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归何处（逆水寒同人续）》丹笙

3、第三章

　　顾惜朝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住处的，云烟阁里并不熟悉，一路失魂落魄地跟着那阁主小姐走，听到一句“你到了。”他才失神地推开门进去。

　　还是醒来见到的那个房间，屋内并无其他人，可明显有人收拾过，被子整齐地叠放在一边，烛台被收拾得干干净净，暖炉里的炭火烧得正旺。

　　外面春寒料峭，室内温暖如春。

　　可顾惜朝还是忍不住发抖，他凄惶地坐下，望着眼前的烛台怔怔出神，晚晴的倩影挥之不去。
　　晚晴……晚晴……

　　他绝望地闭上眼，晚晴，你不许我去找你，我却该如何活着？这样不知何去何从地活着，比杀了我还痛苦百倍。你是在惩罚我吗？

　　想到晚晴一向温柔似水，顾惜朝痛苦地摇摇头，不，不，晚晴，你的良苦用心我何尝不知，可是，太难了，我该如何重新开始？

　　他心中挣扎不休，头痛欲裂。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感到累了，伏在桌上慢慢昏睡了过去。

　　惊鸿殿。

　　白纱层层叠叠，遮天蔽日，就是在白天，殿内也是昏昏暗暗的。

　　殿门紧闭，窗户却是大开，殿内清冷，偶有一丝寒风吹进，掀起青纱帐。

　　正殿深处，一袭白衣逶迤在睡榻之上，寒意刺骨，她却毫无知觉。

　　够冷，才够清醒。

　　她闭目养神，脑海里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倒是忘了是谁说过的，时日尚早，闲着也是闲着，不如想想。

　　唔，说这句话的人已经死了。

　　她不耐地翻个身，缓缓睁开眼睛。

　　细细地在脑海里清算了一下，自己多少也算是一无所有了。

　　倒是比那顾惜朝好不到哪里去。

　　视线落在一旁的雕花小几上，三宝葫芦静静地立在那里，她随手拿了一个把玩着。

　　“九幽神君，”她口中喃喃，“戚少商果真那么厉害么。”

　　心下颓然，如果当初早早插手这一切，会不会不一样？哪里不一样？

　　是在一开始就由自己来夺取逆水寒，还是后来亲手杀掉傅晚晴？

　　既然早晚都要死，为何不成全了所有人呢？

　　她眯起眼睛细细瞧着手中的葫芦，这个葫芦曾经历多人，救过人，也害过人，她无法从中辨认任何气息。

　　她丢开葫芦屈膝坐起身，双臂抱紧自己。

　　没有温暖，没有感觉。

　　从来都是自己一个人，没有人陪伴，亦不懂得孤独。只是有时会觉得冷。

　　这又大概是天气的缘故。

　　“小姐，顾公子醒了。”殿外远远传来不轻不响的通报声，只通报了一遍就没了声音。

　　她抬起头，不动声响地下了睡塌，赤足行走在殿内，从脚底传来的冰凉让她感到一阵阵麻木。

　　拉开殿门，不由得伸手一挡，这阳光，实在太刺眼。

　　顾惜朝醒来已有片刻，下人端来的早饭还在案上放着，现下已无一丝热气。

　　阁主小姐进来就瞧得他一副毫无生机的模样，冷哼一声，多有不满。

　　“顾惜朝，今日我有一个重要的秘密要告诉你，你最好吃饱了再来，否则我不敢保证你能在我讲完之前不饿昏过去。”她冷冷地发话。

　　顾惜朝凉凉轻笑一声，看了她一眼，置若罔闻。

　　“顾惜朝，你瞧瞧你现在，这短短几月的时间就让你挫败至此，你之前还谈什么出将入相建功立业？”阁主小姐盯着他的眼睛，想找出一丝情绪波动，不想却是看进了一滩死水里，怎么都进不去瞧不见里面的内容。

　　她蹙了蹙眉头，似乎是从来没有遇到如此棘手的事情，又或者是以前遇到的事情实在太简单——
　　要人死总是很简单的。可是要一个人不死，却很难。比如戚少商。再比如顾惜朝。

　　“算了，”她也略有挫败感地松了口，“我今天是有重要的事找你，你还能行的动么？”

　　顾惜朝还是凉凉地笑，嘴角略带了嘲讽。他似乎是连笑的力气都没有了，或者是说他根本懒得做任何表情，而自己的一番话在他听来就是个笑话。

　　“顾惜朝！相爷有遗命，你若是还承认你是相爷的女婿，晚晴的相公，你就跟我来！”阁主小姐凌厉地瞪着他，面对他四天不吃不喝依旧面如美玉发丝不乱分毫的风采倒是怎么也吐不出恶毒的言语来，“我在畅音堂等你。”

　　“等等。”

　　阁主小姐停下脚步并未转身，心中几分轻松几分危机，轻松的是终于摸清了顾惜朝的底线，只要是提及晚晴的一切都能打破顾惜朝的冰冷，危机的是，晚晴已经死了，这底线根本虚无缥缈。

　　“你告诉我，你到底是谁？这里又是什么地方？”

　　阁主小姐转过身，正对上他那冰冷的眼神。

　　她灿然一笑，隔着面纱也能感受到她的开怀，“顾惜朝，你终于肯说话了。”

