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如风有信》陈予椿

10、两个真诚而不自知的傻子

　　北方的冬来的悄无声息，刚入十二月，温度骤降。

　　陈一涵将压在箱底的冬季校服拿了出来，不情愿的套在了身上。

　　衣服实在是丑，天气也着实是冷。

　　枯叶落得更加频繁，像是点了加速键。

　　陈一涵看着眼前成堆的枫叶，满意的点了点头。

　　自深秋以来，扫落叶就成了他们体育课上唯一的活动。两个星期了，地位丝毫没有被撼动的意思。

　　班里一多半人都在叫苦连天，陈一涵却格外享受。

　　相比做着自己不擅长的运动，她更喜欢把落叶堆成一座座小山，再故意踩上去，看脚下的落叶山一点点塌陷……

　　如此反复，为之乐此不疲。

　　余硕恢复的还不错，在赵鹏的精心照料下，还胖了两斤。

　　“再不下来活动活动，你都要生锈了。”

　　他本是不愿来的，陈一涵一阵软磨硬泡，他才答应了下来。

　　可是，他已经在一旁看她扫了十分钟落叶了。

　　余硕不明白，这堆破叶子有什么好扫的，风轻轻一吹，就又飞走了。

　　完全就是无用功。

　　见陈一涵玩得高兴，他没有将这些话说出口。

　　“好玩吗？”

　　陈一涵兴奋的点了点头，眼睛里闪着星星点点的光亮。

　　她这副样子，还真是难得。

　　像个小孩。

　　“你来一起啊！”她盛情邀请余硕加入。

　　“像我这种情况，你也不怕我趁机讹你一笔。”

　　“讹就讹吧，反正我身无分文。”

　　余硕的嘴角微微扬起，表情略显无奈。

　　他大步朝陈一涵走了过去，“那就当次小孩。”

　　“快快快，我刚扫到一起的，你把双脚踩上去。”

　　余硕听话照做，脚下的落叶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他能感受到自己的身体在下坠，尽管幅度很小。

　　脚踩在落叶上，踩碎了一整个秋天。

　　“怎么样怎么样？”

　　余硕抬眼，看到了陈一涵期盼的目光。

　　他挺直脊背，强装淡定，走到一旁的空地上。

　　“你这爱好也太小众了。不过，还不错。”

　　“是吧是吧。我上大班的时候转到了另一所幼儿园，班里的小朋友都不认识我，下课没有一个人陪我玩。他们都去排队滑滑梯了，只有我一个人在旁边踩落叶玩。”

　　她抿着嘴，看向余硕，最后露出一个浅浅的笑。

　　“其实我还是更想滑滑梯。”

　　余硕脑中浮现出一个小小的身影，她无措的站在那里，听着身旁的嬉笑声。

　　“后来呢？”

　　“后来我哭着闹着不念了，我爸妈只能又把我送回原先的学校。”

　　提到这里，她不由地难过起来。不是因为小时候受的委屈，而是发现自己没有了任性的资本，不会再有人为她兜底了。

　　余硕看出她的落寞。

　　“那有机会，一起去滑滑梯吧。”

　　他将左手插进兜里，抬头望向雾蒙蒙的天。

　　“好。”

　　陈一涵目光所及之处，是余硕迎着光的侧脸。

　　可那明明是个阴天。

　　体育课结束，陈一涵和余硕并肩走上楼。

　　“下周就要去拆石膏了吧？”陈一涵问。

　　“你别说，我还挺舍不得的。”

　　“我看你是舍不得这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

　　余硕拨了拨额前的碎发，眼里是显而易见的笑意。

　　“哪有，你这纯属污蔑。”

　　刚走到三楼，拐角处突然出现了一个身影。起初陈一涵并没有注意到，直到他走到了自己面前。

　　她理所当然大认为这人是来找余硕的，甚至已经做好了先行离开的打算。

　　“你好，我是五班的刘于洋，可以交个朋友吗？”

　　她不由地呆愣在原地，反应过来后看向了一旁的余硕。

　　余硕脸上的笑意早已消失殆尽，他将面前的人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好像在说，“大哥，你从哪冒出来的？”

