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如风有信》陈予椿

9、下次还是近一点吧

　　十一月的深秋，窗外雨沙沙地下，密密麻麻的雨帘，像是一块银白的幕布。

　　属于他们的第二个秋天，要落幕了。

　　上午第二节英语课，余硕右臂打着厚厚的石膏，一瘸一拐地走进了教室。

　　后排的吵闹声愈来愈大，陈一涵忍不住回了头，发现是余硕回来了。

　　马上要下课了，英语老师不想发火，只是敲了敲黑板以作提醒。

　　铃声响起，余硕的座位边上瞬间围满了人。

　　陈一涵起了身，望着不远处的人群，迟迟没有迈出那一步。

　　她定定坐了下去，心里止不住的落寞。

　　“那么多人关心他，她似乎也没什么不同。”

　　陈一涵觉得自己像是一张被揉皱了的白纸，哪怕上面什么都没有写，可褶皱永远都不会被抹平。

　　她仰望余硕光芒的同时，也希望他能多照耀自己一点。

　　可她不能这样想，也不能自私的将他一直留在身边。

　　余硕对她的好，她能感受到。

　　所以她不禁会想，如果他在某天抽身离开，她又是否能全身而退。

　　这并不是个好的预感，但陈一涵潜意识里的自我保护机制，让她没办法回避这个问题。

　　她给不了回答，只能在那一天到来之前，扮演好当下的角色。

　　余硕不会知道，那一天，陈一涵默默在他们之间画了一条界线。

　　或者说，这条界线本就存在。

　　“余硕，原来我不勇敢。”

　　雨天的课间本该悠闲，余硕却和身边这群人周旋了个遍。听他们讲话的同时，他的目光不时落到陈一涵身上，短暂停留后，一次次移开。

　　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他的心思显然不在这些八卦上。

　　余硕费了半天劲才将他们打发走，他再次看向斜前方的背影，对方似乎无动于衷。舒缓的眉头再次紧皱，他主动为她找起借口来。

　　余硕扶着桌角，吃力的站了起来。右小臂骨折，脚踝处的旧伤复发，他走的并不平稳，甚至险些摔倒。

　　冥冥之中的感觉，指引陈一涵回了头。

　　看到余硕朝自己走来，她无法心安理得。

　　她知道自己的拧巴早晚有一天，会化成一把利刃，伤害到身边的人。

　　余硕看向她，眼眸微眯，嘴角勾着轻浅的笑，没再向前。

　　终是红了眼眶，她强忍泪意，走到了他的面前。

　　“怎么都不来看看我？”余硕佯装一副委屈模样。

　　她心中那根紧绷的弦被轻轻挑拨。

　　“我先扶你回去。”陈一涵将右臂伸了出去，好让余硕把手搭在上面。

　　“我们这样像不像妃子和她的小太监？”余硕低笑道。

　　“你才是太监。”她下意识回了嘴。

　　“这话可不兴乱说。”余硕故意压低声音，凑在她耳边，轻声说道。

　　待反应过来后，她瞪大眼睛看着余硕，脸颊升起一阵温热。

　　她知道，他又在故意逗她了。

　　余硕最终还是回到了原位，陈一涵将一旁李多乐的椅子搬了过来，坐到了过道靠里的位置上。

　　“讲讲这几天我不在的时候发生的事情吧。”两人一齐沉默一分钟之久后，余硕先开了口。

　　“他们应该都告诉你了吧。”

　　“我想听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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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余硕这句话的言外之意，她隔了很多年才想明白。我想听你说的意思是，连同你的委屈和难过，一同讲给我听。

　　只是当时年少，幼稚又倔强，一点小别扭就会被无限放大。

　　想要开口的那天，却发现他们之间多了一堵叫做"隔阂"的高墙。

　　余硕就那样一直看着她，她逃不过，索性抬起头来，迎上他的目光，起码看起来还算坦荡。

　　“你走的那天晚上，据说老马和赵小丽在年级组大战三百回合。赵小丽胡搅蛮缠，是非不分，连老马脾气那么好的一个人，都被气得够呛。不过谁也没想到，老马直接拿出了监控录像，场上细节被拍得一清二楚。多亏老马，不然你现在还被冤枉呢。”

　　“等等，冤枉什么，我不就受了点伤吗？”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赵小丽造谣说你身体不好，所以才会一碰就倒。而且你管这叫一点伤？”她指了指余硕的右臂。

　　余硕远比想象中要淡定，“我已经对赵小丽脱敏了，她那个人做出什么事情都不奇怪，因为她本身就已经够奇怪了。”

　　陈一涵倒是理解余硕这个态度，相比高一一整年都笼罩在赵小丽的阴影下，这句谣言显得太轻飘飘了。

　　“所以你们最后协商的结果是什么？”虽没亲眼看到，但据说余硕爸妈为了要个说法，前前后后跑了学校好几趟。

　　“对方承担医药费，外加公开道歉。我倒是无所谓，但我爸妈觉得我受了天大的委屈，他们说医药费可以不要，但道歉必须要有。”

　　这世上总会有称职的父母，余硕这种在爱里长大的孩子，不会意识到自己有多么独特。

　　陈一涵越长大越发现，“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这句话简直就是至上的真理。

　　她想起小学的时候，听说班里某个同学是单亲家庭，她总会由衷感慨道，“真不幸啊！”

