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奔》庄生

7、初进卓府

　　“红绡，你说，我这个样子回来，卓老爷，就是我爹，他会怎样？”进家门前，先做好功课比较保险。
　　“唉，老爷估计会气死。”红绡叹气。
　　“为什么？难道他不喜欢我这个女儿？”哎呀，这可麻烦了，怎么说她也要在人家家里混吃混喝一阵子，万一这个大财主不喜欢，她的日子岂不是要难过？
　　“怎么会？老爷最疼小姐您了。只是老爷那个人，您还不知道嘛，死要面子。”红绡附在卓宁耳边悄悄说，“当初因为给小姐定了这样一门好亲事，得意得满城宣扬，小姐出嫁时还摆了几百桌的酒宴庆贺。谁知这刚嫁出去就……就回娘家了，老爷那老脸……”
　　唉，卓老爷那张老脸可真得好好磨炼一番，因为往下还有更让他没面子的事呢。卓宁暗笑。
　　“现在家里除了我爹，还有什么人啊？”
　　“小姐连自己亲人都忘了？”红绡看着她，眼圈又泛红了。这些日子相处，小姐并不像痴傻了，可是竟然连自己家人都不记得了，真是苦命的小姐啊。
　　“红绡，这事可要保密啊，不要让别人知道。”卓宁叮嘱她。
　　“红绡明白。”红绡正了正色，道：“小姐的娘亲过世多年，有一个同胞哥哥，还有一个姨娘生的妹妹。”
　　红绡还要再说，马车却缓缓停下了。卓义过来禀报：“小姐，到家了。”
　　红绡掀了车帘，扶卓宁下车。

　　入眼处是一户高门大院，长长的院墙看不到边。马车停在正门东面的二门处，卓义已经着小厮抬了软轿过来，红绡扶卓宁上了轿，待卓宁坐好，脆生生地喊了声：“起轿。”
　　轿子稳稳地抬了起来。轿子只有顶盖没有围挡，垂着缀着宝石的缨络。卓宁坐在轿上看去，好家伙，果然是豪富之家，进了二门，还有数重门，亭台楼阁，曲榭回廊，花木掩映，庭院深阔。卓宁突然想起了林黛玉初进贾府，通常说来，这样的深宅大院，就预示着黑暗和阴谋，明枪与暗箭，还有不见天日的对于自由的禁锢，只是不知这卓府会不会不同？

　　一路行，一路咋舌，只记得听说卓文君家是临邛当地首富，却没想到竟富成这样。这个卓府比那个皇亲国戚的窦家要大得多，也精致得多了，不仅奇树佳木随处可见，回廊外的几处花园也各有特色，甚至有园子里还有孔雀、白鹿在闲庭漫步。
　　往来的丫环僮仆见了轿子，俱行礼请安，待卓宁的轿子行远，又三三两两地凑一起嘀咕。想是卓文君新婚即寡的遭遇早传了回来。
　　走了半天，尚未见到传说中的卓王孙，卓宁心里不免有些打鼓。话说知女莫若父，不知这卓王孙会不会看出什么端倪？还有，他这一直不露面，又是何态度？