　　顾惜朝并不搭话，只冷冷瞧着她。他闻得出天下间所有阴谋的味道，那腐朽不堪，那阴暗见不得光，是他最熟悉的，也是最深通恶绝的。

　　势力的人，不会喜欢势力的人。阴谋、诡计、权术，从来都是孤独者拥有的。

　　他生来就孤独，没有朋友，没有亲人，他后来有了爱人，后来的后来又失去了。他就更加孤独。

　　她只有亲人，没有朋友，生来便被亲人冷漠地对待着，她天生就觉得人与人之间并无太多感情。

　　他们两个之间所能顾忌的，根本不是实在的东西。顾惜朝并不稀罕自己这条命，而她又另有谋划。

　　人心真的很难掌控。

　　她抚过畅音堂一排排卷宗时想。

　　顾惜朝皱眉看着满室的书架，眼中略显疑惑。

　　“顾惜朝，”她停下来背对着他，“你是不是觉得一切都结束了？”

　　顾惜朝从身后望着她的背影，又是一阵莫名的熟悉，心下恍然，偏过头去不再看。

　　“我输了，我心服口服。”顾惜朝寒声开口，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情绪。

　　她听了一笑，重重扔下手中的卷宗，意气风发地回过头：“你没输，戚少商没死，你也没死，一切都没结束，一切都只是刚刚开始。”

　　顾惜朝蹙眉，视线落在远处，“输了就是输了。”

　　“你说的输了是什么？是你没杀死戚少商吗？杀戚少商是相爷的任务，他后来下令收回了任务，戚少商的死活就与你无关，你就没有输赢一说。”

　　“你好像很关心我的想法？”顾惜朝转过头看着她的眼睛说，纵使如此颓然的状态下，顾惜朝也还是顾惜朝。

　　一个傻瓜想变聪明并不难，一个聪明人要想再变傻，却是不易。

　　顾惜朝从来不是傻子，他也不屑做傻子，他是顾惜朝。

　　“果然还是那个顾惜朝，你想知道相爷后来又留下了什么吗？”她敛容又扭过头背对他，“相爷好歹也是位列要职，有本事做得丞相，哪里会这么就简单地死掉。”

　　“你是说，相爷没死？”

　　“不，他已经死了。”

　　“……”

　　“看完就知道了。”

　　顾惜朝随意地接过她递来的册子，摊开随意瞟了两眼，一看之下，大惊失色。

　　“这、这……”顾惜朝又急速翻了两页，眼眸中惊异不定，“相爷是辽人？”

　　得到肯定的答案，顾惜朝呼吸一滞，他从来没有这样的感觉，像一张天罗地网铺天盖地地扑向自己，带着吞噬一切的气息。

　　“果然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顾惜朝缓缓合上册子，闭目叹道。

　　姜还是老的辣，自己太年轻了。

　　这原本也不在情理之中，有谁能猜测丞相居然是辽国人，种种布置从很早就已经定下了，自己只不过是一将功成万骨枯中的万骨之一。

　　一将功成万骨枯。

　　他冷冷地笑了，自己当初说这句话时的意气风发，是多么可笑，到头来，自己才是这万骨中的一员，天下为棋，他只是个博弈者的高傲的自以为是的棋子罢了。

　　他已觉得自己不是越陷越深，而是从追杀戚少商开始，就已经深陷其中挣不开身了。

　　“你现在已经得罪了不少人，死罪虽免，活罪难逃，我想，凭你的一身傲骨，也不想依靠傅晚晴的临终托付而一辈子受铁手的恩惠。”阁主小姐适时地开口。

　　“那你想我怎么做呢？”顾惜朝扯扯衣衫问道。殊不知，他这个动作像极了神威镖局的高风亮。

　　阁主小姐显然注意到了这个细节，她唇角翘起弧度，“留在云烟阁，继续为相爷做事。”

　　“哦？”顾惜朝冷哼一声，环视四周，转过身，“你有什么理由让我留下？”

　　“你想要什么？你初入京城，还没遇到晚晴之前想要什么？遇到晚晴之后又想要什么？”她从容地一点点说服他，“无非是得遇伯乐，出将入相，功成名就。”

　　“不错，这的确是在我遇到晚晴以及遇到晚晴之前想做的，”他点头，不料话锋一转，“但是现在晚晴已经不在了，这一切对我来说毫无意义。”

　　“莫非你年纪轻轻，真的甘心将这一身才干隐没市井？早知如此，当初还那么付出做什么，想想你从小到大所受的屈辱，你忍辱负重换来的就是隐姓埋名地孤苦一生？”

　　顾惜朝沉默了。

　　是的，这一生所遭受的屈辱并不曾在他心中抹去，他也从来没有刻意去忘记，反而随时想起用以鞭挞自己，要出人头地，再也不要过回原来的日子。

　　晚晴的死让他遭受了难以承受的打击，可他现在已经慢慢接受了这个事实，伊人不在，自己必须要活下去，不能再辜负晚晴的一片心了。

　　“我命由我不由天，”顾惜朝说，他一挑眉毛，“自然也由不得你。”

　　阁主小姐早就知道顾惜朝并不好对付，却没想到如此难以收服，劝不动他，便要杀了他，可眼下还不是时候，才四天而已，照顾惜朝目前的状态，相信过不了多久，以前的那个何时何地都意气风发的顾惜朝就会活过来。

　　顾惜朝固然他命不由天，可自己也是向来想要的没有得不到的。

　　想到此，她自信地一笑。