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来初霁》青鱼山

42、第 42 章

　　年后，方淮初开始尝试脱离助行器走路，退休了近两年的手杖重新上岗。不同于助行器，手杖主要是提供支撑，却不能更多帮助维持平衡，也没办法让他泄力休息。
　　一开始走得还是艰难，脚步踉跄不稳，需要人扶着，也走不了多远就没力气了。
　　苏禾晚一直在身旁鼓励他，每每有微小的进步就恨不得将他从头到脚亲个遍。
　　后来走得轻松些了，迈步逐渐平稳，也可以靠自己撑着慢慢走出一小段距离，只是起坐之间还需要人帮扶一把，总归是在慢慢好起来。

　　阳春三月。
　　这天正值周末，天气很好，苏禾晚强行制止了方淮初要在书房加班的资本家行径，拉着他到花园里散心。
　　他没办法用手杖走太远，她就用轮椅推他到花园，准备在花园里陪他锻炼。
　　他们停在连廊，看着庭院里一派生机，她蹲在他膝前，将腿撑角度慢慢调高，让他的腿能够平放伸直，又从旁边拉过一张椅子坐下，慢慢按摩他的腿脚和膝盖。
　　看着越发熟练的动作，方淮初很是心疼，谁家的小公主会需要做这些事情。
　　“阿禾，别忙了，小魏已经按过了。”
　　苏禾晚脑袋都没抬，想也没想脱口而出：“能一样吗？小魏按摩用手，我用的可是心。”
　　他笑出声：“你也不怕小魏听见。”
　　“本来就是嘛，谁要跟我抢第一爱方淮淮的位置，我都不会让的。”
　　…小家伙说情话越来越顺溜了，让人招架不住。
　　直到全都按好了，膝盖也活动开了，她亲了亲他的脸颊，抱着他的手臂问：“起来走走？”
　　“好。”
　　他从轮椅侧袋拿出手杖点在地上，双脚挪下来在地面踩实，借着她的搀扶微微蓄力，撑住手杖站起来。
　　她扶他踏出连廊，沐浴在阳光下，问：“可以吗？”
　　“嗯。”
　　得到肯定的回答，她慢慢放开手，看他站稳。
　　“淮初，你自己走，我在前面等你。”
　　苏禾晚说着就跑到前面十米开外的地方去，回过身朝他伸手：“快过来～”
　　见她弯起眼睛笑眯眯的模样，方淮初不自觉被感染，也扬起嘴角撑着手杖一步一步慢慢往前走。
　　小家伙也不着急，背着手在前面踱来踱去，还时不时点评一下“嗯，这步走得真不错”“哇，比昨天又进步了”“淮初你简直健步如飞”。
　　弄得他哭笑不得，哪有夸一个撑着手杖走十米都要歇三歇的人健步如飞的。
　　等到他终于走到面前，她一下子环住他的腰撑住他，抬头直直对上他眼睛说：“淮初，你太棒了！我好高兴啊。”
　　她眼型很好，饱含情绪的时候特别好看。
　　“嗯，毕竟我健步如飞嘛。”他大方笑着承认。
　　前面是小石子路，因为膝关节屈伸受限，他走路腿还不能抬很高，苏禾晚怕他在不平的路面上走不稳，不让他继续往前走了，扶着在旁边的木质长椅上坐下。
　　方淮初微微有些出汗，额头上冒出细细的汗珠，在太阳下一闪一闪的泛着光，心跳有些快，但不难受。
　　她忽然想起年少时，有次他出差去外面考察项目，两人大半个月没见面。那天他回来，一下飞机就到学校找她，身姿挺拔站在宿舍楼下，也是初春，也是额头上细细冒汗的样子，看她从楼里跑出来，献宝似的掏出她心心念念的手工限量巧克力，满眼都是笑。
　　她站起身，背对着他，伸伸懒腰说：“阿初初，你的庭院景色真不错。”
　　方淮初正欲开口，听见她又说：“所以，我们和解吧，好吗？”
　　她转过身，弯下腰和他保持平视，极认真凝视他说：“我已经和我的执拗和解了，请你也和自己的身体和解，可以吗？否则，我们都将带着歉疚和遗憾了此残生。”
　　他被触动：“阿禾…”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是我不想听。”她打断他：“除非你亲口告诉我，你，方淮初，不爱我。”
　　他当然说不出口，只凝眸定定看她，眼里的情绪层叠翻涌，张了张嘴却没吐出一个字。
　　她在逼他。
　　她知道他的犹疑和顾虑，怕自己再也站不起来，失去行走的能力，怕自己哪天心脏闹罢工，甚至，失去跳动的力气。
　　她都知道，所以在情况好起来之后，她要逼他。
　　方淮初心中百味杂陈。
　　他的阿禾啊，经历伤痛，却依旧热烈勇敢，眼神里的真挚坚定一如从前。此刻，这副浅棕色的眼眸被阳光照射，泛着蜜糖色的诱人光泽。
　　他的阿禾啊，一次次被打碎，又一次次将自己拼好，一次次的，完完整整，干干净净的来爱他。
　　他曾经以天地为名，给了她一个盛大的二十岁。
　　而她，在这繁华盛开的时节，以花为名，向他发出邀请，邀请他走入无尽的春天。
　　他再没有理由拒绝。
　　她的身后是大片盛开的早樱，他却觉得她比这满院春色还好看。
　　半晌，他朝她伸出双臂，莞尔展颜：“阿禾，来，我们和解。”
　　苏禾晚听闻，立刻笑着扑进他怀里，开心得只会不住说“好”。
　　“对不起，让你久等了。”他轻抚她的脊背，感受着微微的颤抖。
　　她脑袋扎在自己胸前，听到这句话先是摇摇头，然后又点点头，闷闷带着鼻音的说：“方淮初，你混蛋。”
　　“嗯，我混蛋。”他温柔慢慢轻吻她的发顶，耳侧。
　　良久，久到苏禾晚忘记了时间，才听见温润的声音从头顶传来：“阿禾，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她好奇抬头。
　　“把烟戒了。”
　　“嗷…”脑袋又耷拉下去。
　　“闻到烟味我会不舒服…”少爷开始卖惨。
　　“戒！立刻戒！马上戒！”
　　没错，刚刚携手和解的苏小公主就是这么狗。
　　“那淮初，你也答应我一件事。”
　　“嗯？”
　　她附耳过去，柔声说：“永远，不需要和我道歉。”

　　风和日暖，石暖苔生，是最好的季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