　　“那个……我们认识吗？”陈一涵指了指对方，又指了指自己。

　　“你不认识我，但我认识你。”他的唇角微微上翘，带有几分慵懒。

　　“我想起来了，男子跳高组的冠军，运动会那天是我给你颁的奖。”

　　是那个弯腰发梢不小心扫到自己，还道了歉的男生。

　　陈一涵终于从记忆里将眼前的人调取了出来。

　　余硕已经不自觉攥紧了拳，“妈的，真想揍王文亮一顿。”

　　“看来我们已经认识了。”刘于洋递给她一张纸条。

　　“这是我的□□号，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这周回家后加我好友。”

　　陈一涵受宠若惊的接了过来，脑中那些混乱且毫无逻辑的语言，最后浓缩成了一个“好”字。

　　余硕不耐烦的看了眼手表，故意提高了音量，“快上课了。”

　　陈一涵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那我们先走了。”

　　“嗯，以后联系。”刘于洋看了眼余硕，视线又落在了陈一涵身上。

　　他们转身上楼，直到走进教室，都没再说一句话。

　　“你认识他？”陈一涵开口问道。

　　“六班的刘于桐知道吗，他俩是表兄妹。”

　　“怪不得名字这么像。”

　　“你……”他嘴唇微微动了动，迟疑过后，只留下一句简单的话。

　　“没事，回去上课吧。”

　　没事？才不信。

　　像是赌气一般，明明猜到了余硕心中所想，但她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懦弱的人，不止她一个。

　　“陈一涵，有人找。”

　　上午第三节课的课间，陈一涵正抱着一厚摞数学作业分发。她有些意外，想不明白外班会有谁来找她。

　　待确认是自己后，她将手中的练习册托付给了王文亮。

　　刚从教室后门走出，就看到了正倚靠在栏杆上的刘于桐。

　　“一涵，没想到我会来找你吧？”

　　刘于桐走上前握住了她的手，朝她眨了眨眼，很是古灵精怪。

　　见她这副模样，陈一涵觉得无论对方说什么，自己都会答应的。

　　她突然觉得，如果成为纣王的话，名誉不一定好，但一定爽。

　　“因为刘于洋吧？”

　　陈一涵越来越觉得，人和人之间是有磁场的。比如此刻，她明明和刘于桐都没正经打过几次交道，却愿意把她当成真正的朋友。

　　“对，就是为了我那个糟心的弟弟。前一段时间这小子莫名和我说注意到了一个女生，我还想谁这么倒霉？没想到就是你啊。”

　　“这事传这么快？”陈一涵突然觉得事态或许有些不可控了”

　　“刘于洋从小就那样，嘴没个把门的。我来找你，就是怕你因为这件事为难。你放心，我绝对站你这边。你要是不好意思直接拒绝他，就把这事交给我，我帮你摆平那小子。”

　　陈一涵被刘于桐的热情吓到了，连连摆了摆手。

　　“不至于，他也没给我造成什么困扰。但是……我有喜欢的人了。你帮我转告他，好友我会加的，但成为朋友可能有点难。”

　　陈一涵越说越没有底气，只觉得空气变得格外不流通。

　　没有想象中的惊讶，刘于桐听到这番话后笑了笑，摆出一副早已看穿的模样。

　　“好，我知道了。放心，我保证不让刘于洋再来打扰你。不过你得好好哄一下……你喜欢的那个人了，他看起来可不太高兴。

　　陈一涵转过头，看到了趴在桌上闷闷不乐的余硕。

　　王文亮指了指独自生闷气的余硕，转头和李多乐窃窃私语了起来。

　　“余硕刚受伤那几天，都比今天的精神气要好，他受啥打击了。”

　　“还能有啥，情伤呗。”李多乐瞟向门外正在和刘于桐畅聊的陈一涵。

　　王文亮接收到了信号，朝李多乐连连点头。

　　他走到余硕桌前，毕竟关注同学心理问题，是班长的义务。

　　余硕将眼皮轻轻抬起，看清眼前的人后，瞬间清醒了几分。

　　“我叫你哥行了吧，能不能放开我，求你了。”

　　王文亮不明所以的被余硕夹在了臂弯里，他实在想不明白，自己哪里得罪了这个祖宗。

　　更想不明白，余硕都变独臂大侠了，他怎么还是毫无还手之力。

　　“有话好好说，暴力解决不了问题。”