　　“小姐，老爷在临渊阁等候。”卓义在轿外说。
　　不一会儿，轿子就转进了一处临水的回廊，卓宁下了轿，抬眼望去，回廊尽头是一座重檐亭谢，雕栏画栋，漆朱涂丹，精美浓艳。深吸一口气，卓宁收起了好奇，端凝了神色，一步一步不紧不慢仪态万方地走了过去。
　　早有丫环替她开了门，卓宁迈步进屋，秋阳斜斜照入，屋内深处一方宽大的锦席上，坐着一位四五十岁的长髯男子。可惜男子侧脸望着窗外的湖水，听见开门声也未转过脸来看卓宁。卓宁只看得到他墨一般浓的黑眉及方方的下颌上的长髯，以及紧抿的唇角。
　　看来这卓老爷心情不太好呢。
　　卓宁碎步前行，在他前方四五步远的地方跪下，柔柔地喊了一声：“阿爹。”见卓王孙长髯抖了抖，不由抿唇道：“阿爹，不孝女文君回来了。一别如三秋，阿爹可安好？”
　　“哼，安好？没被气死就算安好了。”卓王孙气哼哼地说。
　　“唉。”卓宁幽幽地叹了口气，“女儿回来见了阿爹，才觉得这颗心安定下来。阿爹，女儿……女儿真的好命苦啊。本以为嫁了个如意郎君，却谁知转眼成寡妇。这本来是天命如此，女儿也没什么好怨的，可谁知那窦家二公子不怀好意，欲要趁机强霸女儿为妻。女儿为怕给阿爹和卓家蒙羞，誓死不从，方才逃回娘家。千里奔波，只为见阿爹一面，女儿……女儿这就投了这湖中，阿爹养育之恩只有来世再报了。”说罢爬起来就往外跑去。
　　没几步，就被人捉住了手腕，卓王孙拉住她，急怒道：“死有什么用？”
　　卓宁回眸，泪光盈盈地看着他，凄楚楚地说：“女儿命苦，还能有什么法子？”
　　“傻女儿，那窦宝娶了我女儿，却一命乌乎，是他没福气，干你什么事？你投得什么湖！”
　　卓宁一愣，来之前，只道这卓王孙与那些高门富豪一样，都是要钱不要情，要脸不要亲的人，却不料这卓王孙虽看起来难免带些商贾市侩之气，但那双精明的眼睛深处，却实实在在是对女儿的心疼与焦急。相比起来，深沉内敛，喜怒不形于色的卓立诚，虽然举止优雅，却让人只感到心寒。

　　“阿爹。”卓宁扑入他怀中，抱着他大哭起来，这回可是真心真意地掉了眼泪。
　　“这，这……唉，哭什么啊……好了好了，莫哭了……乖乖女儿，你受委屈了，别哭了。哼，这窦家弄个病殃子来骗娶我女，真真气煞老夫。乖女儿，莫伤心，待为父再与你寻门好亲事，风风光光地嫁了去，定不叫外人小瞧了咱们卓家。”卓王孙拍着卓宁的背，呵哄了半天，卓宁才收了眼泪。
　　“女儿情愿陪着阿爹，再不嫁人。”卓宁赶紧表明态度，万一这老爷子发狠之下，迫不及待地将她再嫁，那可就糟了。
　　“呵呵，说什么傻话，我卓王孙的女儿，要才有才，要貌有貌，嫁什么样的郎君还不是他万世求来的福分，岂能被那窦家害得年纪轻轻在家守寡。”嘴里虽这么说，到底是卓宁的话颇受用，卓王孙抚着长髯，笑得很慈爱。
　　“女儿才不嫁，嫁了这一次，就叫阿爹损失了十八车的陪嫁。”卓宁嘟着嘴说。
　　“只要我女平安归来，十八车陪嫁算什么，不值一提。”卓王孙拉卓宁起来，道：“来来，女儿，行了一路，累不累？饿不饿？为父早叫厨房准备了你爱吃的辣子江鱼，快去梳洗一番，出来吃饭，啊。”

　　卓宁拜别卓王孙出得临渊阁，长长的舒了口气。随即又抿嘴笑，这个卓王孙，真是一个可爱的老头啊，哈哈。
　　卓文君的闺房是单独的一座园子，有一幢三层的小楼，外带一大圈丫环仆从的屋舍，小楼后是一大片扶疏的竹林，楼前则是开满各色菊花的花园。最妙的是，竟然有很大一间浴室，而且是引温泉入浴。
　　从红绡口中得知，原来这临邛温泉也颇有些名气呢。
　　卓宁泡在温热的白玉池中，感叹，看来她前世的不幸是有原因的，原来老天是等在这里补偿她。

