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奔》庄生

8、千挑万选佳婿

　　卓宁就这样在卓府住了下来。有了卓王孙的庇护，她的日子过得很舒服。卓王孙很忙，不过在家吃饭的时候，每次都会叫了她去一起吃。
　　而哥哥卓朗更是爱妹情深，怕她因新寡难过，天天变着法儿的给她寻各种各样好玩的物件，能博她一笑，他就会开心。
　　妹妹卓淑君不像她娘那样刻薄，她是一个单纯的女孩子，有些天真，有浪漫的幻想，也有一般女孩的胆小与害羞。对于这个从婆家逃回娘家的姐姐，她一方面心有怜悯，又有庆幸，当初姐姐嫁到长安贵族之家，她心里是有一点点嫉妒的。而另一方面，又因为卓宁表现得那么开朗随意，完全不沉缅于自怨自艾，又使她万分的崇拜。

　　“姐姐，长安好玩吗？大不大？”卓淑君坐在卓宁绣楼廊下，一边剥着橘子吃，一边好奇地问。
　　“很大，不过我还没玩过。”卓宁手里捧着一册竹简，正费力地辩认上面的字。说实话，从秀才一下变成一个半文盲，这滋味还挺不好受的。所以卓宁一安顿下来，别的都不急，先叫卓王孙给她找了个女先生，陪她读书。当然，其实主要的是教她认字，不过不能这样跟卓王孙说，他的女儿卓文君怎么说也是远近有名的才女，突然间连字都不认得了，这也太说不过去了。
　　“姐姐。”卓淑君的低呼里多了些哽咽。卓宁无奈抬起头，见小丫头眼圈泛红，泪光盈盈。
　　“淑君，跟你说了多少次了，姐姐没什么好伤心的，就当出去旅行一趟，别替姐难过。这日子还有许多乐趣呢，哪有闲功夫去伤心啊。来，别说这些了，你不是明年就要嫁入程家吗？跟姐姐说说，那个程大公子人怎么样？长得俊俏吗？”
　　“姐姐！”淑君果然被转移了话题，红着脸跺脚不依。随后又幽幽地叹气：“姐姐又不是没见过那程公子，说什么俊俏，不过齐鲁人长得高大些罢了，论起模样，比那来迎亲的窦家二公子可差得远。”
　　卓宁笑她：“原来妹妹喜欢窦贝那样的小白脸，哈哈。”
　　“姐姐，你坏死了。”卓淑君上前来扑打卓宁，卓宁利落地跳起来，沿着九曲回廊逃跑，姐妹俩嘻嘻哈哈，这深秋的卓园一刹时欢声笑语。
　　卓宁边跑边回头看，一不溜神撞到了人。抬眼一看，原来是哥哥卓朗，索性也不行礼，直接藏到他身后去，嘴里嚷道：“哥哥，借我躲躲。”
　　“呵呵，你又怎么逗得小妹发恼了？”卓朗笑她，展臂将她掩于身后，对着跑过来的卓淑君笑道：“妹妹饶过文君吧，你瞧她跑得头发都散了，回头阿爹见了少不了骂她。”
　　淑君闻言赶紧止了步，叫道：“好姐姐，快出来，梳梳发，省得阿爹又念叨你。”也不知姐姐这是怎么了，自从窦家回来，于这穿衣打扮上，再不像往日那般挑剔、严密，常常就是一件素色夹袍，长发随便一束就了事。阿爹几次撞见，都要教训她几句，说是好好的女儿家，别胡混了去。姐姐嘴上答应着，仍旧我行我素。她娘在阿爹面前挑拨了几回，也没什么效用。阿爹不是不知，只不过睁只眼闭只眼罢了。想到这儿，又觉得阿爹果然对姐姐偏心得很，唉。

　　卓宁从卓朗身后露出头来，对卓淑君眨眨眼道：“妹妹别告诉阿爹哦。”
　　卓朗将她抓出来，扶她在廊下坐好，招来红绡为她梳发。淑君见他兄妹俩相处，举手投足，和谐自然，自己坐在旁边，倒有些多余，就以回去歇息为由告退了。

