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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恶鬼缠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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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收不久的小弟阿明说他有阴阳眼,第一次见我他就讲我被鬼缠,最开始我是不信的,可是就在今夜,此时此刻,乌云盖过月亮三分,我们聚在一起打牌,他看着我的背后和我讲:“平时只能看到白影,今晚天气不好,所以看得比较清楚,是个蛮帅的男鬼哦。”
      他说着,手指向自己的腹部:“这里,很多血。”
      屋里开着窗,阿明说完这句话后风吹进来,头顶的灯泡摇晃了一会儿,突然灭掉,他抱着头蹲在桌下说:“对不起。”
      我问他怎么了。
      他说:“他警告我不要乱讲话。”
      我说:“又跳闸了,破电路真得修了。”
      停了电,牌没法继续打了,大概是因为下雨了的缘故,货还没到,所以我们还得等在这。阿仓说他会修电路,打着手电筒去门口查看,回来说是得换新的保险丝。阿明自告奋勇去买,外面的雨下起来,新仔去关了窗。
      门口有些湿滑,阿明回来进门时摔了一跤,磕破了膝盖,我们煮泡面时他躲得远远的不肯过来,捧着碗看我,几番欲言又止。
      我问他:“又怎么了?”
      他说:“要不做场法事吧大仔,这个鬼有点凶哦。”
      灯又灭了,阿明吓得叽哩哇啦怪叫。风太大了,窗子被吹开,新仔再次去关窗,走到窗前突然抱着头蹲下来,对我喊:“大仔趴下。”
      我翻到沙发后,枪声响起来。
      黑吃黑这事我不是第一次遇到了,这次也是有惊无险,新仔关窗时发现了潜行的枪手,避免了我们被打个措手不及。
      死了三个,伤了七个,对方留下十几具尸体落荒而逃,这是场胜仗,但是我的心情并不好。没拿到货就是赔了,尸体要处理,警察要打点,今晚出工的兄弟们辛苦钱要给,死人的安家费和伤者的医药费也要出,我越混越觉得其实角头和包工头也没什么区别。
      这不是份有意思的工作,但我只能做这个。
      阿明又凑过来和我说:“老大,很晦气哦,鬼缠身会影响运势的,我看这单出问题就是鬼怪作祟。”
      我出去检查了电箱,新换上去的保险丝被人剪断了,一定是对方在准备突袭的时候剪的,我把断掉的保险丝拿给他看,告诉他:“鬼是不会剪保险丝的,以后做事的时候不要大呼小叫。”
      2
      中元节那天,我和兄弟们在一起喝酒,阿明看着我身后,又问我:“大仔,你平时有没有觉得背后凉嗖嗖?”
      我回头对阿仓说:“喂,风扇不要对着我吹。”
      我出了汗,这样吹风会感冒,虽然我已经很多年没有感过冒,但是仍要预防,人总是要谨慎才能活得久。
      大伙儿都喝多了,缠着阿明讲他的阴阳眼,阿明讲了几桩他遇到过的怪事,问我:“大仔,你有没有撞过鬼呀?”
      “没有,人倒是撞过不少,”我也醉了,没一点大仔的样子,“我从小就在这条街上横着走,撞到人从来不道歉。”
      当然,我现在撞到人也不会道歉,□□嘛,道歉就显得不是很酷。
      阿明一直盯着我背后看,眼神小心翼翼的:“那大仔,你有没有遇到过什么倒霉事啊?”
      我说:“没有,我的运气一直都很好。”
      阿明若有所思:“难道说这不是个报仇鬼,是个报恩鬼?”
      他把我逗笑了,我拿瓜子皮丢他:“人对鬼能有什么恩情啊。”
      他说:“大仔,那讲讲你幸运的事嘛。”
      我想了想,决定给他讲最牛逼的一件。
      那是我在菲律宾时候的事了。我十七岁就离开了艋舺,流亡在外,做过许多工作,都不是很适合我,最后还是不得不混□□。
      二十五岁那年,我组建的帮派在菲律宾混出了一点名头,兄弟们大多是华人,和本土帮派的关系不是很好,有一次爆发了很激烈的冲突,我受了伤,和兄弟们走散了,在一条小巷中晕过去,醒过来的时候对方的老大用枪指着我的头。
      黑洞洞的枪口对着我,对方用母语骂我没用的废物,那天的月亮特别圆,让我有些想家。
      我以为我会死。
      “然后那家伙居然被掉下来的花盆给砸死了,倒下前他有开枪,但是子弹卡壳了诶哈哈哈哈,”我拍腿大笑,同时告诫大伙儿,“所以说平时要多保养下吃饭的家伙,关键时刻才不会出错。”
      兄弟们都笑起来,有人信了,说我运气好,也有人说我是在编故事,阿明在一片欢声笑语里表情凝重,敬我酒时小声问我:“大仔,我说真的,你有没有那种,死了的好朋友啊?”
