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筝》臻杏

14、第十四章

　　离开咖啡厅时，时针已经指向一点四十，室内外寒热温差巨大，闫筝刚才还被里面的暖风熏得昏昏欲沉，一出来就被一股极寒的风拍醒，毫无防备地打了个寒颤，顿时清醒不少。
　　再抬头时，罗昭已经走出去一段距离，只好跟在身后小跑着追他。

　　他的步幅很大，明明走路不算快，却依然让人难以追赶。好不容易跟上，后者已经拉开驾驶位的门，躬身坐进去，降下半截车窗静静打量她。

　　他应该没有要等自己的意思。
　　闫筝不甘心，还是鬼使神差地在他面前停下来，试图得到一个答案：“为什么帮我。”

　　“……”
　　女孩的眼神很澄净，纯粹中又带着一丝不解。罗昭本来想说实话，却在这种好似不想再搅入局中的眼神里顿住，张了张嘴，没吐出半个字。

　　就在这极短的对望中，他放弃了原本的想法，淡淡地叹了口气。两根手指从中控台里勾出烟盒，不紧不慢地点燃，抽了一根。

　　“我帮你？”
　　声音轻轻的，夹带一股烟气蔓延开来。

　　闫筝一愣，下意识想躲，却没想到不是呛人的烟灰味，而是一股清茶般的淡香。
　　这烟草里加了什么东西？

　　闫筝盯着他，思绪飘忽，罗昭微微挑眉，漫不经心地道：“我需要你帮我盯着林沐风，有任何动向立即向我汇报。”

　　闫筝：“……？”

　　她有点不相信罗昭会说出这样的话：“所以……你是想拿我当眼线？”
　　罗昭没回应，淡淡看了她一眼，算是默认了。

　　……简直荒谬！

　　闫筝差点一口气背过去，震惊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后来闫筝想，怪不得罗昭会选择她来做这个眼线，他苦动林沐风久矣，后者根深蒂固，和各个部门都有交情，找个有经验的老人容易被策反，找个刚入职的新人又必须得在他眼皮子底下，这不闫筝就是最合适的那一个。

　　而且最关键的是，闫筝于他来说知根知底，想要做什么打声招呼即可，不听话又有把柄可以拿捏，岂不妙哉！

　　闫筝越想越气，她刚才居然还幻想他是良心发现，真的想帮她，现在看来，什么开导、什么谈心，都是幌子，都是他罗大总裁想要利用她编出来的“甜言蜜语”，就为了等她上钩。
　　现在好了，她上钩了，受了他的恩惠，也不能不替他办事了。

　　好一场声势浩大的鸿门宴啊。

　　闫筝回头又望了一眼对方的“作案现场”，店员小哥不知何时已经把木牌取下了，大门敞开，笔管条直地站在门口接客。
　　过往人流不止，她最后一丝理智竟然没有被愤怒占据，掏出口罩戴上。

　　“如果我说不呢？”
　　“你觉得你有选择的机会吗？”罗昭看她自欺欺人的样子，轻笑一声，“所以别再想着离职。”

　　“好好上班，我等你的消息。”
　　闫筝：“……”

　　闫筝还想说什么，罗昭的车子已经开走了，在地上留下一道斑驳的轧痕。

　　-

　　一路上，闫筝紧赶慢赶，总算卡在最后两分钟抵达工位。
　　部门内的氛围很紧张，她一进来，就感觉有十几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她，比那天她辞完职又复工的场面还要震撼人。

　　闫筝被盯得发毛，坐回工位后，周围人才若无其事地把视线移开，兀自继续做手头的事情。
　　好像什么都没发生，只是她的错觉。

　　闫筝把给崔莹莹带的咖啡放在她桌子上，对方眼睛一亮，轻道了声“谢谢”。随即换了好几个角度拍了好几张照片，才戳破封盖，浅浅嘬了一口。
　　味道谈不上好喝，但是让人上瘾，大概只是对奢靡的追求以及享受白吃白喝的幸福感。

　　崔莹莹悄咪咪凑近，问：“你中午到底去干嘛了？别告诉我去喝咖啡喝了两个小时。”
　　闫筝仔细回忆了一下，她和罗昭的对话不多，只言片语的，好像就真的只是喝咖啡，然后坐在那喝了整整两个小时。

　　闫筝如实道：“我一个朋友，听说咱公司附近开了一家星巴图咖啡慕名前来，我中午就跟他聊了一会儿。”
　　“哦。”
　　崔莹莹点点头，没再多问，眼睛朝经理办公室看了一眼，还是没忍住说，“你知道今天中午……”

　　话没说完，一阵高跟鞋声响得急促。

　　崔莹莹像是条件反射似的，立刻弹开，一秒回归原位。
　　而闫筝埋着头，本不想去理会，却没想到对方冲着自己就来了，随手将一沓文件甩到她桌子上。

　　由于甩东西的动作过大，文件碰到桌子上的茶杯，茶杯受震微微晃了一圈，溅出几滴水落到闫筝眼睫上。

　　“……”
　　闫筝擦了擦眼睛，以为今天又难逃厄运，在这短暂的几秒里把徐影可能会说的所有恶心话都想了一遍，给自己提前打个预防针。

　　却没想到对方只是来了个下马威，其余的实质性伤害压根就没输出：“这是下周启宁开展的‘大型非遗综艺’航拍助力项目的上报单，你统计一下预支出，核完就跟人家汇过去。”
　　闫筝：“……”