　　“哥哥不是随着阿爹去巡视工坊了吗？怎么回来了？”卓宁闲闲地问。
　　“路上碰到了程郑公，阿爹与他相约饮酒去了，我不想去，就回来了。”卓朗说着，从袖里取了一个细绢包，打开，里面裹着一件银丝扭成的耳珰，妙得是环环相接，竟有五环之多，且每边镶嵌一颗碧汪汪的宝石。
　　“又是从哪里来的？”卓宁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
　　“西南蛮夷那里传过来的。明泉听闻你回来了，特意托他们章家运茶的马队带回来的。我看着这样式怪有趣的，想着你或许喜欢，就拿回来给你玩的。”卓朗笑嘻嘻地说。
　　卓宁瞟了他一眼，嗔道：“哥哥，你怎么也学起阿爹来了？”
　　“呵呵，我不是怕你憋闷坏吗？”
　　“唉，我看哥哥是嫌我烦了，巴不得赶紧将我嫁出去，是吧？”卓宁故意凉凉地说。
　　“阿妹要是这样想，哥哥再不提此话。”卓朗收了笑，有些委屈。
　　卓宁“扑哧”一笑，“我怎么会不知哥哥是为我好呢？”
　　卓朗柔声道：“阿妹如此才貌，却遭此不幸，做哥哥的这心里……再说，明泉也不是别人，咱们自小认识，他对你……”
　　“行了，你就别为我操心了。不瞒哥哥说，妹妹前几日做了个梦，梦里有个白胡子老头，也不知从何处而来，他与我说，日后定会嫁个如意郎君，要不是看哥哥这般着急，我才不告诉你呢。”唉，没办法，只好编个瞎话，先把这急于做媒的卓朗给稳住了，不然这三天两头的听他念叨，也是够受的。
　　“当真？阿妹怎不早说，害哥哥担心。”卓朗闻言，哈哈大笑。

　　只是稳住了卓朗，却稳不住那卓王孙。卓王孙爱女心切，加上觉得前一段婚事让他大丢脸面，因此放出话去，要为卓文君挑选佳婿。
　　卓家是川蜀豪富，在这一带颇有些势力。本来想要攀亲的就多，只是这卓王孙一向眼高于顶，少有人能入得他的眼去。此番卓文君从一个大姑娘变成了小寡妇，各路财主觉得有门道，又开始蠢蠢欲动起来，每日登门提亲的媒婆，都快把卓家的门槛给踏平了。
　　不仅如此，听说连远在成都府郡的官家富族都有闻风而来的。卓宁劝不住卓王孙，没奈何与他约定，他尽管敞开了去挑选，但是最后人选却要经过卓宁自己过目，只要她看不上的，一律不算数。
　　“阿爹，女儿已经有过一次不幸，您忍心女儿再嫁一个自己不喜欢的人吗？”卓宁眼泪汪汪地瞅着卓王孙，柔柔叹息。
　　“好好，就依女儿的，为父一定为女儿找一个你喜欢的男子为夫，如何？”卓王孙一介大老粗，最怕的就是女儿这样柔软凄婉的腔调，像极了她那早逝的娘亲。想当初，他也是在卓文君她娘的温柔乡里，大气也不敢粗喘的主儿。
　　如此一来，不管前院如何热闹，卓宁自管在她的小楼里悠闲度日。