      我问:“你真得看得到啊?”
      他点点头,不像是在骗人。
      于是我就想着要不就信一回,我问他:“今天能看清吗?”
      他点点头:“今天是中元,是最清楚的。”
      我问:“他长什么样子?”
      “寸头,个子蛮高的,蛮帅,衣服是白色的,不过被血弄脏了看不太好花纹,”阿明一边说一边比划,“这里挂了个香火袋,左手腕上有串白色的佛珠,你朋友信佛哦。”
      他的回答让我愣了好一会,当我回过神来,脱口而出的话竟是:“他流了很多血?”
      阿明点点头:“很多哦,裤管还在滴血嘞。”
      他说完,小心观察着我的表情,大概是在分析我的情绪,好由此判断要不要继续说下去,我心中和面上都没有什么波澜,只是喝了口酒。
      阿明继续说:“死这么惨,还跟着你,会不会是想让大仔你给他报仇?”
      我放下酒杯,说:“应该不会,因为是我亲手杀了他。”
      3
      我喝醉了,阿明和阿仓把我送回家,我吐得厉害,阿明烧了开水,给我倒了一杯晾在桌上,然后就和阿仓先回去了。
      我睡着了,忘记关窗,被玻璃碎裂的响声惊醒,是狂风吹拂窗帘,把桌上的水杯碰倒了。我独自在家的时候很少开灯,摸黑关好窗,把碎掉的玻璃杯收拾起来,又重新找杯子倒接了一杯凉水喝。可能是酒稍微醒了些,感官的敏锐也回归,路过客厅的时候听到有人在撬我家的门。
      我回到房间,把枕头塞在被子下,躲进了衣柜里,将衣柜门闪开一点缝隙。有人走进了我的房间,对着床铺开枪,他很快会发现不对,但我比他更快,对着他的后脑开了一枪。
      我俩的枪上都装了消音器,所以应该不会引起邻居注意,我把扑倒在我床上的人翻过身来用手电筒照,这是张我很熟悉的脸。
      阿仓。他已经跟了我七年,从我二十五岁刚回到艋舺的时候就在跟我了。
      七年前艋舺是外省帮的堂口,堂主是我的老熟人文谦,背靠大树好乘凉,威风凛凛的地头蛇,我这个异乡归来的过江龙对上他如蚍蜉撼树,后来之所以能夺回艋舺,就是因为阿仓。
      阿仓是提着文谦的头来向我投诚的,他与文谦有血海深仇,所以找机会杀了文谦来投靠我,我也没有亏待他,让他做了一人之下的二把手。
      现在想想阿仓应该是外省帮的人,做掉文谦也是帮内的意思,文谦那时候可能已经有些脱离了外省帮的掌控,阿仓做掉他,刚好借此取信于我,潜伏在我身边,再找机会把我也除掉,一举两得。
      但是正如我所说,我是个运气很好的人,我盘踞艋舺七年,和整个台北势力最大的□□叫板,经历了很多场像今天这样的刺杀,依旧活得很好。
      我给阿明打电话,叫他来一下我家。
      我要阿明帮我处理一下尸体,阿明见到阿仓的尸体有些震惊,我和他说:“没什么大惊小怪的,你大仔我不是第一次被二把手背叛了。”
      拜某人所赐,我养成了绝不过度依赖谁的好习惯,所以阿仓是个很清闲的二把手,一没有实权,二不管账,只是空有个名头,所以死了就死了,没有他也影响不了什么,无非就是换个牌搭子。
      4
      后来我把那晚窗帘碰掉杯子的事告诉了阿明,我不得不和他承认:“如果那时候我没有醒过来,就永远不会醒过来了,或许真得是你看到的那个鬼在保护我。”
      阿明说:“你杀了他,他变成鬼却要保护你,那你们关系一定很好,你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我摇摇头,告诉阿明:“他就是上一个背叛我的二把手。”
      阿明因我们之间复杂的关系挠头,和我说鬼缠身终究不是好事,不如做一场法事送它走。
      阿明因为阴阳眼的关系有不少这方面的门路,我便把这场法事交由他操办,阿明问我:“大仔,你是想让他转世轮回还是永不超生?”