　　“是解决不了问题，但起码心情能好一点。”

　　李多乐磕着瓜子看起了笑话，选择性无视了王文亮的求救。

　　只能说撞余硕枪口上，算他倒霉。

　　看时间差不多了，李多乐抽了张湿巾，擦了擦手，像女侠一样挺身而出。

　　当然，只是在王文亮眼中。

　　“差不多得了，七班就这一个班长，他要亡了，你接任啊？”

　　余硕手下一轻，王文亮趁机溜走。

　　多留一会，都是噩梦。

　　“你也真是的，不就是个刘于洋吗，你还真把他看作对手了。”李多乐语气里满是鄙夷。

　　“他？我完全没放在眼里好吧。”余硕重新回到座位上，脸上写满了“不屑”两个字。

　　“嘴硬可没有好果子吃。”李多乐说完这句话后扬长而去。

　　都提点到这了，余硕要是再不懂，那他还真是块木头。

　　还是朽木。

　　课后，陈一涵收拾好东西，追上了走在前面的小静和李多乐。

　　李多乐回过头看了看身后，眉头微皱着，将目光重新转向了陈一涵。

　　“余硕没找你？”

　　陈一涵将别在书上的笔取了下来，仔细摸索着笔杆上的纹路。

　　“他有什么好找我的？”

　　“服了你们这两头大倔驴了，耗吧，看谁能耗得过谁。余硕也是，一个刘于洋他就成了这样，这不是对你没信心吗。让我说，就应该多来几个刘于洋，好好敲打敲打他。”李多乐为陈一涵打抱不平道。

　　“说真的，你真对刘于洋没兴趣吗，听说他人还不错。”王棠静一脸八卦，脸上挂着不明所以的笑。

　　“我都不认识他好吧，这事翻篇，不许再提了。”陈一涵的脸被气得鼓鼓的。

　　“好好好，不提了，你们两个爱怎么折腾怎么折腾吧。”李多乐朝她翻了个白眼。

　　走到食堂，陈一涵刚拿起餐盘，就看到了不远处朝她招手的余硕。

　　他将右手撑在桌上，身体向后微微仰着，正笑眼弯弯地看向她所在的方向。

　　李多乐见状无奈的笑了笑，伸出手推了陈一涵一把。

　　“看来还不是榆木疙瘩，你快去吧。”

　　陈一涵始终没敢抬起头，直至走到余硕面前。

　　“菜我都打好了，一起吃吧。”说着，将手中的筷子递给了对面的人。

　　他们低下头扒拉着各自碗里的饭，两个人都在回避对方的目光。

　　“今天的宫保鸡丁还不错。”余硕没话找话道。

　　陈一涵放下手中的碗筷，强逼着自己对上余硕的双眸。像是落入一泉深潭，慌乱之际，有人牢牢抓住了她的手。

　　她一直不敢这么看他，他的纯粹，洗不干净她身上的肮脏。

　　可他还是一次次，将她从深渊中拉出。

　　“你今天不高兴对吗？”陈一涵问道。

　　余硕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对不起啊，我的情绪影响到你了。”

　　陈一涵不忍看到余硕这副垂头丧气的模样，她想上前捧起他的脸，告诉他说：“没什么好难过的，谁都没有你重要。”

　　可她不能。

　　“如果是因为刘于洋的话，我想说，我对他没有一点感觉。”

　　既然什么都不能做，那不妨坚定的告诉他自己的想法。

　　“真的？”余硕炸起的毛顺间变得柔顺了起来，嘴角高高翘起，像是一只打了胜仗的大公鸡。

　　“真的。”

　　如果可以的话，她真想抱抱他。因为这家伙，完全就是一只喜欢争宠的大金毛。

　　“所以不必因为任何人而难过，因为在我这里，你和他们不一样。”趁着心底积攒的那股劲还没泄，她一股脑说出了自己的真心话。

　　无所谓，反正不是表白。

　　“你也是。”余硕答得干脆。

　　那天中午，他们在餐桌上笑了很久很久。

　　笑什么呢，可能是在笑，两个真诚而不自知的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