　　直到洗去一身疲倦风尘，卓宁才起身，任由红绡给她套上雪白的素纱禅衣，外面则是月白绣繁复吉祥金纹的长摆深衣，暗合她如今新寡的身份，却又不显凄凉。卓宁甚为满意。
　　头发则尽量简单，所幸汉朝的发式不太繁杂，这时也不流行梳高髻，只把披在脑后的青丝斜斜的梳了个髻，鬂边插了一只凤含珠的金步摇。

　　由红绡扶着，前面丫环带路，穿越九曲回廊，去赴卓府家宴。有了卓王孙的支持，卓宁心里有了底，施施然进了灯火辉煌的饭厅。
　　宽敞的大厅内，依次摆了两列矮桌，卓王孙坐在正中，左边下手是一位年过三十、风韵犹存的美妇。红绡在卓宁耳边悄声说：“那是王姨娘。”
　　恰那美妇一双凤眼看过来，嘴角虽然含笑，眼里却隐有几丝不屑，卓宁忽略不计，微微点头。
　　王姨娘旁边，则是一位十五六岁的少女，芙蓉面、杏花眼，生得挺美，高挺的鼻梁与卓文君倒有几分相像，都是随了她们的老爹卓王孙去。看来这位是卓文君的妹妹卓淑君了。
　　“阿妹。”卓宁正看着，一声呼唤传来，抬眼看去，原来是卓王孙右边下手的一位年轻男子，肤色微褐，五官英挺，一对眉毛形似远山，与卓文君的只浓淡不同而已。看来这位就是她的哥哥卓朗了。
　　此时卓朗已站起身来，急急几步走了过来，牵起卓宁的手，又唤了声：“阿妹。”似乎哽咽了下，紧接着掩饰过去，道：“你受苦了。”
　　“哥哥。”卓宁最怕人家对她好，见这卓朗兄妹之情流露，不禁有些愣怔。
　　卓朗以为她心里难受，眼圈也明显泛红，还待要抚慰几句，卓王孙发话了：“站着做什么，不过离家几日，你们兄妹有的是时间闲话，文君过来，坐在阿爹这里。”
　　卓朗把千言万语咽回了肚子里，牵着卓宁的手将她领到卓王孙面前。卓宁盈盈下拜，叫了声：“阿爹。”
　　“乖女儿，过来坐。”卓王孙招呼卓宁与自己同坐，然后吩咐开饭。

　　丫环一列列端着食盘上来，将酒肉瓜果美酒等等摆到各人面前的长案上。
　　卓王孙夹了一筷子辣子江鱼，放到卓宁面前的盘子里，道：“女儿快吃。”
　　卓宁一笑，拔了小刀切了一片羊肉放到卓王孙盘子里，“阿爹快吃。”
　　卓王孙抚着长髯哈哈大笑。
　　“老爷，出嫁的闺女回娘家守寡，瞧把您高兴的。”一声酸溜溜的声音响起。
　　卓宁瞧去，见是那王姨娘。从刚才她含酸带妒的眼睛就不停地在她身上溜转，要是能闭嘴不言那倒是奇怪了。
　　不过卓宁也不与她争辩，只是低头不语。
　　“此事是那窦家欺我卓王孙，倒叫我女儿受委屈。你们都记住了，再不许提此事。过两日我再为文君寻门好亲事，风风光光地嫁了，必不叫她一直在家守寡。若有外人嚼舌根，你们也需如此驳他，听清楚了没有？”卓王孙虎目一瞪，声如洪钟。
　　厅内王姨娘并一干小姨娘、侍姬皆唯唯称是。
　　卓宁倒了杯酒，递给卓王孙，抿唇一笑，道：“阿爹，请满饮此杯，女儿祝阿爹福寿安康，长命百岁。”
　　诸人赶紧举杯同祝：“福寿安康，长命百岁。”
　　卓王孙接过酒，一饮而尽。

作者有话说

　　多谢诸位支持，小生继续埋头写文，请大家多多留言，小生对西汉不熟，有不妥当的地方，欢迎指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