      我说:“转世轮回吧,投个好胎,毕竟从前兄弟一场。”
      阿明说:“那就不能在白天做法事,鬼喜阴,凌晨两点阴气最重。”
      地点定在祖师庙,阿明请了几位熟识的大师,又要了我的生辰八字,在帮中找了几位命盘与我相似的兄弟镇守在庙外,说是这样可以守住我的魂,以防鬼魂去时恋恋不舍,也勾了我的魂去。
      我说过我不信这些,所以对这些东西一窍不通,放手让他去折腾。
      法事做完,我问阿明:“他真得走了吗?”
      “走了,转世轮回,从此和你两不相欠,”阿明用枪指着我,和我说,“你也上路吧。”
      大师们也掏出了枪。
      一切了然,我笑:“你和阿仓是一起的。”
      阿明说:“那杯水里我下了药,没想到你没有喝。”
      我说:“交货那晚也是你们计划好的?你借买保险丝的时候通风报信,后来又大呼小叫,故意遮挡了门外的脚步声。”
      阿明咬牙切齿:“本来那晚你就该死了,偏偏风吹开了窗,你运气是真得好,怪不得阿仓这么多年都没能做掉你。”
      我不是第一次被人拿枪指着了,并不紧张,给自己点了一支烟。
      阿明没有急着杀我,毕竟我孤身在此,被五六把枪指着,外面又都是他安排的人,我就算在这里被打成筛子他们也会装作听不见,必要时还会进来补刀,怎么看我今晚都是死路一条。
      我问阿明:“杀我前能不能告诉我,他还在不在?”
      阿明笑起来,他不再叫我大仔:“李志龙,你脑子坏掉啦,你真得信哦?”
      他笑得前仰后合。
      5
      我其实知道阿明没有什么阴阳眼。
      我还知道,鬼并不只存在于黑夜,它们是没有身形也不会说话的,只能短暂的依附在物体上。所以那个人不会血淋淋的跟在我身后,他是我淋雨时滚到我脚边的伞,太阳炎热时悬在我头顶的巨大风筝,不带钥匙也可以打开的门,风吹过时停在我肩头的蒲公英……
      我用很多年才感受到他。
      确定他确实存在后,我试过点燃犀角想与他相见,犀角燃了一夜,我并没有见到他,只是家里的灯不停地闪烁,抽屉自己打开了。我知道里面放着什么,那是我读国小时用过的文具盒,是我早些年从老宅翻出来的,里面保存着几支削尖的铅笔,都是从前他给我削的,因为我的作业和试卷都是他来做,所以那些为我削好的铅笔我从来都没有用到过。
      那晚我家所有的物品都乱了套,吉他在自己弹奏,铅笔在桌子上跳舞,刀叉和筷子打架……他用这种方式告诉我,他无法与我相见,但他一直在我身边。
      阴阳眼其实是个不错的圈套,我也能猜到有些细节阿明是怎么得来,毕竟周以文和侯春生都死在了十七岁,熟知这些事情的就只有黄万伯。我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黄万伯,外省帮想必花了大价钱和他买这些信息,虽然大家已经是陌路人,但作为曾经的朋友,他能因此从中受益也不错。
      我之所以要明知故问,是因为我觉得耍人很好玩,我从小就是个玩心很重的人。
      我提醒阿明:“最近有没有好好保养枪?当心炸膛哦。”
      事已至此仍然关心二五仔,我真得是个好大哥。
      起风了,满地黄表纸随风起舞,适合送葬,枪声响起,随即是溅落的血和痛苦的哀嚎。
      “你看,我就说小心炸膛吧,我说了我运气很好的。”我挨个补枪,我的枪就从来不会炸膛。
      我的烟快抽完了,赶在火熄灭前,我在阿明身前蹲下,点燃了几张黄表纸,也算送一送他,毕竟我其实还蛮喜欢阿明这个人,因为他牌打得不错,演技不错,故事讲的也不错。
      几位大师我就不管了,反正一个也不认识。
      庙外很安静,几位命盘与我相似的兄弟果然没人进来看看我,真是好无情,好冷漠。我现在出去应该能吓他们一大跳,这样也挺有意思。
      “和尚,回家了。”我说。
      清风拂过,一片落叶吻了我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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