　　日子倒也不难打发。卓宁初来乍到，深恐穿越女与众不同的行径会为自己招来麻烦，虽然很少有穿越女早早挂掉，但是皮肉之苦啦，千磨百炼啦什么的，她也不想经历。每日老老实实地呆在园里不出门，因此倒没什么麻烦事。
　　只是过得寂寞些罢了。反正这寂寞她早就习惯。
　　卓宁凭栏眺望秋阳下波光鳞鳞的湖面，想起身为卓宁的最后一天，一种痛楚又在胸腔里鼓胀。虽然她短短的一生，痛楚实在多过欢愉，然而总是不由自主地心存希冀，以为只要自己努力，做到最好，最终会收获幸福，至少可以获得父亲的认可，没想到还是抵不过他女儿恶意的破坏。当初，他抛弃她们母女，另娶他人，妈妈愤恨之下，对卓宁要求格外严苛，希望女儿将来有出息，可以在那个男人和他后来的子女面前昂首挺胸。为此，她疯狂地逼迫女儿，卓宁从幼年起就不再有纯粹的欢乐，记忆里全是妈妈严厉的责骂、疯狂的目光以及至死不休的怨恨。
　　其实卓宁很想对妈妈说，有什么用，在一个不把你放入眼里心里的男人那里，再优秀也抵不过不在乎。何必为了不爱你的男人，毁掉自己和爱你的人的人生？为什么不可以忘掉那人，开始新的生活？活得更好，更快乐，不是对他最好的报复吗？
　　这些话她从没对妈妈说过，她的余生只凭仇恨支撑，卓宁不能毁掉这根支柱，唯有陪她一起疯狂，直到把命搭上。
　　其实死亡并不可怕，活得毫无希望才更让人难受。卓宁抱紧双肩，抵挡渐渐冰凉起来的秋风。
　　一件披风轻轻落下，瞬间将她包裹在温暖之中。
　　“阿妹，起风了，怎么也不多穿点？”耳畔，卓朗一如既往宠溺的声音响起。
　　卓宁缓缓靠进他怀里。幸好，老天给了她重来一次的机会，她应该高兴不是吗？她转头，对着他绽开一个笑容。
　　卓朗愣了愣，轻轻抚了抚她的秀眉，叹息，“阿妹，你受苦了。”
　　卓宁摇头不语。她的悲伤不是来自新婚即寡，她的悲伤无法与人言说。
　　“阿妹，别想太多，跟我来。”卓朗突然一笑，拉起卓宁就走。
　　卓宁笑笑，也不问，就随他去。

　　花木掩映，回廊曲折，芳香扑鼻，一座座精美的小楼若隐若现，小楼内莺歌燕舞，婉转低唱，不知哪里传出的琴声悠扬，连枝头的鸟儿也忍不住和着曲子跳跃，撩拨的人心头犹如春花开放。
　　卓宁眼波一转，心下诧异，这是什么地方？如此旖旎，难道，卓朗竟然领着自家妹子来逛青楼？哦，不，这时大约是叫歌舞坊？
　　卓朗拉着卓宁上了一座小楼，楼内锦席铺地，红纱轻拂，临窗站着一位锦衣公子，闻声回过头来，见到卓宁的一瞬，剑眉飞扬，星目含笑，欢喜地唤道：“文君！”
　　卓宁呆了一下，这帅哥是谁啊？
　　还没想到如何应对，锦衣公子已三步并作两步过来，一把拉起卓宁的手，“文君，真的是你。”声音已经轻柔了不少，怕吓着她似的。
　　旁边卓朗一声喷笑，推了他一把，“这下放心了？”
　　锦衣公子俊面微红，不好意思地搔搔头，又舍不得放开卓宁，只红着脸拉着她的手，引她到窗边，指着窗前一张琴，柔声道：“文君，你试试这琴如何？我请名家看过，是清角。我知道你喜欢绿漪，只是司马相如无论如何也不肯相让。幸好给我寻到了这张，绝不输于绿漪的。”
　　锦衣公子将卓宁拉到琴前，殷殷地看着她，似乎就盼着她弹奏一曲，然后赞声好琴。可惜，咱不懂琴啊。
　　卓宁心底暗呼，低了头沉吟不语。
　　“阿妹，以前你心情不好的时候，最喜欢来这里弹琴，你说琴声藏于绣楼内，知音自在山水间。这些日子，我知你心里难受。明泉也是关心你，千方百计寻了琴来，你就弹一曲吧。”卓朗也道。
　　“你说，司马相如？”卓宁想的却是这个。
　　明泉见卓宁终于肯搭理他，兴奋地点点头：“是啊，司马公子前些日子回成都来了，我三番五次上门去求琴，他总不肯割爱。”说着，偷瞄了卓宁一眼，“我知道你一直慕司马公子文采，只是他这人清高自傲，不见也罢。”心说，何止清高自傲啊，我去了多次，连人也没见着，想来大才子是不屑与咱们这些商贾往来的，我可不会让你去吃闭门羹。
　　卓宁却径自抿嘴一笑，啊哈，司马相如先生终于登场了？这么说，好戏要开场喽？
　　“文君，文君……你不喜欢吗？”明泉唤她回神。
　　“不，我很喜欢，谢谢你。不过呢，绿漪我是一定要见识见识的。”卓宁摸着下巴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