　　就没了？

　　徐影原路返回去，连背影都没有以前看着那么咄咄逼人。

　　崔莹莹没敢回头，打开和闫筝的聊天界面，输入几个字：【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闫筝想起罗昭打的那个电话，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
　　只是没想到居然真的起了点微妙的作用，无奈地笑了一下，回应：【谁知道呢。】

　　核算航拍项目经费搞了一下午，闫筝看得眼酸，脖子都麻了。再次检查了好几遍，总算把金额汇过去。

　　四点左右，闫筝的手机震了一下，微信消息显示“许睿”，闫筝解锁查看：【这几天太忙了，晚上就不加班了，我去接你。】

　　她这才想起昨天本来想跟许睿吐槽来着，结果因为走神走到罗昭身上就给忘了，加之这两天情绪起伏过大，无暇顾他，竟然连早安晚安也没跟他说。
　　而对方就像是默许似的，也没跟她说话，这会儿突然来了消息，闫筝才想起还有这么一个人。

　　闫筝本来还想再熬上两个小时，看到这条消息，回道：【好呀。】
　　随后又觉得干吃饭太过枯燥乏味，打开购票软件，查了查最近上映的新电影。
　　闫筝随手截了个图，问许睿：【咱们看个电影吧，你觉得哪个好？】

　　对方半天没说话。

　　但是微信上方，“对方正在输入”持续了好久，闫筝愣了愣，把手机放在一边，继续工作。

　　直到快下班，她把桌子上杂七杂八的东西都收了收，又看了眼手机。
　　许睿只说了一个字：【好。】

　　心里不知为何隐隐感觉不对劲，但也没有多想。

　　从公司出来后，闫筝给许睿发了消息，问他到哪了。
　　对方没回应，猜到他可能是在开车，闫筝便也没有打电话过去，站在公司大厅里的犄角旮旯等他。

　　冬天的夜黑得格外早，金乌西沉，原本火红的半边天落下余晖，世界像被一层巨大的薄幕笼罩，在这场漫长的冬天里瑟瑟。

　　大厅里的暖风被正门漏进来的寒气侵袭，没了日光统治，闫筝已经开始感觉冷了。
　　作为一个彻头彻尾的南方人，她一向是最害怕冷的。闫筝宁愿回到那个记忆里的家乡，挨过没有暖气的无边湿冷，也不愿意忍耐现下片刻的狂风。

　　大概又等了半个多小时，天色彻底黑了。
　　闫筝收到一个迟来的电话。

　　许睿的语气带着歉意，不断给她道歉。他周围嘈杂，闫筝甚至不太能听清他讲话，只能隐隐约约总结出来：他很忙，临下班单位召开了酒局，没法陪她，下次一定补上。

　　说没有失落是假的，闫筝茫然地走了会儿神，也只是在空无一人的大厅里难过了那么半分钟。
　　她不知道这点失落是因为没能和许睿一起看电影而生气，还是因为在寒冷中冻了半个多小时而郁闷，只是跟往常一样静静道：“没事，你先忙。”

　　对了沉默了片刻，挂断电话。
　　闫筝落寞地站起来，朝大门外走去。

　　这里是公司西门，平时走的人比较少。但闫筝住得偏，只能坐三号地铁线，大概是今天等了太久时间，把她的耐性都耗光了，闫筝不想再花费十五分钟走路，干脆扫了辆共享单车。

　　正要点“骑车”，身后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闫小姐。”

　　“……”
　　这熟悉的称呼让闫筝打了个寒颤，她机械转头，果不其然看见何生。

　　有何生在的地方怎么会没有罗昭，闫筝的视线又有所预料地往旁边挪了那么一点，就见一辆连号的劳斯莱斯停在附近，尾灯闪烁，辉煌而夺目。

　　闫筝僵硬地打了个招呼，就听何生道：“闫小姐要回家吗？”
　　闫筝下意识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

　　她突然想起那两张电影票，要是不去看，那不就亏大发了。

　　“那闫小姐是……”
　　“去看电影。”闫筝说，“何特助，我那场电影马上要开始了，要是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因为不想跟着两人有太多交集，闫筝说着摁下“骑车”。共享单车的AI智能提示音划破寂静的空气，昭示着她扫车成功。

　　“……”
　　何生似乎没猜到是这样的结局，突然有点不知所措，把目光撇向罗昭。

　　这一切全都罗昭眼里，他面色如常，望着后视镜，看着女孩骑上自行车，眼看就要离他远去。

　　罗昭掐灭手头半截烟，从车里走下来。
　　他身型高大，立在路灯之下身影也被拉得颀长。此刻正松松散散地靠在车门上，像一个噬人魂的妖魅，轻启唇：“闫筝。”

　　闫筝听见自己的名字，浑身一颤，回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