上前帮她挪车，就听“砰砰”几声，小推车已经被她强拉硬拽了上去，人和车一溜烟没了踪影。

　　陈承停在原地，方才的自得像面罩一般脱落，人沉静下来，缓步出了小区。

　　几年没见，他不知道自己在她眼里是什么印象，只觉得她比从前成熟了。

　　五年前，她才毕业，扎着高马尾，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鼻子秀挺，眼珠黑亮，浓密睫毛映衬下，眼波流动时波光潋滟，有种天真的纯稚，只是鹅蛋脸上还带着点婴儿肥，上唇唇珠微微翘起，显出少女的娇俏。

　　如今，长长的直发披散下来，拨在胸前，几缕碎发散在脖子和肩膀上，褪去婴儿肥的脸上脂粉未施，眉眼比从前多了些韵味，盯着什么看的时候总让人觉得异常专注，仿佛能代替嘴巴说出千言万语来，有种漫不经心的好看。

　　他一步步走着，脑海里有两张脸交织来去，说不出是什么感觉，过去和现在，在同样一条时间轴上，却并没有明显的分水岭，他只觉得，脑中有关她的时间点是错乱的，有些本应过去的过去，却似才发生过一样清晰无比。

　　“男女授受不亲”的胡话一出口，他自己也吓了一跳，怎么会记得那样清晰？而后，脑子里更是走马灯一样想起那些记忆碎片……

　　好像许多块花色各异的碎布头，每一次拿出来想整理缝合，总要经历针刺般细小又尖锐的痛感，倒不如任其乱着，反正都锁在记忆的抽屉里，一块也不能走脱。

　　拿起手机叫了车，立在路边等着，好一会儿，他点开了订票网站，打算买一张回顺城的车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