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扭瓜早点睡

3、第 3 章

　　他又问我：“煜儿，告诉朕，想，还是不想？”

　　我不说话了，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他也同时看着我。

　　我不知道他为何这样执着，他明明才是大梁的国君，才是当之无愧的天子，没有人敢，更没有人能够取代他坐在这个位置上。
　　这十几年来，他为大梁开疆拓土，让大梁的百姓安居乐业，让这个王朝达到了从未有过的盛世局面，他所带给大梁的远比大梁给他的要多得多。
　　而我，又能给大梁带来什么呢？

　　他的目光深邃沉重，我看不透，也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不知僵持了多久，我道：“陛下，我不想当皇帝。”

　　我确实不想当皇帝，也从未想过自己有天会成为皇帝，说我没有抱负，我反驳不了，也不想反驳，因为我就是这样的人。

　　父皇，也就是先帝在我出身前就死了，那时皇兄已是天子。我活了十二年，他当了十三年皇帝，就算日后他死了皇位也会传给他的儿子，跟我没半点关系。能混个王爷当当就足够了，至于皇位什么的，我从未想过。只是我忘记了一点，十几年来皇兄从未纳过妃。

　　我以为这样说他就会放弃，结果他竟然笑了。笑声很低，只有一声。要不是他嘴角是勾着的我甚至都怀疑自己是幻听了。

　　皇兄不是爱笑的性格，往常从未见他笑过，可现在他却因为我笑了三次，除了第一次被我逗笑，其他两次不会有什么好事。

　　他生气了。
　　也不能说是生气，失去耐心更贴切些。

　　他看着我，眸子里数不尽的幽暗，“煜儿，不想当将军的士兵可不是好士兵，身为皇室血脉，不想当皇帝，也不好。”

　　语气平静却让我害怕。

　　皇兄生气与寻常人不同，别人生气会火冒三丈，暴跳如雷，而皇兄不会，他就只静静地，静静地看着我，看得我心里发毛，看得我坐立难安。

　　或许是周遭太黑了，竟让皇兄如此恐怖，如同地狱罗刹。其实这样形容他也不足为过，他杀了那么多人，攻占了那么多国家，他不是罗刹是什么。
　　只是这罗刹如今可能也会要了我的命。

　　又是一阵静默过后他终于开口了，我在心里默默松了口气。

　　“煜儿，你可知这十年来我为何四处征战？”

　　我习惯性地摇头，忽的又点头。

　　皇兄好整以暇地看我矛盾的动作，“摇头又点头，是知道还是不知道？”

　　“知道一些，”我按常理说，“陛下是为了大梁的统一大业，完成祖上一直未完成的先业，还有……还有外国多次侵扰我国边境……”

　　“胡扯。”我还没说完，他就将我打断了，“你听谁瞎说的这些？”

　　事实上我没听谁说，眼下自然也答不出他的问题，好在他也并不是真的想知道，自顾自地又继续道：“我可没那么伟大，我这么做是为了找一个人。”

　　不待他说完我就知道他要找的人是谁了。
　　是周后，这十年来他四处征战其实就是为了找寻周后。

　　其实我是知道的，只是不敢当他面说，因为这些事都是我私底下听府里人说的，是非与否我并不确定，没想到竟是真的，更没想到皇兄会毫不避讳地说给我听。

　　“我娶了他两次。第一次他不愿嫁我，从灵鹿山的山崖当着我面跳下去，我派人去找没有一个人找到他的尸首。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不信他死了，没有尸首他就定然活着。果真，他没死，躲了我整整两年。”

　　“第二次，一切都很顺利，完成了册封大典，我与他入了洞房，可第二天他却突然消失了，这一次他一走就是十年。他明明说爱我，这辈子都不愿同我分开，他骗了我，他又走了。”

　　“我发了疯似的找他，国内没有便去国外，一直打到北上，周围的国家全都灭了依然没有找到他。他好狠的心，竟弃我这么多年。”

　　“我也有想过是不是做错了什么惹他生气了，还是那晚弄痛了他。”

　　皇兄口无遮拦，我如今也有十二了，懂他弄疼了是什么意思，不免有些脸红。可皇兄这会儿却旁若无人，不管不顾。

　　“我应该听他的，他让我停我就该停下，没准他就不会走了。”

　　我也想让停下，想让他闭嘴，可我不是周后，我不敢。

　　好在，他不再继续往下说了，深深叹了口气，“十年了，我累了。”

　　“这皇位，本就是为他而夺的；这江山，本就是为他而打下的。我只要他一人，不要这天下。”

　　“便当他回不来了，那只好由我再最后寻他一次了。”

　　……

　　从宫里出来我好久未回过神，皇兄的话在我脑海里一次次浮现，最后寻他一次是什么意思？皇兄要卸下这皇位独自去寻周后吗？

　　还没等我想明白，不过几日，宫中就传来了皇兄驾崩的消息，等我赶到皇兄早已躺进冰冷的梓宫内。

　　听人说皇兄是误服了鸠酒，只有我知道那不是误服。

　　我不可置信的站在那儿，他说的最后一次寻周后竟是这种方式。我没想到第一次直面他，众人口中的冷血帝王，我的皇兄，也是最后一次。

　　我应该安慰他的，让他走出心中的阴霾，而不是一直沉默，直到他离世我都只能沉默。

　　不久，我成了大梁新的君王，改年号承景。

　　我虽年幼，可治理起国家却没那么困难，皇兄真的为我摆平了一切，还专门给我留下辅佐我的人。

　　不由记起那日我说我不会治理国家，他叫我不用担心，他会替我打理好一切的，并且，他还告诉了我一句话。

　　“煜儿，若是日后有什么东西阻碍了你，不必手下留情，铲除了便是，消灭掉那些阻碍你的人或事，一切就都能得到了。”

　　如今我坐在高堂之上，他曾经的位置，看着那些朝拜过他的人朝拜我，心中的孤寥感油然而生。他是否也曾同我这般，或是比我更甚。
　　除了他我再无别的兄弟姊妹，而他，除了周后再无在意的人。

　　很多年以后，我被病痛缠身躺在龙榻上突然想起他的话，我很想告诉他那句话是错的。
　　纵使我铲除了那些阻碍，将阻拦我的人统统杀光，我依然没有得到我想要的。就像他四处征战，找寻周后十年，依然没有得到他。

　　成为帝王的代价是永失所爱和无尽的孤独吗？皇兄，你为何不早些告诉我。

　　你跟周后一样自私，让我落得跟你一样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