　　直到初二那年，她的父母大吵一架，把家里的东西砸了个遍，包括她最珍爱的那只小猪存钱罐。

　　陈一涵觉得他们像是两只张着血盆大口的狮子，恨不得把彼此吞到肚子里，可人类为什么会变成野兽？

　　硬币洒落一地，她默默捡起地上的陶瓷碎片。

　　一抹红顺着指节流了下来，她瞥了一眼，手上的动作并没有因此停止。

　　相伴的时间太长，反而不懂爱了。

　　所以后来，他们索性不爱了。

　　一别两宽，对你我都好。

　　可陈一涵还记得，他们在一年级的亲子活动上和其他家长争红了脸，费了好大劲才拿到第一名，只是因为女儿说喜欢那只粉色小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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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想什么呢？”看到陈一涵的眼神逐渐空洞，余硕伸出那只完好的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思绪被打断，她不再想以前的事情。

　　“我在想你右手用不了的话，这段时间吃饭、做作业怎么办？”

　　“是啊，怎么办呢？尤其是吃饭这种人生大事。”余硕故意把尾调拖了很长。

　　“你说的不对，在星河，学习才是人生大事。”

　　学习会使人情淡漠，这是陈一涵来到星河之后最为深刻的感受之一。

　　就连生病以后收到的慰问都是：“你要赶快好起来，别耽误了学习。”

　　怎么没人说，学习会加重病情。

　　何况实验班的部分尖子生，为了所谓的排名争得头破血流，半夜偷偷躲在厕所里翻书，上课装出一副困顿的模样，实则在脑中已经悄悄过了两遍重点。

　　大型连续剧之《钮枯禄宫斗记——星河版》。

　　陈一涵想到了甄嬛的一句话，“疑心易生暗鬼，不多虑的才是聪明人。”

　　想在星河过得快乐，当个什么都不在意的傻瓜最好了。

　　可没人愿意当傻子。

　　“学习既然是星河的大事，那就让星河去努力吧，关我们什么事。”余硕轻挑着眉，满不在乎的说道。

　　余硕的豁达和洒脱，陈一涵这辈子都学不会。

　　但他的话的确起到了些许的安慰作用，她起码可以想：余硕不在意的东西，就没有纠结的必要。

　　说什么都是身体重要。

　　陈一涵缓缓开口：“三餐我可以负责，学习方面的事情是真的帮不了你。”

　　“我和你的想法恰恰相反。放心吧，吃饭这事赵鹏已经揽下了，那小子估计因为那天的事情有些过意不去，说什么也要为我效劳。而且这差事太辛苦了，饭都吃不好就得赶着给我送饭。谁都可以，你不行。”

　　“你的意思是……我管学习？”她的嘴型停留在“习”字上面，耷拉的嘴角看起来很是勉强。

　　“不行吗？咱们班这群人，我最信任你。YS秘籍虽然后来因为某些不得已的原因断更了，但据我观察，你现在的笔记，已经精准拿捏我的风格了。所以不准拒绝，你最合适。”

　　“合适个屁。”陈一涵没忍住骂出了口。

　　余硕第一次听到陈一涵爆粗口，虽然不怎么“粗”。他立刻笑出了声，眉眼弯弯，看起来竟有些……春风得意？

　　“有那么好笑吗？”陈一涵脸上染了一层红晕。

　　早知道余硕会是这个样子，打死她也要咽下刚刚那句话。

　　“我就是觉得你挺可爱的。”

　　这句话是真心话。余硕觉得陈一涵生气的时候，看起来像是一只炸毛的小猫。

　　他不由想起了小地雷，和陈一涵一样，明明怂得要死，却还要强装威武，朝着他哈气。

　　他们都是披着老虎皮的小猫。

　　可小地雷是因为一直在外流浪，所以才会伪装自己，对人类产生戒备心。

　　那陈一涵呢，她害怕的是什么？

　　想到这里，余硕的目光渐渐柔和了起来。

　　空气里突然多了几分暧昧的味道，面对余硕直勾勾的眼神，陈一涵低下了头。

　　她迫切想要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慌乱之际，她拿起李多乐的椅子，转身就要走。

　　余硕反应得很快，一把抓住了陈一涵的手腕。

　　她没有去挣脱，深吸一口气后，转过头再次看向余硕，语气里满是哀求。

　　“大哥，放我一马。”

　　余硕用力摇了摇头，义正言辞说道：“不行。”

　　陈一涵想到了小时候在精品店里看到的弹簧小人，拿手指一拨，圆圆的脑袋来回摆动。她将那个囧囧的表情带入到了余硕脸上，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

　　余硕觉得陈一涵的笑声里颇有嘲讽之意，他甩开她的手，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子。

　　“没什么。”她的表情淡定了几分。

　　余硕没再追问下去，不问也知道，肯定没憋什么好屁。

　　两人正在僵持的时候，李多乐走了过来。

　　“我就说我椅子去哪了，原来在这陪你们调情呢？”她抬手勾住了陈一涵的脖子。

　　谁都没否认。

　　之前听到这样的话她还会脸红一下，现在面对李多乐的调侃，她眼都不眨一下。

　　像余硕这样的厚脸皮，就更不用说了。

　　“椅子我拿走了，你们继续聊。”李多乐觉得这两个人实在是太无聊了，便拖着椅子打道回府了。

　　椅子腿划过地板，发出了刺耳的声音，陈一涵脑子也跟着嗡嗡响。

　　陈一涵看了眼挂在墙上的钟表，时针即将指向整点。

　　“快上课了，我要回去了。”

　　余硕轻轻嗯了一声，没再多说什么。

　　“你刚刚说的事情，我答应了。”

　　她明白余硕的用意，就不会去辜负他的良苦用心。

　　陈一涵没去留意余硕的表情，只是留下了轻飘飘的一句话，就伴着上课铃声走远了。

　　从教室头到教室尾，不到十米的距离，余硕觉得这实在是太远了。

　　下次，还是近一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